永和三年，季龍親耕藉田于其桑梓苑，其妻杜氏祠先蠶于近郊，遂如襄國謁勒墓。以中監石寧征西將軍，率并、司州兵二餘人麻秋等後繼。張重華將宋秦等率戶二萬來降。河湟間氐羌十餘萬落與張璩相首尾，麻秋憚之，不進。重華金城太守張沖又以郡降石寧。麻秋尋次曲柳，劉寧、王擢進攻始興武街。「始興」，按：張重華傳、資治通鑑卷九七並作「晉興」。晉興乃涼州屬郡，張軌分西平置，見地理志上，「始」字訛。重華將楊康等與寧戰于沙阜，寧敗績，乃引還金城。王擢克武街，執重華護軍曹權、胡宣，徙七千餘戶于雍州。季龍又以孫伏都征西將軍，與麻秋率步騎三萬長驅濟河，且城長最。重華大懼，遣將謝艾逆擊，敗之，秋退金城。勒及季龍並貪而無禮，旣王有十州之地，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紀，而猶以不足，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掘，而取其寶貨焉。邯鄲城西石子堈上有趙簡子墓，至是季龍令發之，初得炭深丈餘，次得木板厚一尺，積板[02944]厚八尺，乃及泉，其水清冷非常，作絞車以牛皮囊汲之，月餘而水不盡，不可發而止。又使掘秦始皇塚，取銅柱鑄以器。時沙門吳進言于季龍曰：「胡運將衰，晉當復興，宜若役晉人以厭其氣。」季龍于是使尚張羣發近郡男女十六萬，車十萬乘，運土築華林苑及長牆于鄴北，廣長數十里。趙攬、申鐘、石璞等上疏陳天文錯亂，蒼生凋弊，及因引見，又面諫，辭旨甚切。季龍大怒曰：「牆朝戌夕沒，吾無恨矣。」乃促張羣以燭夜作。起三觀、四門，三門通漳水，皆鐵扉。暴風大雨，死者數萬人。揚州送黃鵠雛五，頸長一丈，聲聞十餘里，泛之于玄武池。郡國前後送蒼麟十六，白鹿七，季龍命司虞張曷柱調之，以駕芝蓋，列於充庭之乘。鑿北城，引水于華林園。城崩，壓死者百餘人。命石宣祈於山川，因而遊獵，乘大輅，羽葆、華蓋，建天子旌旗，十有六軍，戎卒十八萬，出自金明門。季龍從其後宮升陵霄觀望之，笑曰：「我家父子如是，自非天崩地陷，當復何愁，但抱子弄孫日樂耳！」宣旣馳逐無厭，所在陳列行宮，四[02945]面各一百里度，驅圍禽獸，皆幕集其所。文武跪立，圍守重行，烽炬星羅，光燭如晝，命勁騎百餘馳射其中。宣與嬖姬顯德美人乘輦觀之，嬉娛忘反，獸殫乃止。其有禽獸奔逸，當之者坐，有爵者奪馬步驅一日，無爵者鞭之一百。峻制嚴刑，文武戰慄，士卒饑凍而死者萬有餘人。宣弓馬衣食皆號禦，有亂其間者，以冒禁罪罪之。所過三州十五郡，資儲靡有孑遺。季龍復命石韜亦如之，出自并州，游于秦、晉。宣素惡韜寵，是行也，嫉之彌甚。宦者趙生得幸于宣而無寵于韜，微勸宣除之，於是相圖之計起矣。麻秋又襲張重華將張瑁於河、陝，敗之，斬首三千餘級。枹罕護軍李逵率衆七千降于季龍。自河已南，氐、羌皆降。石韜起堂于太尉府，號曰宣光殿，梁長九丈。宣視而大怒，斬匠，截梁而去。韜怒，增之十丈。宣聞之，恚甚，謂所幸楊柸、牟成曰：「韜凶豎勃逆，敢違我如是！汝能殺之者，吾入西宮，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。韜旣死，主上必親臨喪，因行大事，蔑不濟矣。」柸等許諾。時東南有黃黑雲，大如數畝，稍分[02946]三，狀若匹布，東西經天，色黑而青，酉時貫日，日沒後分七道，每相去數十丈，間有白雲如魚鱗，子時乃滅。韜素解天文，見而惡之，顧謂左右曰：「此變不小，當有刺客起于京師，不知誰定當之？」是夜，韜讌其僚屬于東明觀，樂奏，酒酣，愀然長歎曰：「人居世無常，別易會難。各付一杯，開意吾飲，令必醉。知後會復何期而不飲乎！」因泫然流涕，左右莫不歔欷，因宿於佛精舍。宣使楊柸、牟皮、牟成、趙生等緣獼猴梯而入，殺韜，置其刀箭而去。旦，宣奏之。季龍哀驚氣絕，久之方蘇。將出臨之，其司空李農諫曰：「害秦公者恐在蕭牆之內，慮生非常，不可以出。」季龍乃止。嚴兵發哀于太武殿。宣乘素車，從千人，臨韜喪，不哭，直言呵呵，使舉衾看屍，大笑而去。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、尹武等，將委之以罪。季龍疑宣之害韜也，謀召之，懼其不入，乃僞言其母哀過危惙。宣不虞己之見疑也，入朝中宮，因而止之。建興人史科告稱：「韜死夜，宿東宮長上楊柸家,柸夜與五人從外來，相與語曰：『大事已定，但願大家老壽，吾等何患不富貴』。[02947]語訖便入。科寢暗中，柸不見也。科尋出逃匿。俄而柸與二人出求科不得，柸曰：『宿客聞人向語，當殺之斷口舌。今而得去，作大事矣。』科逾牆獲免。」季龍馳使收之，獲楊柸、牟皮、趙生等。柸、皮尋皆亡去，執趙生而詰之，生具首服。季龍悲怒彌甚，幽宣於席庫，以鐵環穿其頷而鎖之，作數斗木槽，和羹飯，以豬狗法食之。取害韜刀箭舐其血，哀號震動宮殿。積柴鄴北，樹標於其上，標末置鹿盧，穿之以繩，倚梯柴積，送宣於標所，使韜所親宦者郝稚、劉霸拔其發，抽其舌，牽之登梯，上于柴積。郝稚雙繩貫其頷，鹿盧絞上，劉霸斷其手足，斫眼潰腹，如韜之。四面縱火，煙炎際天。季龍從昭儀已下數千登中臺以觀之。火滅，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。殺其妻子九人。宣小子年數歲，季龍甚愛之，抱之而泣。兒曰：「非兒罪。」季龍欲赦之，其大臣不聽，遂於抱中取而戮之，兒猶挽季龍衣而大呌，時人莫不之流涕，季龍因此發病。又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，宦者五十人，皆車裂節解，棄之漳水。洿其東宮，養豬牛。東宮衛士十餘萬[02948]人皆謫戍涼州。先是，散騎常侍趙攬言於季龍曰：「中宮將有變，宜防之。」及宣之殺韜也，季龍疑其知而不告，亦誅之。廢宣母杜氏庶人。貴嬪柳氏，尚耆之女也，以才色特幸，坐其二兄有寵于宣，亦殺之。季龍追其姿色，復納耆少女于華林園。季龍議立太子，其太尉張舉進曰：「燕公斌、彭城公遵並有武藝文德。陛下神齒已衰，四海未一，請擇二公而樹之。」初，戎昭張豺之破上邽也，獲劉曜幼女，年十二，有殊色，季龍得而嬖之，生子世，封齊公。至是，豺以季龍年長多疾，規立世嗣，劉當太后，己得輔政，說季龍曰：「陛下再立儲宮，皆出自倡賤，是以禍亂相尋。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。」季龍曰：「卿且勿言，吾知太子處矣。」又議于東堂，季龍曰：「吾欲以純灰三斛洗吾腹，腹穢惡，故生凶子，兒年二十餘便欲殺公。今世方十歲，比其二十，吾已老矣。」於是與張舉、李農定議，敕公卿上請立世。大司農曹莫不署名，季龍使張豺問其故。莫頓首曰：「天下業重，不宜立少，是以不敢署也。」季龍曰：「莫，忠臣也，然未達朕意。張舉、[02949]李農知吾心矣，其令諭之。」遂立世皇太子，劉氏皇后。季龍召太常條攸、光祿勳杜嘏謂之曰：「煩卿傅太子，實希改轍，吾之相托，卿宜明之。」署攸太傅，嘏少傅。季龍時疾瘳，以永和五年僭卽皇帝位於南郊，大赦境內，建元曰太寧。百官增位一等，諸子進爵郡王。以尚張良右僕射。故東宮謫卒高力等萬餘人當戍涼州，行達雍城，旣不在赦例，又敕雍州刺史張茂送之。茂皆奪其馬，令步推鹿車，致糧戍所。高力督定陽梁犢等害衆心之怨，謀起兵東還，隂令胡人頡獨鹿微告戍者，戍者皆踴抃大呼。梁犢乃自稱晉征東大將軍，率衆攻陷下辯，逼張茂大都督、大司馬，載以軺車。安西劉寧自安定擊之，大敗而還。秦、雍間城戍無不摧陷，斬二千石長史，長驅而東。高力等皆多力善射，一當十餘人，雖無兵甲，所在掠百姓大斧，施一丈柯，攻戰若神，所向崩潰，戍卒皆隨之，比至長安，衆已十萬。其樂平王石苞時鎮長安，盡銳距之，一戰而敗。犢遂東出潼關，進如洛川。季龍以李農大都督，行大將軍事，統衛[02950]軍張賀度、征西張良、征虜石閔等，率步騎十萬討之。戰于新安，農師不利。又戰于洛陽，農師又敗，乃退壁成皋。犢東掠滎陽、陳留諸郡，季龍大懼，以燕王石斌大都督中外諸軍事，率精騎一萬，統姚弋仲、苻洪等擊犢于滎陽東，大敗之，斬犢首而還，討其餘黨，盡滅之。俄而晉將軍王龕拔其沛郡。始平人馬勖起兵於洛氏葛谷，自稱將軍。石苞攻滅之，誅三千餘家。時熒惑犯積屍，又犯昴、月，及熒惑北犯河鼓。未幾，季龍疾甚，以石遵大將軍，鎮關右，石斌丞相、尚事，張豺鎮衛大將軍、領軍將軍、吏部尚，並受遺輔政。劉氏懼斌之輔政也害世，與張豺謀誅之。斌時在襄國，乃遣使詐斌曰：「主上患已漸損，王須獵者，可小停也。」斌性好酒耽獵，遂遊畋縱飲。劉氏矯命稱斌無忠孝之心，免斌官，以王第，使張豺弟雄率龍騰五百人守之。石遵自幽州至鄴，敕朝堂受拜，配禁兵三萬遣之，遵慟泣而去。是日季龍疾小瘳，問曰：「遵至未？」左右答言久已去矣。季龍曰：「恨不見之。」季龍臨於西閣，龍騰將軍、中[02951]郎二百餘人列拜於前。季龍曰：「何所求也？」皆言聖躬不和，宜令燕王入宿衛，典兵馬，或言乞皇太子。季龍不知斌之廢也，責曰：「燕王不在內邪？呼來！」左右言王酒病，不能入。季龍曰：「促持輦迎之，當付其璽綬。」亦竟無行者。尋昏眩而入。張豺使弟雄等矯季龍命殺斌，劉氏又矯命以豺太保、都督中外諸軍、尚事，加千兵百騎，一依霍光輔故事。侍中徐統歎曰：「禍將作矣，吾無豫之。」乃仰藥而死。俄而季龍亦死。季龍始以咸康元年僭立，至此太和六年，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按穆帝紀，季龍死在永和五年，咸康元年至永和五年正十五歲。若廢帝太和五年，則季龍死久矣。今按：「太和六年」自當作「永和五年」，然太平御覽卷一二〇引晉書亦作「太和六年」，知原書已誤。凡在位十五歲。於是世卽僞位，尊劉氏皇太后，臨朝，進張豺丞相。豺請石遵、石鑒左右丞相，以尉其心，劉氏從之。豺與張舉謀誅李農，而舉與農素善，以豺謀告之。農懼，率騎百餘奔廣宗，率乞活數萬家保于上白。劉氏使張舉等統宿衛精卒圍之。豺以張離鎮軍大將軍、監中外諸軍事、司隸校尉，己之副。鄴中羣盜大起，迭相劫掠。石遵聞季龍之死，屯于河內。姚弋仲、苻洪、石閔、劉寧及武衛王鸞、寧西王午、石榮、王鐵、立義將軍段勤[02952]等旣平秦、洛，班師而，遇遵于李城，說遵曰：「殿下長而且賢，先帝亦有意于殿下矣。但以末年惛惑，張豺所誤。今上白相持未下，京師宿衛空虛，若聲張豺之罪，鼓行而討之，孰不倒戈開門而迎殿下者邪！」遵從之。洛州刺史劉國等亦率洛陽之衆至于李城。遵檄至鄴，張豺大懼，馳召上白之軍。遵次于蕩隂，戎卒九萬，石閔前鋒。豺將出距之，耆舊羯士皆曰：「天子兒來奔喪，吾當出迎之，不能張豺城戍也。」逾城而出，豺斬之不能止。張離率龍騰二千斬關迎遵。劉氏懼，引張豺入，對之悲哭曰：「先帝梓宮未殯，而禍難繁興。今皇嗣沖幼，托之于將軍，將軍何以匡濟邪？加遵重官，可以弭不？」豺惶怖失守，無復籌計，但言唯唯。劉氏令以遵丞相、領大司馬、大都督中外諸軍、尚事，加黃鉞、九錫，增封十郡，委以阿衡之任。遵至安陽亭，張豺懼而出迎，遵命執之。於是貫甲曜兵，入自鳳陽門，升于太武前殿，擗踴盡哀，退如東閣。斬張豺于平樂市，夷其三族。假劉氏令曰：「嗣子幼沖，先帝私恩所授，皇業至重，非所[02953]克堪。其以遵嗣位。」遵僞讓至于再三，羣臣敦勸，乃受之，僭卽尊位于太武前殿，大赦殊死已下，罷上白圍。封世譙王，邑萬戶待以不臣之禮，廢劉氏太妃，尋皆殺之。世凡立三十三日。于是李農請罪，遵復其位，待之如初。尊其母鄭氏皇太后，其妻張氏皇后，以石斌子衍皇太子，石鑒侍中，石沖太保，石苞大司馬，石琨大將軍，石閔中外諸軍事、輔國大將軍、尚事，輔政。暴風拔樹，震雷，雨雹大如盂升。太武、暉華殿災，諸門觀閣蕩然，其乘輿服御燒者太半，光焰照天，金石皆盡，火月餘乃滅。雨血周遍鄴城。石沖時鎮于薊，聞遵殺世而自立，乃謂其僚佐曰：「世受先帝之命，遵輒廢殺，罪逆莫大，其敕內外戎嚴，孤將親討之。」於是留寧北沭堅戍幽州，帥衆五萬，自薊討遵，傳檄燕、趙，所在雲集，比及常山，衆十餘萬。次于苑鄉，遇遵赦，謂左右曰：「吾弟一也，死者不可復追，何復相殘乎！吾將矣。」其將陳暹進曰：「彭城篡弑自尊，罪大矣。王雖北旆，臣將南轅，平京師，擒彭城，然後奉迎[02954]大駕。」沖從之。遵馳遣王擢以喻沖，沖弗聽。遵假石閔黃鉞、金鉦，與李農等率精卒十萬討之。戰于平棘，沖師大敗，獲沖于元氏，賜死，坑其士卒三萬餘人。始葬季龍，號其墓顯原陵，僞諡武皇帝，廟號太祖。遵揚州刺史王浹以淮南順。晉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。征北將軍褚裒率師伐遵，次于下邳，遵以李農南討大都督，率騎二萬來距。裒不能進，退屯廣陵。陳逵聞之，懼，遂焚壽春積聚，毀城而還。石苞時鎮長安，謀帥關中之衆攻鄴，左長史石光、司馬曹曜等固諫。苞怒，誅光等百餘人。苞性貪而無謀，雍州豪石知其無成，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勳。勳於是率衆赴之，壁於懸鉤，去長安二百餘里，使治中劉煥攻京兆太守劉秀離，斬之。三輔豪右多殺其令長，擁三十餘壁，有衆五萬以應勳。苞輟攻鄴之謀，使麻秋、姚國等率騎距勳。遵遣車騎王朗率精騎二萬，以外討勳名，因劫苞，送之于鄴。勳又朗所距，釋懸鉤，拔宛城，殺遵南陽太守袁景而還。初，遵之發李城也，謂石閔曰：「努力！事成，以爾儲[02955]貳。」旣而立衍，閔甚失望，自以勳高一時，規專朝政，遵忌而不能任。閔旣都督，總內外兵權，乃懷撫殿中將士及故東宮高力萬餘人，皆奏殿中員外將軍，爵關外侯，賜以宮女，樹己之恩。遵弗之猜也，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，衆咸怨矣。而又納中令孟準、左衛將軍王鸞之計，頗疑憚於閔，稍奪兵權。閔益有恨色，準等咸勸誅之。遵召石鑒等入，議于其太后鄭氏之前，皆請誅之。鄭氏曰：「李城廻師，無棘奴豈有今日！小驕縱之，不可便殺也。」鑒出，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，閔遂劫李農及右衛王基，密謀廢遵。使將軍蘇亥、周成率甲士三十執遵于如意觀。資治通鑑卷九八「蘇亥」作「蘇彥」，「三十」作「三千」，太平御覽卷一二〇引後趙錄亦作「蘇彥」，「三十」字殘。慕容雋載記亦作「蘇亥」。甲士三十似太少，疑作「三千」是。遵時方與婦人彈棋，問成等曰：「反者誰也？」成曰：「義陽王鑒當立。」遵曰：「我尚如是，汝等立鑒，復能幾時！」乃殺之于琨華殿，誅鄭氏及其太子衍、上光祿張斐、中令孟準、左衛王鸞等。遵凡在位一百八十三日。鑒乃僭位，大赦殊死已下。以石閔大將軍，封武德王，李農大司馬，並尚事；郎闓司空，秦州刺史劉羣尚左僕射，侍中盧諶中監。鑒使[02956]石苞及中令李松、殿中將軍張才等夜誅閔、農於琨華殿，不克，禁中擾亂。鑒恐閔變，僞若不知者，夜斬松、才於西中華門，并誅石苞。時石祗在襄國，與姚弋仲、苻洪等通和，連兵檄誅閔、農。鑒遣石琨大都督，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騎七萬分討祗等。中領軍石成、侍中石啟、前河東太守石暉謀誅閔、農，閔、農殺之。龍驤孫伏都、劉銖等結羯士三千伏于胡天，亦欲誅閔等。時鑒在中臺，伏都率三十餘人將升臺挾鑒以攻之。鑒見伏都毀閣道，臨問其故。伏都曰：「李農等反，巳在東掖門，臣嚴率衛士，謹先啟知。」鑒曰：「卿是功臣，好官陳力。朕從臺觀卿，勿慮無報也。」於是伏都及銖率衆攻閔、農，不克，屯於鳳陽門。閔、農率衆數千毀金明門而入。鑒懼閔之誅己也，馳招閔、農，開門內之，謂曰：「孫伏都反，卿宜速討之。」閔、農攻斬伏都等，自鳳陽至琨華，橫屍相枕，流血成渠。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。胡人或斬關，或逾城而出者，不可勝數。使尚王簡、少府王鬱帥衆數千，守鑒于禦龍觀，懸食給之。令城內[02957]曰：「與官同心者住，不同心者各任所之。」敕城門不復相禁。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，胡羯去者填門。閔知胡之不己用也，班令內外趙人，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，文官進位三等，武職悉拜牙門。一日之中，斬首數萬。閔躬率趙人誅諸胡羯，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，死者二十餘萬，屍諸城外，悉野犬豺狼所食。屯據四方者，所在承閔誅之，于時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。太宰趙鹿、資治通鑑卷九八「鹿」作「庶」。下同。太尉張舉、中軍張春、光祿石嶽、撫軍石寧、武衛張季及諸公侯、卿、校、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。石琨奔據冀州，撫軍張沈屯滏口，張賀度據石瀆，建義段勤據黎陽，寧南楊羣屯桑壁，劉國據陽城，段龕據陳留，姚弋仲據混橋，苻洪據枋頭，衆各數萬。王朗、麻秋自長安奔于洛陽。秋承閔，誅朗部胡千餘。朗奔于襄國。麻秋率衆奔于苻洪。石琨及張舉、王朗率衆七萬伐鄴，石閔率騎千餘，距之城北。閔執兩刃矛，馳騎擊之，皆應鋒摧潰，斬級三千。琨等大敗，遂于冀州。閔與李農率騎三萬討張賀度于石瀆，鑒密遣宦者齎召張[02958]沈等，使承虛襲鄴。宦者以告閔、農，閔、農馳還，廢鑒殺之，誅季龍孫三十八人，盡殪石氏。鑒在位一百三日。季龍小男混，永和八年將妻妾數人奔京師，敕收付廷尉，俄而斬之於建康市。季龍十三子，五人冉閔所殺，八人自相殘害，混至此又死。初，讖言滅石者陵，尋而石閔徙蘭陵公，季龍惡之，改蘭陵武興郡，至是終閔所滅。始勒以成帝咸和三年僭立，二主四子，凡二十三年，以穆帝永和五年滅。丁國鈞晉書校文：考勒自立於太興二年，非成帝咸和三年。載記勒、季龍在位皆十五年。冉閔滅石鑒又在季龍卒後一年，合計石氏二主四子，凡三十一年，不得云二十三年。季龍於永和五年死，六年閏月，冉閔立，石氏乃盡滅，亦不得滅於永和五年。此數語舛誤特甚。
閔字永曾，小字棘奴，季龍之養孫也。父瞻，字弘武，本姓冉，名良，魏郡內黃人也。其先黎陽騎都督，累世牙門。勒破陳午，獲瞻，時年十二，命季龍子之。驍猛多力，攻戰無前。歷位左積射將軍、西華侯。閔幼而果銳，季龍撫之如孫。及長，身長八尺，善謀策，勇力絕人。拜建節將軍，徙封修成侯，歷位北中郎將、遊擊將軍。季龍之敗於昌黎，閔軍獨全，由此功名大顯。及敗梁犢之後，威聲彌振，胡夏宿將莫不憚之。永和六年，殺石鑒，其司徒申鐘、司空郎闓等四十八人上[02959]尊號于閔，閔固讓李農，農以死固請，於是僭卽皇帝位於南郊，大赦，改元曰永興，國號大魏，復姓冉氏。追尊其祖隆元皇帝，考瞻烈祖高皇帝，尊母王氏皇太后，立妻董氏皇后，子智皇太子。以李農太宰、領太尉、尚事，封齊王，農諸子皆封縣公。封其子胤、明、裕皆王。文武進位三等，封爵有差。遣使者持節赦諸屯結，皆不從。石祗聞鑒死，僭稱尊號于襄國，諸六夷據州郡擁兵者皆應之。閔遣使臨江告晉曰：「胡逆亂中原，今已誅之。若能共討者，可遣軍來也。」朝廷不答。閔誅李農及其三子，並尚令王謨、侍中王衍、中常侍嚴震、趙昇等。晉盧江太守袁真攻其合肥，執南蠻校尉桑坦，遷其百姓而還。石祗遣其相國石琨率衆十萬伐鄴，進據邯鄲。祗鎮南劉國自繁陽會琨。閔大敗琨于邯鄲，死者萬餘。劉國還屯繁陽。苻健自枋頭入關。張賀度、段勤與劉國、靳豚會于昌城，將攻鄴。閔遣尚左僕射劉羣行臺都督，使其將王泰、崔通、周成等帥步騎十二萬次于黃城，閔躬統精卒八萬繼之，戰于[02960]蒼亭。賀度等大敗，死者二萬八千，追斬勒豚于隂安鄉，陰安乃頓丘郡屬縣，見地理志上，「鄉」字不當有，資治通鑑卷九八無「鄉」字亦可證。盡俘其衆，振旅而。戎卒三十餘萬，旌旗鐘鼓綿亙百餘里，雖石氏之盛無以過之。閔至自蒼亭，行飲至之禮，清定九流，准才授任，儒學後門多蒙顯進，于時翕然，方之魏晉之初。閔率步騎十萬攻石祗于襄國，署其子太原王胤大單于、驃騎大將軍，以降胡一千配麾下。光祿大夫韋謏啟諫甚切，閔覽之大怒，誅謏及其子孫。閔攻襄國百餘日，土山地道，築室反耕。祗大懼，去皇帝之號，稱趙王，遣使詣慕容儁、姚弋仲以乞師。會石琨自冀州援祗，弋仲復遣其子襄率騎三萬八千至自滆頭，儁遣將軍悅綰率甲卒三萬自龍城，三方勁卒合十餘萬。閔遣車騎胡睦距襄于長蘆，將軍孫威候琨于黃丘，皆敵所敗，士卒畧盡，睦、威單騎而還。琨等軍且至，閔將出擊之，衛將軍王泰諫曰：「窮寇固迷，希望外援。今強救雲集，欲吾出戰，腹背擊我。宜固壘勿出，觀勢而動，以挫其謀。今陛下親戎，如失萬全，大事去矣。請慎無出，臣請率諸將陛下滅之。」閔將從之，[02961]道士法饒進曰：「太白經昴，當殺胡王，一戰百克，不可失也。」閔攘袂大言曰：「吾戰決矣，敢諫者斬！」於是盡衆出戰。姚襄、悅綰、石琨等三面攻之，祗沖其後，閔師大敗。閔潛于襄國行宮，與十餘騎奔鄴。降胡栗特康等執冉胤及左僕射劉琦等送于祗，盡殺之。司空石璞、尚令徐機、車騎胡睦、侍中李琳、中監盧諶、少府王鬱、尚劉欽、劉休等諸將士死者十餘萬人，於是人物殲矣。賊盜蜂起，司、冀大饑，人相食。自季龍末年而閔盡散倉庫以樹私恩。此兩語與上下文俱不相連屬，疑有脫文，今姑以此單獨爲句。與羌胡相攻，無月不戰。青、雍、幽、荊州徙戶及諸氐、羌、胡、蠻數百餘萬，各還本土，道路交錯，互相殺掠，且饑疫死亡，其能達者十有二三。諸夏紛亂，無復農者。閔悔之，誅法饒父子，支解之，贈韋謏大司徒。石祗使劉顯帥衆七萬攻鄴。時閔潛還，莫有知者，內外凶凶，皆謂閔已沒矣。射聲校尉張艾勸閔親郊，以安衆心，閔從之，訛言乃止。劉顯次于明光宮，去鄴二十三里，閔懼，召衛將軍王泰議之。泰恚其謀之不從，辭以瘡甚。閔親臨問之，固稱疾篤。閔怒，還宮，顧謂左右曰：「巴奴，乃公豈[02962]假汝命邪！要將先滅羣胡，却斬王泰。」於是盡衆而戰，大敗顯軍，追奔及于陽平，斬首三萬餘級。顯懼，密使請降，求殺祗效，閔振旅而。會有告王泰招集秦人，將奔關中，閔怒，誅泰，夷其三族。劉顯果殺祗及其太宰趙鹿等十餘人，傳首于鄴，送質請命。驃騎石寧奔于柏人。閔命焚祗首於通衢。閔徐州刺史劉啓以鄄城順。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穆帝紀「閔」作「石祗」。按：資治通鑑卷九九作趙兗州刺史劉啟，亦卽以爲石祗之刺史。此時劉顯殺祗降冉閔，故啟降晉。疑「閔」當作「祗」。劉顯復率衆伐鄴，閔擊敗之。還，稱號于襄國。閔徐州刺史周成、兗州刺史魏統、豫州牧冉遇、吳仕鑑晉書斠注：穆帝紀及謝尚傳皆作「張遇」，苻健載記亦作「豫州刺史張遇」。按：資治通鑑卷九九從載記文，但亦作「張遇」。疑「冉」字訛。荊州刺史樂弘皆以城順。平南高崇、征虜呂護執洛州刺史鄭系，以三河順。穆帝紀載當時降晉諸人，稱「高昌屯野王」，當卽此「高崇」。慕容雋載記稱：「石季龍將李歷、張平、高昌等並率其所部稱藩於儁，遣子入侍。旣而投款建鄴，結援苻堅。」姚襄載記，稱襄南至滎陽後，「與高昌、李歷戰於麻田」。野王、滎陽並在所云「三河」地域內。此「高崇」疑當作「高昌」。慕容彪攻陷中山，殺閔寧北白同、幽州刺史劉準，降于慕容儁。時有雲黃赤色，起東北，長百餘丈，一白鳥從雲間西南去，占者惡之。劉顯率衆伐常山，太守蘇亥告難于閔。閔留其大將軍蔣幹等輔其太子智守鄴，親率騎八千救之。顯所署大司馬、清河王寧以棗強降于閔，收其餘衆，擊顯，敗之，追奔及于襄國。顯大將曹伏駒開門應，遂入襄國，誅顯及其公卿已下百餘人，焚襄國宮室，遷其百姓于鄴。顯領[02963]軍范路率衆千餘，斬關奔于枋頭。時慕容儁已克幽、薊，畧地至于冀州。閔帥騎距之，與慕容恪相遇於魏昌城。閔大將軍董閏、車騎張溫言於閔曰：「鮮卑乘勝氣勁，不可當也，請避之以溢其氣，然後濟師以擊之，可以捷也。」閔怒曰：「吾成師以出，將平幽州，斬慕容儁。今遇恪而避之，人將侮我矣。」乃與恪遇，十戰皆敗之。恪乃以鐵鎖連馬，簡善射鮮卑勇而無剛者五千，方陣而前。閔所乘赤馬曰朱龍，日行千里，左杖雙刃矛，右執鉤戟，順風擊之，斬鮮卑三百餘級。俄而燕騎大至，圍之數周。閔衆寡不敵，躍馬潰圍東走，行二十餘里，馬無故而死，恪所擒，及董閏、張溫等送之于薊。儁立閔而問之曰：「汝奴僕下才，何自妄稱天子？」閔曰：「天下大亂，爾曹夷狄，人面獸心，尚欲篡逆。我一時英雄，何不可作帝王邪！」儁怒，鞭之三百，送于龍城，告廆、皝廟。遣慕容評率衆圍鄴。劉寧及弟崇帥胡騎三千奔于晉陽，蘇亥棄常山奔于新興。鄴中饑，人相食，季龍時宮人被食畧盡。冉智尚幼，蔣幹遣侍中繆嵩、詹事劉猗奉表[02964]順，且乞師于晉。濮陽太守戴施自倉垣次于棘津，止猗，不聽進，責其傳國璽。猗使嵩還鄴復命，幹沈吟未決，施乃率壯士百餘人入鄴，助守三臺，譎之曰：「且出璽付我。今凶寇在外，道路不通，未敢送也。須得璽，當馳白天子耳。天子聞璽已在吾處，信卿至誠，必遣軍糧厚相救餉。」幹以然，乃出璽付之。施宣言使督護何融迎糧，隂令懷璽送于京師。長水校尉馬願、龍驤田香開門降評。施、融、蔣幹懸縋而下，上文已云何融懷璽送京師，謝尚傳亦云「融齎璽馳還枋頭」，則融已不在城中，何得又與戴施、蔣幹縋城而下，記事前後矛盾。奔于倉垣。評送閔妻董氏、太子智、太尉申鐘、司空條攸、中監聶熊，司隸校尉籍羆、中令李垣及諸王公卿士于薊。尚令王簡、左僕射張乾、右僕射郎肅自殺。儁送閔旣至龍城，斬于遏陘山。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，蝗蟲大起，五月不雨，至於十二月。儁遣使者祀之，諡曰武悼天王，其日大雪。是歲太和八年也。「太」武英殿本作「永」。穆紀及資治通鑑卷九九冉閔死在永和八年，太和乃海西公年號，遠在其後，且止五年。
史臣曰：夫拯溺救焚，帝王之師也；窮凶騁暴，戎狄之舉也。蠢茲雜種，自古虞，限以塞垣，猶懼侵軼，況乃入居中壤，窺我王政，乘[02965]弛紊之機，睹危亡之隙，而莫不嘯羣鳴鏑，汨亂天常者乎！石勒出自羌渠，見奇丑類。聞鞞上黨，季子鑒其非凡；倚嘯洛城，夷甫識其亂。及惠皇失統，宇內崩離，遂乃招聚蟻徒，乘間煽禍，虔劉我都邑，翦害我黎元。朝市淪胥，若沈航於鯨浪；王公顛仆，譬游魂于龍漠。豈天厭晉德而假茲妖孽者歟！觀其對敵臨危，運籌賈勇，奇謨間發，猛氣橫飛。遠嗤魏武，則風情慷慨；近答劉琨，則音詞倜儻。焚元超於苦縣，陳其亂政之愆；戮彭祖于襄國，數以無君之罪。於是跨躡燕、趙，并吞韓、魏，杖奇材而竊徽號，擁舊都而抗王室，褫毯裘，襲冠帶，釋介胄，開庠序，鄰敵懼威而獻款，絕域承風而納貢，則古之國，曷以加諸！雖曰凶殘，亦一時傑也。而托授非所，貽厥無謀，身隕嗣滅，業攜養，斯乃知人之暗焉。季龍心昧德義，幼而輕險，假豹姿於羊質，騁梟心於狼性，始懷怨懟，終行篡奪。於是窮驕極侈，勞役繁興，畚鍤相尋，干戈不息，刑政嚴酷，動見誅夷，惵惵遺黎，求哀無地，戎狄殘獷，斯甚乎！旣而父子猜嫌，[02966]兄弟仇隙，自相屠膾，取笑天下。墳土未燥，禍亂薦臻，釁起於張豺，族傾於冉閔，積惡致滅，有天道哉！夫從逆則凶，事符影響；咎必應，理若迴圈。世龍之殪晉人，旣窮其酷；永曾之誅羯士，亦殲其類。無德不報，斯之謂乎！
贊曰：中朝不競，蠻狄爭衡。塵飛五嶽，霧晻三精。狡焉石氏，怙亂窮兵。流災肆慝，剽邑屠城。始自羣盜，終假鴻名。勿謂凶醜，亦曰時英。季龍篡奪，淫虐播聲。身喪國泯，其由禍盈。[02967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