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暐，字景茂，儁第三子也。初封中山王，尋立太子。及儁死，羣臣欲立慕容恪，恪辭曰：「國有儲君，非吾節也。」於是立暐。升平四年，僭卽皇帝位，大赦境內，改元曰建熙，立其母可足渾氏皇太后。以慕容恪太宰、尚，行周公事；慕容評太傅，副贊朝政；慕輿根太師；慕容垂河南大都督、征南將軍、兗州牧、荊州刺史，領護南蠻校尉，鎮梁國；孫希安西將軍、并州刺史；傅顏護軍將軍；其餘封授各有差。暐旣庸弱，國事緣委之於恪。慕輿根自恃勳舊，驕傲有無上之心，忌恪之總朝權，將伺隙亂，乃言於恪曰：「今主上幼沖，母后幹政，殿下宜慮楊駿、諸葛元遜之變，思有以自全。且定天下者，殿下之功也，兄亡弟及，先王之成制，過山陵之後，可廢主上一國王，殿下踐尊位，以建大燕無窮之慶。」恪曰：「公醉乎？何言之勃也！昔曹臧、吳札並於家難之際，猶曰君非吾節，況今[03018]儲君嗣統，四海無虞，宰輔受遺，奈何便有私議！公忘先帝之言乎？」根大懼，陳謝而退。恪以告慕容垂，垂勸恪誅之。恪曰：「今新遭大凶，二虜伺隙，山陵未建，而宰輔自相誅滅，恐乖遠近之望，且可容忍之。」根與左衛慕輿干潛謀誅恪及評，因而纂位。入白可足渾氏及暐曰：「太宰、太傅將謀亂，臣請率禁兵誅之，以安社稷。」可足渾氏將從之，暐曰：「二公國之親穆，先帝所托，終應無此，未必非太師將亂也。」於是使其侍中皇甫真、護軍傅顏收根等，於禁中斬之，大赦境內。遣傅顏率騎二萬觀兵河南，臨淮而還，軍威甚盛。初，儁所署寧南將軍呂護據野王，隂通京師，穆帝以護前將軍、冀州刺史。儁死，謀引王師襲鄴，事覺，暐使慕容恪等率衆五萬討之。傅顏言於恪曰：「護窮寇假合，王師旣臨，則上下喪氣，曾不敢規兵中路，展其螗良之心。此則士卒懾魂，敗亡之驗也。殿下前以廣固天險，守易攻難，故長久之策。今賊形便不與往同，宜急攻之，以省千金之費。」恪曰：「護老賊，經變多矣。觀其之道，未易卒平。今圈之[03019]窮城，樵采路絕，內無蓄積，外無強援，不過十旬，其斃必矣，何必遽殘士卒之命而趣一時之利哉！吾嚴浚圍壘，休養將卒，以重官美貨間而離之。事淹勢窮，其釁易動；我則未勞，而寇已斃。此兵不血刃，坐以制勝也。」遂列長圍守之。護遣其將張興率勁卒七千出戰，傅顏擊斬之。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潰，護南奔于晉，悉降其衆。尋復叛于暐，暐待之如初。因遣傅顏與護率衆據河隂。顏北襲敕勒，大獲而還。護攻洛陽，中流矢而死。將軍段崇收軍北渡，屯于野王。暐遣其寧東慕容忠攻陷滎陽，又遣鎮南慕容塵寇長平。哀紀、資治通鑑一〇一事在興寧元年。此記下文：「興寧初，暐復使慕容評寇許昌」，事在興寧二年。下「興寧初」三字應在此句上方合。時晉冠軍將軍陳祐戍洛陽，遣使請救，帝遣桓溫援之。興寧初，暐復使慕容評寇許昌、懸瓠、陳城，哀紀、資治通鑑卷一〇一「城」作「郡」，是。並陷之，遂畧汝南諸郡，徙萬餘戶于幽、冀。暐豫州刺史孫興上疏，請步卒五千先圖洛陽。暐納之，遣其太宰司馬悅希軍于盟津，孫興分戍成皋，以之聲援。尋而陳祐率衆奔陸渾，河南諸壘悉陷于希。慕容恪攻陷金墉，害揚威將軍沈勁。以其左中郎將慕容築假節、征虜將軍、洛州刺史，鎮金墉，慕[03020]容垂都督荊、揚、洛、徐、兗、豫、雍、益、梁、秦等十州諸軍事、征南大將軍、荊州牧，配兵一萬，鎮魯陽。時暐境內多水旱，慕容恪、慕容評並稽首政，請遜位還第，曰：「臣以朽暗，器非經國，過荷先帝拔擢之恩，又蒙陛下殊常之遇，猥以輕才，竊位宰，不能上諧隂陽，下釐庶政，致使水旱愆和，彝倫失序，轅弱任重，夕惕唯憂。臣聞王者則天建國，辨方正位，司必量才，官惟德舉。台傅之重，參理三光，苟非其人，則靈曜虧。屍祿貽殃，負乘招悔，由來常道，未之或差。以姬旦之勳聖，猶近則二公不悅，遠則管、蔡流言，況臣等寵緣戚來，榮非才授，而可久點天官，塵蔽賢路！是以中年拜表，披陳丹款。聖恩齒舊，未忍遐棄，奄冉偷榮，愆責彌厚。自待罪鼎司，歲余辰紀；忝冒宰衡，七載於茲。雖乃心經畧，而思不周務，至令二方幹紀，跋扈未庭，同文之詠，有慚盛，深乖先帝託付之規，甚違陛下垂拱之義。臣雖不敏，竊聞君子之言，敢忘虞丘避賢之美，輒循兩疏知止之分，謹送太宰、大司馬、太傅、司徒章綬，惟垂昭許。」暐曰：「朕以不天，早傾[03021]乾覆，先帝所托，唯在二公。二公懿親碩德，勳高魯、衛，翼贊王室，輔導朕躬，宣慈惠和，坐而待旦，虔誠夕惕，美亦至矣。故能外掃羣凶，內清九土，四海晏如，政和時洽。雖宗廟社稷之靈，抑亦公之力也。今關右有未賓之氐，江、吳有遺燼之虜，方賴謀猷，混寧六合，豈宜虛己謙沖，以違委任之重！王其割二疏獨善之小，以成公旦復袞之大。」恪、評等固請致政，暐曰：「夫建德者必以終善名，佐命者則以功成效。公與先帝開構洪基，膺天明命，將廓夷羣醜，紹復隆周之跡。災眚橫流，乾光墜曜。朕以眇躬，猥荷大業，不能上成先帝遺志，致使二虜遊魂，所以功未成也，豈宜沖退。且古之王者，不以天下榮，憂四海若荷擔，然後仁讓之風行，則比屋而可封。今道化未純，鯨鯢未殄，宗社之重，非唯朕身，公所憂也。當思所以寧濟兆庶，靖難敦風，垂美將來，侔蹤周、，不宜崇飾常節，以違至公。」遂斷其讓表，恪、評等乃止。暐鐘律郎郭欽奏議以暐承石季龍水木德，暐從之。太和元年，前記境內多水旱及恪請歸政。據太平御覽卷一一引前燕錄稱建熙七年五月，暐下書稱「亢陽三時」云云，建熙七年乃晉太和元年。又慕容恪請歸政，資治通鑑卷一〇一亦在太和元年。則此「太和元年」四字應在上文「暐境內皆水旱」句之前方合。暐遣撫軍慕容厲攻晉太山太守諸葛攸。[03022]攸奔于淮南，厲悉陷兗州諸郡，置守宰而還。
慕容恪有疾，深慮暐政不在己，慕容評性多猜忌，大司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，乃召暐兄樂安王臧謂之曰：「今勁秦跋扈，強吳未賓，二寇並懷進取，但患事之無由耳。夫安危在得人，國興在賢輔，若能推才任忠，和同宗盟，則四海不足圖，二虜豈能難哉！吾以常才，受先帝顧托之重，每欲掃平關、隴，蕩一甌、吳，庶嗣成先帝遺志，謝憂責于當年。而疾固彌留，恐此志不遂，所以沒有餘恨也。吳王天資英傑，經畧超時，司馬職統兵權，不可以失人，吾終之後，必以授之。若以親疏次第，不以授汝，當以授沖。汝等雖才識明敏，然未堪多難，國家安危，實在於此，不可昧利忘憂，以致大悔也。」又以告評。月餘而死，其國中皆痛惜之。先是，晉南陽督護趙弘以宛降于暐，暐遣其南中郎將趙盤自魯陽戍宛。至此，晉右將軍桓豁攻宛，拔之，趙盤退奔魯陽。豁遣輕騎追盤，及於雉城，大戰敗之，執盤，戍宛而。苻堅將苻謏據陝，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「謏」，苻堅載記作「庾」。按：魏書苻堅傳亦作「庾」。然本書苻生載記仍作「謏」。資治通鑑卷一〇一作「廋」，胡注「疏鳩反」。本書何超晉書音義作「謏」，「蘇烏反」。「謏」「廋」音近。「廋」「庾」不知孰是。降于暐。時有圖云：「燕馬當飲渭水。」堅恐暐乘釁入關，大懼，[03023]乃盡精銳以華隂。暐羣下議欲遣兵救謏，因圖關右。慕容評素無經畧，又受苻堅間貨，沮議曰：「秦雖有難，未易可圖。朝廷雖明，豈如先帝，吾等經畧，又非太宰之匹，終不能平秦也。但可閉關息旅，保寧疆埸足矣。」暐魏尹慕容德上疏曰：「先帝應天順時，受命革代，方以文德懷遠，以一六合。神功未就，奄忽升遐。昔周文旣沒，武王嗣興，伏惟陛下則天比德，揆聖齊功，方闡崇乾基，纂成先志。逆氐僭據關、隴，號同王者，惡積禍盈，自相疑戮，釁起蕭牆，勢分四國，投城請援，旬日相尋，豈非凶運將終，數有道。兼弱攻昧，取亂侮亡，機之上也。今秦土四分，可謂弱矣。時來運集，天贊我也。天與不取，反受其殃。吳、越之鑒，我之師也。宜應天人之會，建牧野之旗。命皇甫真引并、冀之衆，徑趣蒲阪；臣垂引許、洛之兵，馳解謏圍；太傅總京都武旅，二軍後繼。飛檄三輔，仁聲先路，獲城卽侯，微功必賞，此則鬱概待時之雄，抱志未申之傑，必嶽峙灞上，雲屯隴下。天羅旣張，內外勢合，區區僭豎，不走則降，大同之舉，今其時也。願陛[03024]下獨斷聖慮，無訪仁人。」暐覽表大悅，將從之。評固執不許，乃止。苻謏知評、暐之無遠畧，恐救師弗至，乃箋於慕容垂、皇甫真曰：「苻堅、王猛皆人傑也，謀燕患，日久矣。今若乘機不赴，恐燕之君臣將有甬東之悔。」垂得，私於真曰：「方人患者必在於秦，主上富於春秋，未能留心政事，觀太傅度畧，豈能抗苻堅、王猛乎？」真曰：「然，繞朝有云，謀之不從可如何！」暐僕射悅綰言於暐曰：「太宰政尚寬和，百姓多有隱附。傳曰，唯有德者可以寬臨衆，其次莫如猛。今諸軍營戶，三分共貫，風教陵弊，威綱不舉，宜悉罷軍封，以實天府之饒，肅明法令，以清四海。」暐納之。綰旣定制，朝野震驚，出戶二十餘萬。慕容評大不平，尋賊綰，殺之。晉大司馬桓溫、江州刺史桓沖、豫州刺史袁真率衆五萬伐暐，前兗州刺史孫元起兵應之。溫部將檀玄攻胡陸，執暐寧東慕容忠。暐遣其將慕容厲與溫戰于黃墟，厲師大敗，單馬奔還。高平太守徐翻以郡順。溫前鋒朱序又破暐將傅顏于林渚，溫軍大振，次于枋頭。暐懼，謀奔和龍。慕容垂曰：[03025]「不然。臣請擊之，若戰不捷，走未晚也。」乃以垂使持節、南討大都督，慕容德征南將軍，率衆五萬距溫，使其散騎侍郎樂嵩乞師於苻堅。堅遣將軍苟池率衆二萬，出自洛陽，師于潁川，外赴援，內實觀隙，有兼併之志矣。慕容德屯于石門，絕溫糧。豫州刺史李邦資治通鑑卷一〇二作「李邽」。率州兵五千斷溫饋運。溫頻戰不利，糧運復絕，及聞堅師之至，乃焚舟棄甲而退。德率勁騎四千，先溫至襄邑東，伏於澗中，與垂前後夾擊，王師大敗，死者三萬餘人。苟池聞溫班師，邀擊於譙，溫衆又敗，死者萬計。垂旣有大功，威德彌振，慕容評素不平之。垂又言其將孫蓋等摧鋒陷銳，宜論功超授，評寢而不。垂數以言，頗與評廷爭。可足渾氏素惡垂，毀其戰功，遂與評謀殺垂。垂懼，奔于苻堅。先是，暐使其黃門侍郎梁琛聘于堅。琛還，言於評曰：「秦揚兵講武，運粟陝東，以琛觀之，無久和之理。兼吳王西奔，必有觀釁之計，深宜之。」評曰：「不然。秦豈可受吾叛臣而不懷和好哉！」琛曰：「鄰國相並，有自來矣。況今並稱大號，理無俱存。苻堅機明好斷，[03026]納善如流。王猛有王佐之才，銳於進取。觀其君臣相得，自謂千載一時。桓溫不足慮，終人患者，其唯王猛乎？暐、評不以虞。皇甫真又陳其事曰：「苻堅雖聘使相尋，托輔車諭，然抗均鄰敵，勢同戰國，明其甘於取利，無慕善之心，終不能守信存和，以崇久要也。頃來行人累續，兼師出洛川，夷險要害，具之耳目。觀虛實以措奸圖，聽風塵而伺國隙者，寇之常也。又吳王外奔，之謀主，伍員之禍，不可不慮。洛陽、并州、壺關諸城，並宜增兵益守，以防未兆。」暐召評而謀之。評曰：「秦國小力弱，杖我援，且苻堅庶幾善道，終不納叛臣之言。不宜輕自擾懼，以動寇心也。」暐從之。俄而堅遣其將王猛率衆伐暐，攻慕容築于金墉。暐遣慕容臧率衆救之。臧次滎陽，猛部將梁成、洛州刺史鄧羌與臧戰于石門，臧師敗績，死者萬餘，遂相持于石門。築以救兵不至，以金墉降于猛。梁成又敗慕容臧，斬首三千餘級，獲其將軍楊璩，臧遂城新樂而還。桓溫之敗也，罪于豫州刺史袁真。真怒，以壽陽降暐，暐遣其大鴻臚溫統署[03027]真使持節、散騎常侍、都督淮南諸軍事、征南大將軍、領護南蠻校尉、揚州刺史，封宣城公，未至而真、統俱卒。真黨朱輔立真子瑾建威將軍、豫州刺史，以固壽陽。時外則王師及苻堅交侵，兵革不息；內則暐母亂政，評等貪冒，政以賄成，官非才舉，羣下切齒焉。其尚左承申紹上疏曰：臣聞宣有言：「與朕共治天下者，其唯良二千石乎！」是以特重此選，必妙盡英才，莫不拔自貢士，曆資內外，用能仁感猛獸，惠致羣祥。今者守宰或擢自匹夫兵將之間，或因寵戚，藉緣時會，非但無聞於州閭，亦不經於朝廷。又無考績，黜陟幽明。貪惰惡，無刑戮之懼；清勤奉法，無爵賞之勤。百姓窮弊，侵賕無已，兵士逋逃，乃相招賊盜。風頹化替，莫相糾攝。且吏多則政煩，由來常患。今之見戶，不過之一大郡，而置百官，加之新立軍號，兼重有過往時。虛假名位，廢棄農業，公私驅擾，人無聊生。宜並官省職，務勸農桑。秦、吳二虜僻僭一時，尚能任道捐情，肅諧僞部，況大燕累聖重光，君臨四海，而可美政或虧，取陵奸寇哉！[03028]鄰之有善，衆之所望，我之不修，彼之願也。秦、吳狡猾，地居形勝，非唯守境而已，乃有吞噬之心。中州豐實，戶兼二寇，弓馬之勁，秦、晉所憚，雲騎風馳，國之常也，而比赴敵後機，兵不速濟者何也？皆由賦法靡恆，役之非道。郡縣守宰每於差調之際，無不舍越殷強，首先貧弱，行留俱窘，資贍無所，人懷嗟怨，遂致奔亡，進闕供國之饒，退離蠶農之要。兵豈在多，貴於用命。宜嚴制軍科，務先饒復，習兵教戰，使偏伍有常，從戎之外，足營私業，父兄有陟岵之觀，子弟懷孔爾之顧，雖赴水火，何所不從！節儉約費，先王格謨；去華敦僕，哲後恆憲。故周公戒成王以嗇財本，文以皁幃變俗，孝景宮人弗過千餘，魏武寵賜不盈十萬，薄葬不墳，儉以率下，所以割肌膚之惠，全百姓之力。謹案後宮四千有餘，僮侍廝養通兼十倍，日費之重，價盈萬金，綺縠羅紈，歲增常調，戎器弗營，奢玩是務。今帑藏虛竭，軍士無襜褕之齎，宰相侯王迭以侈麗相尚，風靡之化，積習成俗，臥新之諭，未足甚焉。宜罷浮華非要之設，峻明婚姻喪葬之[03029]條，禁絕奢靡浮煩之事，出傾宮之女，均商農之賦。公卿以下以四海家，信賞必罰，綱維肅舉者，溫、猛之首可懸之白旗，秦、吳二主可以禮之命，豈唯不復侵寇而巳哉！陛下若不遠追宗弋綈之模，近崇先帝補衣之美，臣恐頹風弊俗亦革變靡途，中興之歌無以軫之絃詠。又拓宇兼併，不在一城之地；控制戎夷者，懷之以德。令魯陽、上郡重山之外，雲隂之北，四百有餘，而未可以羈服塞表，平寇之基，徒孤危托落，令善附內駭。宜攝就并、豫，以臨二河，通接轂，擬之丘後；重晉陽之戍，增南籓之兵，戰守之，炫以千金之餌，蓄力待時，可一舉而滅。如其虔劉送死，俟入境而斷之，可令匹馬不反。非唯絕二賊窺窬，乃是戡殄之要，惟陛下覽焉。暐不納。苻堅又使王猛、楊安率衆伐暐，猛攻壺關，安攻晉陽。暐使慕容評等率中外精卒四十餘萬距之。猛、安進師潞川。州郡盜賊大起，鄴中多怪異，暐憂懼不知所，乃召其使而問曰：「秦衆何如？今大師旣出，猛等能戰不？」或對曰：「秦國小兵弱，豈王師之敵，景畧常才，[03030]又非太傅之匹，不足憂也。」黃門待郎梁琛、中侍郎樂嵩進曰：「不然。兵之義，計敵能鬥，當以算取之。若冀敵不鬥，非萬全之道也。慶鄭有云：『秦衆雖少，戰士倍我。』衆之多少，非可問也。且秦行師千里，固戰是求，何不戰之有乎！」暐不悅。猛與評等相持。評以猛懸軍遠入，利在速戰，議以持久制之。猛乃遣其將郭慶率騎五千，夜從間道起火高山，燒評輜重，火見鄴中。評性貪鄙，鄣固山泉，賣樵鬻水，積錢絹如丘陵，三軍莫有鬥志。暐遣其侍中蘭伊讓評曰：「王，高祖之子也，宜以宗廟社稷憂，奈何不務撫養勳勞，專以聚斂心乎！府藏之珍貨，朕豈與王愛之！若寇軍冒進，王持錢帛安所置也！皮之不存，毛將安傅！錢帛可散之三軍，以平寇凱旋先也。」評懼而與猛戰于潞川，評師大敗，死者五萬餘人，評等單騎遁還。猛遂長驅至鄴，堅復率衆十萬會猛攻暐。先是，慕容桓以衆萬餘屯于沙亭，評等後繼。聞評敗，引屯內黃。堅遣將鄧羌攻信都，桓率鮮卑五千退保和龍。散騎侍郎徐蔚等率扶餘、高句麗及上黨質[03031]子五百餘人，夜開城門以納堅軍。暐與評等數十騎奔于昌黎。堅遣郭慶追及暐于高陽，堅將巨武執暐，丁國鈞晉書校文：太平御覽卷一二一引前燕錄作「巨虎」，此避唐諱而改。將縛之，暐曰：「汝何小人而縛天子！」武曰：「我梁山巨武，受詔縛賊，何謂天子邪！」遂送暐于堅。堅詰其奔狀，暐曰：「狐死首丘，欲死于先人墳墓耳！」堅哀而釋之，令還宮率文武出降。郭慶遂追評、桓于和龍。桓殺其鎮東慕容亮而並其衆，攻其遼東太守韓稠于平川。郭慶遣將軍朱嶷擊桓，執而送之。堅徙暐及其王公已下並鮮卑四萬餘戶于長安，封暐新興侯，署尚。堅征壽春，以暐平南將軍、別部都督。淮南之敗，隨堅還長安。旣而慕容垂攻苻丕于鄴，慕容沖起兵關中，暐謀殺堅以應之，事發，堅所誅，時年三十五。及德僭稱尊號，僞諡幽皇帝。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稱公，至暐四世。暐在位二十一年，丁國鈞晉書校文：暐於升平四年嗣位，至太和五年計十一年，此云「二十一年」，「二」字當衍。太平御覽卷一二一引晉書作「暐在位十一年」，本無「二」字。按：丁國鈞晉書校文說是，張元濟校勘記謂所見另一商務印書館影印百衲本作「一十一」，故知「二」字非衍，乃「一」之訛。以海西公太和五年滅，通廆、皝凡八十五年。自太康六年至太和五年凡八十六年。廆載記亦未言廆於是年稱公，但云「建興中愍帝遣使拜廆鎮軍將軍、昌黎、遼東二國公」，魏書廆傳同。自建興元年至太和五年亦止五十八年。且廆載記稱建武初，元帝封廆爲昌黎公，廆讓而不受，似建興之封亦未受。其受遼東公之封實在太興四年，下至太和五年更止五十年。不知何以致誤。
慕容恪，字玄恭，皝之第四子也。幼而謹厚，沈深有大度。母高氏無寵，皝未之奇也。年十五，身長八尺七寸，容貌魁傑，雄毅嚴重，每所[03032]言及，輒經綸世務，皝始異焉，乃授之以兵。數從皝征伐，臨機多奇策。使鎮遼東，甚有威惠。高句麗憚之，不敢寇。皝使恪與儁俱伐夫餘，儁居中指授而已，恪身當矢石，推鋒而進，所向輒潰。皝將終，謂儁曰：「今中原未一，方建大事，恪智勇俱濟，汝其委之。」及儁嗣位，彌加親任。累戰有大功，封太原王，拜侍中、假節、大都督、尚。儁寢疾，引恪與慕容評屬以後事。及暐之世，總攝朝權。初，建鄴聞儁死，曰：「中原可圖矣。」桓溫曰：「慕容恪尚存，所憂方大耳。」慕輿根之就誅也，內外危懼。恪容止如常，神色自若，出入往還，一人步從。或有諫之者，恪曰：「人情懷懼，且當自安以靖之。吾復不安，則衆何瞻仰哉！」於是人心稍定。恪虛襟待物，諮詢善道，量才處任，使人不逾位。朝廷謹肅，進止有常度，雖執權政，每事必咨之於評。罷朝第，則盡心色養，手不釋卷。其百僚有過，未嘗顯之，自是庶僚化德，稀有犯者。恪之圖洛陽也，秦中大震，苻堅親將以潼關，軍回乃定。恪將不尚威嚴，專以恩信禦物，務於大畧，不以小令勞衆。軍士[03033]有犯法，密縱舍之，捕斬賊首以令軍。營內不整似可犯，而防禦甚嚴，終無喪敗。臨終，暐親臨問以後事，恪曰：「臣聞報恩莫大薦士，板築猶可，而況國之懿籓！吳王文武兼才，管、蕭之亞，陛下若任之以政，國其少安。不然，臣恐二寇必有窺窬之計。」言終而死。
陽騖，字士秋，右北平無終人也。父耽，仕廆，官至東夷校尉。騖少清素好學，器識沈遠。起家平州別駕，屢獻安時強國之術，事多納用，廆甚奇之。皝卽王位，遷左長史。東西征伐，參謀幃幄。皝臨終謂儁曰：「陽士秋忠幹貞固，可託付大事，汝善待之。」儁之將圖中原也，騖制勝之功亞于慕容恪。暐旣嗣僞位，申以師傅之禮，親遇日隆。及太尉，慨然而歎曰：「昔常林、徐邈先代名臣，猶以鼎足任重而終辭三事。以吾虛薄，何德以堪之！固求罷職，言甚墾至，暐優答不許。騖清貞謙謹，老而彌篤，旣以宿望舊齒，自慕容恪已下莫不畢拜。性儉約，常乘弊車瘠馬，及死，無斂財。
皇甫真，字楚季，安定朝那人也。弱冠，以高才，廆拜遼東國侍郎。[03034]皝嗣位，遷平州別駕。時內難連年，百姓勞瘁，真議欲寬減歲賦，休息力役。不合旨，免官。後以破麻秋之功，拜奉車都督，守遼東、營丘二郡太守，皆有善政。及儁僭位，入典令。後從慕容評攻拔鄴都，珍貨充溢，真一無所取，唯存恤人物，收圖籍而已。儁臨終，與慕容恪等俱受顧托。慕輿根將謀亂，真隂察知之，乃言於恪，請除之。恪未忍顯其事。俄而根謀發伏誅，恪謝真曰：「不從君言，幾成禍敗。」呂護之叛，恪謀於朝曰：「遠人不服，修文德以來之。今護宜以恩詔降乎，不宜以兵戈取也？」真曰：「護九年之間三背王命，揆其姦心，凶勃未已。明公方飲馬江、湘，勒銘劍閣，況護蕞爾近幾而不梟戮，宜以兵算取之，不可復以文檄喻也。」恪從之。以真冠軍將軍、別部都督。師還，拜鎮西將軍、并州刺史，領護匈奴中郎將。征還，拜侍中、光祿大夫，累遷太尉、侍中。苻堅密謀兼併，欲觀審釁隙，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辯潛結匈奴左賢王曹轂，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苻堅載記作「右賢王」。按：海西公紀同苻堅載記，疑作「右」是。令轂遣使詣鄴，辯因從之。真兄典仕苻堅散騎常侍，從子奮、覆並顯關西。辯旣至鄴，曆造[03035]公卿，言於真曰：「辯家秦所誅，故寄命曹王，貴兄常侍及奮、覆兄弟並相知在素。」真怒曰：「臣無境外之交，斯言何以及我！君似姦人，得無因緣假託乎！」乃白暐請窮詰之，暐、評不許。辯還謂堅曰：「燕朝無綱紀，實可圖之。鑒機識變，唯皇甫真耳。」堅曰：「以六州之地，豈無智識士一人哉！真亦秦人，而燕用之，固知關西多君子矣。」真性清儉寡欲，不營產業，飲酒至石餘不亂，雅好屬文，凡著詩賦四十餘篇。王猛入鄴，真望馬首拜之。明日更見，語乃卿猛。猛曰：「昨拜今卿，何恭慢之相違也？」真答曰：「卿昨賊，朝是國士，吾拜賊而卿國士，何所怪也？」猛大嘉之，謂權翼曰：「皇甫真故大器也。」從堅入關，奉車都尉，數歲而死。
史臣曰：觀夫北隂衍氣，醜虜匯生，隔閡諸華，聲教莫之漸，雄據殊壤，貪悍成其俗，先叛後服，蓋常性也。自當塗紊紀，典午握符，推亡之功，掩岷、吳而可，禦遠之策，懷戎狄而猶漏。慕容廆英姿偉量，是曰邊豪，釁跡奸圖，實惟亂首。何者？無名而舉，表深譏於魯[03036]冊；象龔致罰，昭大訓於姚典。況乎放命挻禍，距戰發其狼心；剽邑屠城，畧地騁其蝥賊。旣而二帝遘平陽之酷，按兵窺運；五鐸啟金陵之祚，率禮稱籓。勤王之誠，當君危而未立；匡主之節，俟國泰而將徇。適所謂相時而動，豈素蓄之款戰！然其制敵多權，臨下以惠，勸農桑，敦地利，任賢士，該時傑，故能恢一方之業，創累葉之基焉。元真體貌不恆，暗符天表，沈毅自處，頗懷奇畧。于時羣雄角立，爭奪在辰，顯宗主祭于沖年，庾亮竊政于元舅，朝綱不振，天步孔艱，遂得據已成之資，乘土崩之會。揚兵南矛騖，則烏丸卷甲；建旆東征，則宇文摧陣。乃負險自固，恃勝而驕，端拱稱王，不待朝命，昔鄭武職居三事，爵不改伯；齊桓績宣九合，位止侯。瞻曩烈而功微，征前經而禮縟，溪壑難滿，此之謂乎？宣英文武兼優，加之以機斷，因石氏之釁，首圖中原，燕士協其籌，冀馬其用，一戰而平巨寇，再舉而拔堅城，氣讋傍鄰，威加邊服。便謂深功被物，天數在躬，遽竊鴻名，偷安寶。猶將席捲京洛，肆其蟻聚之徒；宰割黎元，縱[03037]其鯨吞之勢。使江左疲於奔命，職此之由。非夫天厭素靈而啟異類，不然者，其鋒何以若斯！景茂庸材，不親厥務，賢輔攸賴，逆臣挫謀，於是陷金墉而款河南，包銅城而臨漠北，西秦勁卒頓函關而不進，東夏遺黎企鄴宮而授首。當此之時也，凶威轉熾。及玄恭卽世，虐媼亂朝。垂以勳德不容，評以黷貨幹政，志士絕忠貞之路，讒人襲交亂之風。輕鄰反速其咎，禦敵罕修其，以攜離之衆，抗敢死之師。鋒鏑未交，白溝淪境；沖輣暫擬，紫陌成墟。是知由余出而戎亡，子常升而郢覆，終於身死異域，智不自全，吉凶惟人，良所謂也。
贊曰：青山徙構，玄塞分疆。蠢茲雜種，奕世彌昌。角端掩月，步搖翻霜。乘危猥起，怙險鴟張。假竊神器，憑陵帝鄉。守不以德，終致餘殃。[03038] [03039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