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太宗文皇帝御撰
姚興下 尹緯
晉義熙年，資治通鑑一一四事在義熙三年。下文姚興以太子泓錄尚書事，據太平御覽一二三引後秦錄在興之弘始九年，則此事亦當在此年。弘始元年，據魏書崔鴻傳在魏天興二年，卽晉隆安三年，其九年卽晉義熙三年。此誤前一年。參下校記。平北將軍、梁州督護苻宣入中，興梁州別駕呂營、資治通鑑卷一一四、宋書氐胡傳「營」作「瑩」。中徐逸、席難起兵應宣，求救於楊盛。盛遣軍臨濜口，南梁州刺史王敏退守武興。楊盛復通於晉。興以太泓尚。慕容超司徒、北地王鐘，右僕射、濟陽王嶷，高都公始，皆來奔。華山郡地湧沸，廣袤百餘步，燒生物皆熟，曆五月乃止。赫連勃勃殺高平公没奕于，收其衆以叛。先是，魏主拓跋珪送馬千匹，求婚于興，興許之。以魏別立後，遂絕婚，故有柴壁之戰。至是，復與魏通和，魏放狄伯支、姚伯禽、唐方、姚良國、康宦還長安，皆復其爵位。時禿髮傉檀、沮渠蒙遜迭相攻擊，傉檀遂東招河州刺史西羌彭奚念，奚念阻河以叛。蜀譙縱遣使稱籓，請桓謙，欲令順流東伐劉裕。興以問謙，謙請行，遂許之。使中軍姚弼、後軍斂成、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當作「姚斂成」，下同。按：姚斂成見上卷姚興載記上，周說是。鎮遠乞伏乾等率步騎萬伐傉檀，左僕射齊難等率騎萬討勃勃。吏部尚尹昭諫[03184]曰：「傉檀恃遠，輕敢違逆，宜詔蒙遜及李玄盛，使自相攻擊。待其斃，然後取之，此卞莊之舉。」興不從。勃勃退保河曲。弼濟自金城，弼部將姜紀言於弼曰：「今王師聲討勃勃，傉檀猶豫，未嚴防，請給輕騎五千，掩其城門，則山澤之人皆吾有，孤城獨立，坐可克。」弼不從，進拔昌松，長驅至姑臧。傉檀嬰城固守，出其兵擊弼，弼敗，退據西苑。興遣衛將軍姚顯率騎萬，諸軍節度。至高平，聞弼敗績，兼道赴之，撫慰河外，率衆而還。傉檀遣使人徐宿詣興謝罪。齊難勃勃所擒。興遣平北姚沖、征虜狄伯支、輔國斂曼嵬、鎮東楊佛嵩率騎四萬討勃勃。沖次於嶺北，欲回師襲長安，伯支不從，乃止，懼其謀泄，遂鴆殺伯支。時王師伐譙縱，敗之，縱遣使乞師于興。興遣平西姚賞、南梁州刺史王敏率衆萬救之，王師引還。縱遣使拜師，仍貢其方物。興遣其兼司徒韋華持節策拜縱都督、相國、蜀王，加九錫，物典策一如魏、晉故，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儀。興自平涼如朝那，聞沖謀逆，以其弟中最少，雄[03185]武絕人，猶欲隱忍容之。斂成泣謂興曰：「沖凶險不仁，每侍左右，臣常寢不安席，願早之所。」興曰：「沖何能！但輕害名將，吾欲明其罪于四海。」乃下賜沖死，葬以庶人之禮。晉河間王國璠、章武王叔道來奔，興謂之曰：「劉裕匡復晉室，卿等何故來」國璠等曰：「裕與不逞之徒削弱王室，宗門能自修立者莫不害之。是避之來，實非誠款，所以避死耳。」興嘉之，以國璠建義將軍、揚州刺史，叔道平南將軍、兗州刺史，冊府元龜卷二三〇、資治通鑑卷一一五、通志卷一九〇「兗州」並作「交州」，「兗」字當是形近而訛。賜以甲第。興如貳城，將討赫連勃勃，遣安遠姚詳及斂曼嵬、鎮軍彭白狼分督租運。諸軍未集而勃勃騎至，興欲留步軍，輕如嵬營。衆咸惶懼，羣臣固以不可，興弗納。尚郎韋宗希旨勸興行。蘭台侍御史姜楞越次而進曰：「韋宗傾險不忠，沮敗國計，宜先腰斬以謝天下。脫車駕動軫，六軍駭懼，人無守志，取危之道，宜遣單使以征詳等。」興默然。右僕射韋華等諫曰：「若車騎輕動，必不戰自潰，嵬營亦未必可至，惟陛下圖之。」興乃遣左將軍姚文宗率禁兵距戰，中壘齊莫統氐兵以繼之。文[03186]宗與莫皆勇果兼人，以死力戰，勃勃乃退。留禁兵五千配姚詳守貳城，興還長安。譙縱遣其侍中譙良、太常楊軌朝於興，請舉以寇江東。遣其荊州刺史桓謙、梁州刺史譙道福率衆萬東寇江陵。興乃遣前將軍苟林率騎會之。謙屯支江，本書地理志下，宋書、南齊書州郡志，宋書武帝紀、資治通鑑卷一一五「支江」並作「枝江」。林屯江津。謙，江左貴族，部曲遍於荊、楚，晉之將士皆有叛心。荊州刺史劉道規懼，嬰城固守。雍州刺史魯宗之率襄陽之衆救之，道規乃留宗之守江陵，率軍逆戰。謙等舟師盛，兼列步騎以待之。戰枝江，謙敗績，乘輕舸奔就苟林，晉人獲而斬之。苟林懼而引。興以國用不足，增關津之稅，鹽竹山木皆有賦焉。羣臣咸諫，以天殖品物以養羣生，王者育萬邦，不宜節約以奪其利。興曰：「能逾關梁通利於山水者，皆豪富之家。吾損有餘以裨不足，有何不可！」乃遂行之。興從朝門游於文武苑，及昏而還，將自平朔門入。前驅旣至，城門校尉王滿聰被甲持杖，閉門距之，曰：「今已昏暗，奸良不辨，有死而已，門不可開。」興乃廻從朝門而入。旦而召滿聰，進位等。乞伏乾[03187]以衆叛，攻陷金城，執太守任蘭。蘭厲色責乾以背恩違義，乾怒而囚之，蘭遂不食而死。赫連勃勃遣其將胡金纂將萬餘騎攻平涼。興如貳城，因救平涼，纂衆潰，生擒纂。勃勃遣兄提攻陷定陽，執北中郎將姚廣都。興將曹熾、曹雲、王肆佛等各將數千戶避勃勃內徙，興處佛于湟山澤，熾、雲於陳倉。勃勃寇隴右，攻白崖堡，破之，遂趣清水。畧陽太守姚壽都委守奔秦州，勃勃收其衆而。興自安定追之，至壽渠川，不及而還。初，天水人姜紀，呂氏之叛臣，阿謅姦詐，好問人之親戚。興弼有寵於興，紀遂傾心附之。弼時雍州刺史，鎮安定，與密謀還朝，令傾心常山公顯，樹黨左右。至是，興以弼尚令、侍中、將軍。旣居將相，虛襟引納，收結朝士，勢傾東宮，遂有奪嫡之謀矣。興以勃勃、乾作亂西北，傉檀、蒙遜擅兵河右，疇咨將帥之臣，欲鎮撫方。隴東太守郭播言於興曰：「嶺北州鎮戶皆數萬，若得文武之才以綏撫之，足以靖塞姦畧。」興曰；「吾每思得廉頗、李牧鎮撫四方，使便宜行。然任非[03188]其人，恆致負敗。卿試舉之。」播曰：「清潔善撫邊，則平陸王元始；雄武多奇畧，則建威王煥；賞罰必行，臨敵不顧，則奮武彭蚝。」興曰：「蚝令行禁止則有之，非綏邊之才。始、煥年少，吾未知其人。」播曰：「廣平公弼才兼文武，宜鎮督一方，願陛下遠鑒前車，近悟後轍。」興不從，以其太常索棱太尉，領隴西內史，綏誘乾。政績旣美，乾感而之。太史令任猗言於興曰：「白氣出於北方，東西竟天五百里，當有破軍流血。」乞伏乾遣使送所掠守宰，謝罪請降。興以勃勃之難，權宜許之，假幹及其熾磐官爵。姚詳時鎮杏城，赫連勃勃所逼，糧盡委守，南奔蘇。勃勃耍之，衆散，勃勃所執。時遣衛將軍顯迎詳，詳敗，遂屯杏城，因令顯都督安定嶺北鎮。潁川太守姚平都自許昌來朝，言於興曰：「劉裕敢懷姦計，屯聚芍陂，有擾邊之志，宜遣燒之，以散其衆謀。」興曰：「裕之輕弱，安敢窺吾疆埸！苟有姦心，其在孫乎！」召其尚楊佛嵩謂之曰：「吳兒不自知，乃有非分之意。待至孟冬，當遣卿率精騎萬焚其積聚。」[03189]嵩曰：「陛下若任臣以此役者，當從肥口濟淮，直趣壽春，舉衆以屯城，縱輕騎以掠野，使淮南蕭條，兵粟俱，足令吳兒俯仰回惶，神爽飛越。」興悅。時西胡梁國兒於平涼作壽塚，每將妻妾入塚飲宴，酒酣，升靈床而歌。時人或譏之，國兒不以意。前後征伐，屢有功，興以鎮北將軍，封平輿男，年八十餘乃死。時客星入東井，所在地震，前後一百五十六。興公卿抗表請罪，興曰：「災譴之來，咎在元首；近代或罪公，甚無謂。公等其悉冠履復位。」仇池公楊盛叛，侵擾祁山。遣建威趙琨率騎五千前鋒，立節楊伯壽統步卒繼之，資治通鑑卷一一六「楊」作「姚」。前將軍姚恢、左將軍姚文宗入自鷲陝，鎮西、秦州刺史姚嵩入羊頭陝，右衛胡翼度從隂密出自汧城，討盛。興將輕騎五千，自雍赴之，與諸將軍會于隴口。天水太守王松忿言于嵩曰：「先皇神畧無方，威武冠世，冠軍徐洛生猛毅兼人，佐命英輔，再入仇池，無功而還。非楊盛智勇能全，直是地勢然。今以趙琨之衆，使君之威，准之先朝，實未成功。使君具悉形便，何不表聞？」嵩不從。[03190]盛率衆與琨相持，伯壽畏懦弗進，琨衆寡不敵，盛所敗，興斬伯壽而還。嵩乃具陳松忿之言，興善之。乾其下人所殺，熾磐新立，羣下咸勸興取之。興曰：「乾先已返善，吾方當懷撫，因喪伐之，非朕本志。」以楊佛嵩都督嶺北討虜諸軍、安遠將軍、雍州刺史，率領北兵以討赫連勃勃。嵩發數日，興謂羣臣曰：「佛嵩驍勇果銳，每臨敵對寇，不可制抑，吾常節之，配兵不過五千。今衆旅旣多，遇賊必敗。今去已遠，追之無及，吾深憂之。」其下咸以不然。佛嵩果勃勃所執，絕亢而死。興立昭儀齊氏皇后。下以其故丞相姚緒、太宰姚碩德、太傅姚旻、司馬姚崇、司徒尹緯等十四人配饗於萇廟。興以臣屢喪，令所司更詳臨赴之制。所司白興，依故東堂發哀。興不從，每臣死，皆親臨之。姚文宗有寵於姚泓，姚弼深疾之，誣文宗有怨言，以侍御史廉桃生證。興怒，賜文宗死。是後羣臣累足，莫敢言弼之短。時貳縣羌叛興，興遣後將軍斂成、鎮軍彭白狼、北中郎將姚洛都討之。斂成羌所敗，甚[03191]懼，詣趙興太守姚穆罪。穆欲送殺之，成怒，奔赫連勃勃。興遣姚紹與姚弼率禁衛諸軍鎮撫嶺北。遼東侯彌姐亭地率其部人南居隂密，劫掠百姓。弼收亭地送之，殺其衆七百餘人，徙千餘戶于鄭城。弼寵愛方隆，所欲施行，無不信納。乃以嬖人尹沖給黃門侍郎，唐盛治侍御史，左右機耍，皆其黨人，漸欲廣樹爪牙，彌縫其闕。右僕射梁喜、侍中任謙、京兆尹尹昭承間言於興曰：「父之際，人罕得而言。然君臣亦猶父，臣等理不容默。並後匹嫡，未始不傾國亂家。廣平公弼姦凶無狀，潛有陵奪之志，陛下寵之不道，假其威權，傾險無賴之徙，莫不鱗湊其側。市巷諷議，皆言陛下欲有廢立之志。誠如此者，臣等有死而已，不敢奉詔。」興曰：「安有此乎！」昭等曰：「若無廢立之，陛下愛弼，適所以禍之，願去其左右，減其威權。非但弼有太山之安，宗廟社稷亦有磐石之固矣。」興默然。興寢疾，妖賊李弘反于貳原，貳原氐仇常起兵應弘。興輿疾討之，斬常，執弘而還，徙常部人五百餘戶于許昌。興疾篤，其太[03192]泓屯兵于東華門，侍疾於諮議堂。姚弼潛謀亂，招集數千人，被甲伏於其第。撫軍姚紹及侍中任謙、右僕射梁喜、冠軍姚贊、京兆尹尹昭、輔國斂曼嵬並典禁兵，宿衛於內。姚裕遣使告姚懿于蒲阪，並密信諸籓，論弼逆狀。懿流涕以告將士曰：「上今寢疾，臣所宜冠履不整。而廣平公弼擁兵私第，不以忠於儲宮，正是孤徇義亡身之日。諸君皆忠烈之士，亦當同孤徇斯舉。」將士無不奮怒攘袂曰：「惟殿下所，死生不敢貳。」於是盡赦囚徙，散布帛數萬匹以賜其將士，建牙誓衆，將赴長安。鎮東、豫州牧姚洸起兵洛陽，平西姚諶起兵於雍，將以赴泓之難。興疾瘳，朝其羣臣，征虜劉羌泣謂興曰：「陛下寢疾數旬，奈何忽有斯！」興曰：「朕過庭無訓，使諸不穆，愧于四海。卿等各陳所懷，以安社稷。」尹昭曰：「廣平公弼恃寵不虔，阻兵懷貳，自宜置之刑，以明典憲。陛下若含忍未便加法者，且可削奪威權，使散居籓國，以紓窺窬之禍，全天性之恩。」興謂梁喜曰：「卿以何如？」喜曰：「臣之愚，如昭所陳。」興以弼才兼文武，[03193]未忍致法，免其尚令，以將軍、公就第。懿等聞興疾瘳，各罷兵還鎮。懿、恢及弟諶等皆抗表罪弼，請致之刑法，興弗許。時魏遣使聘于興，且請婚。會平陽太守姚成都來朝，興謂之曰：「卿久處東籓，與魏鄰接，應悉彼形。今來求婚，吾已許之，終能分災共患，遠相接援以不？」成都曰：「魏自柴壁克捷已來，戎甲未曾損失，士馬桓桓，師旅充盛。今修和親，兼婚姻之好，豈但分災共患而已，實亦永安之福。」興悅，遣其吏部郎嚴康報聘，並致方物。時姚懿、姚洸、姚宣、姚諶來朝，使姚裕言於興曰：「懿等今悉在外，欲有所陳。」興曰：「汝等正欲道弼耳，吾已知之。」裕曰：「弼苟有可論，陛下所宜垂聽。若懿等言違義，便當肆之刑辟，奈何距之！」於是引諮議堂。宣流涕曰：「先帝以聖起基，陛下以神武定業，方隆七百之祚，萬世之美，安可使弼謀傾社稷。宜委之有司，肅明刑憲。臣等敢以死請。」興曰：「吾自處之，非汝等所憂。」先是，司農竇溫、司徙左長史王弼皆有密表，勸興廢立。興雖不從，亦不以責。撫軍東曹屬姜虬上疏[03194]曰：「廣平公弼懷姦積年，謀禍有歲，傾諂羣豎之畫足，釁成逆著，取嗤戎裔。文王之化，刑于寡妻；聖朝之亂，起自愛。今雖欲含忍其瑕，掩蔽其罪，而逆黨猶繁，扇惑不已，弼之亂心其可革耶！宜斥散凶徒，以絕禍始。」興以虬表示梁喜曰：「天下之人莫不以吾兒口實，將何以處之？」喜曰：「信如虬言，陛下宜早裁決。」興默然。太詹王周亦虛襟引士，樹黨東宮，弼惡之，每規陷害周。周抗志確然，不之屈。興嘉其守正，以周中監。興如原，顧謂羣臣曰：「古人有言，關東出相，關西出將，秦饒俊異，汝潁多奇士。吾應天明命，跨據中原，自流沙已東，淮、已北，未嘗不傾己招求，冀匡不逮。然明不照下，弗感懸魚。至於智效一官，行著一善，吾曆級而進之，不使有後門之歎。卿等宜明揚仄陋，助吾舉之。」梁喜對曰：「奉旨求賢，弗曾休倦，未儒亮才王佐之器，可謂世之乏賢。」興曰：「自古霸王之起，莫不將則韓、吳，相兼蕭、鄧，終不采將於往賢，求相於後哲。卿自識拔不明，求之不至，奈何厚誣四海乎！」羣臣咸悅。晉荊州[03195]刺史司馬休之據江陵，雍州刺史魯宗之據襄陽，與劉裕相攻，遣使求援。興遣姚成王、司馬國璠率騎八千赴之。弼恨姚宣之毀己，遂譖宣於興。會宣司馬權丕至長安，興責丕以無匡輔之益，將戮之。丕性傾巧，因誣宣罪狀。興怒，遂收宣于杏城，下獄，而使弼將萬人鎮秦州。尹昭言於興曰：「廣平公與皇太不平，握強兵于外，陛下一旦不諱，恐社稷必危。不忍以致亂者，陛下之謂。」興弗納。赫連勃勃攻杏城，興遣弼救之，至冠泉而杏城陷。興如北地，弼次於樹，遣弼及斂曼嵬向新平，興還長安。姚成王至于南陽，司馬休之等劉裕所敗，引。休之、宗之等遂與譙王文思，新蔡王道賜，寧朔將軍、梁州刺史馬敬，輔國將軍、竟陵太守魯軌，寧朔將軍、南陽太守魯範奔于興。勃勃遣其將赫連建率衆寇貳縣，數千騎入平涼。姚恢與建戰于五井，平涼太守姚興都建所獲，遂入新平。姚弼討之，戰于龍尾堡，破之，擒建，送於長安。初，勃勃攻彭雙方于石堡，方力戰距守，積年不能克。至是，聞建敗，引。[03196]休之等至長安，興謂之曰：「劉裕崇奉晉帝，豈便有闕乎？」休之曰：「臣前下都，琅邪王德文泣謂臣曰：『劉裕供禦主上，克薄奇深。』以勢推之，社稷之憂方未可測。」興將以休之荊州刺史，任以東南之。休之固辭，請與魯宗之等擾動襄陽、淮、。乃以休之鎮南將軍、揚州刺史，宗之等並有拜授。休之將行，侍御史唐盛言於興曰：「符命所記，司馬氏應復河、洛。休之旣得濯鱗南翔，恐非復池中之物，可以崇禮，不宜放之。」興曰：「司馬氏脫如所記，留之適足患。」遂遣之。揚武、安鄉侯康宦驅畧白鹿原氐胡數百家奔上洛，太守宋林距之。商洛人黃金等起義兵以掎宦，宦乃率衆罪。興赦之，復其爵位。時白虹貫日，有術人言於興曰：「將有不祥之，終當自消。」時興藥動，姚弼稱疾不朝，集兵於第。興聞之怒甚，收其党殿中侍御史唐盛、孫玄等殺之。泓言於興曰：「臣誠不肖，不能訓諧于弟，致弼構造是非，仰慚天日，陛下若以臣社稷之憂，除臣而國寧，亦家之福。若垂天性之恩，不忍加臣刑戮者，乞聽臣守籓。」興慘然[03197]改容，召姚贊、梁喜、尹昭、斂曼嵬於諮議堂，密謀收弼。時姚紹屯兵雍城，馳遣告之，數日不決。弼黨兇懼。興慮其變，乃收弼，囚之中曹，窮責黨與，將殺之。泓流涕固請之，乃止。興謂梁喜曰：「泓天心平和，性少猜忌，必能容養羣賢，保全吾。」於是皆赦弼黨。靈臺令張泉言於興曰：「熒惑入東井，旬紀而返，未餘月，復來守心。王者惡之，宜修仁虛己，以答天譴。」興納之。正旦，興朝羣臣于太極前殿，沙門賀僧慟泣不能自勝，衆咸怪焉。賀僧者，莫知其所從來，言皆有效驗，興甚神禮之，常與隱士數人預於宴會。興如華隂，以泓監國，入居西宮。因疾篤，還長安。泓欲出迎，其宮臣曰：「今主上疾篤，奸臣在側，廣平公每希顗非常，變故難測。今殿下若出，進則不得主上，退則有弼等之禍，安所乎！自宜深抑情禮，以寧宗社。」泓從之，乃拜迎於黃龍門樽下。弼黨興升輿，咸懷危懼。尹沖等先謀欲因泓出迎害之，尚姚沙彌曰：「若太有，不來迎侍，當奉乘輿直趣公第。宿衛者聞上在此，自當來奔，誰與太守乎！吾等[03198]以廣平公之故，陷身逆節。今以乘輿南幸，自當是杖義之理，匪但救廣平之禍，足可以申雪前愆。」沖等不從，欲隨興入殿中作亂，復未知興之存亡，疑而不發。興命泓尚，使姚紹、胡翼度典兵禁中，防制內外，遣斂曼嵬收弼第中甲杖，內之武庫。興疾轉篤，興妹僞南安長公主問疾，不應。興少耕兒出告其兄愔曰：「上已崩矣，宜速決計。」於是愔與其屬率甲士攻端門，殿中上將軍斂曼嵬勒兵距戰，右衛胡翼度率禁兵閉四門。愔等遣壯士登門，緣屋而入，及于馬道。泓時侍疾於諮議堂，遣斂曼嵬率殿中兵登武庫距戰，太右衛率姚和都率東宮兵入屯馬道南。愔等旣不得進，遂燒端門。興力疾臨前殿，賜弼死。禁兵興，喜躍，貫甲赴賊，賊衆駭擾。和都勒東宮兵自後擊之，愔等奔潰，逃于驪山，愔黨呂隆奔雍，尹沖等奔于京師。興引紹及讃、梁喜、尹昭、斂曼嵬入內寢，受遺輔政。義熙十年，興死，通鑑考異云：晉本紀、三十國、晉春秋皆云義熙十一年二月姚興卒；魏本紀、北史本紀、姚興、姚泓載記皆在十二年。按：後魏書崔鴻傳：太祖天興二年改號，鴻以爲元年，故晉本紀、三十國、晉春秋凡弘始後事，皆在前一年，由鴻之誤也。時年五十一，太平御覽卷一二三引後秦錄「五十一」作「五十三」。在位十年。僞諡文桓皇帝，廟號高祖，墓曰偶陵。[03199]
尹緯，字景亮，天水人。少有志，不營產業。身長八尺，腰帶十圍，魁梧有爽氣。每覽傳至宰相立勳之際，常輟而歎。苻堅以尹赤之降姚襄，諸尹皆禁錮不仕。緯晚乃吏部令史，風志豪邁，郎皆憚之。堅末年，祅星於東井，緯知堅將滅，喜甚，向天再拜，旣而流涕長歎。友人畧陽桓識怪而問之，緯曰：「天時如此，正是霸王龍飛之秋，吾徒杖策之日。然知己難遭，恐不得展吾才志，是以欣懼交懷。」及姚萇奔馬牧，緯與尹詳、龐演等扇動羣豪，推萇盟主，遂佐命元功。萇旣敗苻堅，遣緯說堅，求禪代之。堅問緯曰：「卿於朕何官？」緯曰：「尚令史。」堅歎曰：「宰相之才，王景畧之儔。而朕不知卿，亡不亦宜乎！」緯性剛簡清亮，慕張布之人。馮翊段鏗性傾巧，萇愛其博識，引侍中。緯固諫以不可，萇不從。緯屢衆中辱鏗，鏗心不平之。萇聞而謂緯曰：「卿性不好學，何憎學者？」緯曰：「臣不憎學，憎鏗不正耳。」萇因曰：「卿好不自知，每比蕭何，真何如？」緯曰：「祖與蕭何俱起布衣，是以相貴。陛下起貴中，是以賤臣。」[03200]萇曰：「卿實不及，胡不？」緯曰：「陛下何如祖？」萇曰：「朕實不如祖，卿遠蕭何，故不如甚。」緯曰：「祖所以勝陛下者，以能遠段鏗之徒故耳。」萇默然，乃出鏗北地太守。萇死，緯與姚興滅苻登，成興之業，皆緯之力。曆輔國將軍、司隸校尉、尚左右僕射、清河侯。緯友人隴西牛壽率中流人興，謂緯曰：「足下平生自謂：『時明，才足以立功立；道消，則追疏、朱雲，發其狂直，不能如胡廣之徒洿隆隨俗。』今遇其時矣，正是垂名竹素之日，可不勉歟！」緯曰：「吾之所庶幾如是，但未能委宰衡於夷吾，識韓信於羈旅，以斯愧耳。立功立，竊謂未負昔言。」興聞而謂緯曰：「君之與壽言，何其誕哉！立功立，自謂何如古人？」緯曰：「臣實未愧古人。何則？遇時來之運，則輔翼太祖，建八百之基。及陛下龍飛之始，翦滅苻登，蕩清秦、雍，生極端右，死饗廟庭，古之君，正當爾耳。」興悅。及死，興甚悼之，贈司徙，諡曰忠成侯。[03201]
姚興載記下第十八終 晉一百十八
姚泓載記第十九 晉一百十九
唐太宗文皇帝御撰
姚泓
姚泓，字元，興之長。孝友寬和，而無經世之用，多疾病，興將以嗣而疑焉。久之，乃立太。興每征伐巡遊，常留總後。博學善談論，尤好詩詠。尚王尚、黃門郎段章、尚郎富允文以儒術侍講，胡義周、夏侯稚以文章遊集。時尚王敏、右丞郭播以刑政過寬，議欲峻制，泓曰：「人情挫辱，則壯厲之心生；政教煩苛，則苟免之行立。上之化下，如風靡草。君等參贊朝化，弘昭政軌，不務仁恕之道，惟欲嚴法酷刑，豈是安上馭下之理乎！」敏等遂止。泓受經于博士淳于岐。岐病，泓親詣省疾，拜於牀下。自是公侯師傅皆拜焉。興之如平涼，馮翊人劉厥聚衆數千，據萬年以叛。泓遣鎮軍彭白狼率東宮禁兵討之，斬厥，赦其餘黨。諸將咸勸泓曰：「殿下神算電發，蕩平醜逆，宜露布表言，廣其首級，以慰遠近之情。」泓曰：「主上委吾後，使式遏寇逆。吾綏禦失和，以長姦寇，方當引咎[03202]責躬，罪行間，安敢過自矜誕，以重罪責乎！」其右僕射韋華聞而謂河南太守慕容築曰：「皇太實有恭惠之德，社稷之福。」其弟弼有奪嫡之謀，泓恩撫如初，未嘗於色。姚紹每弼羽翼，泓亦推心宗，弗以嫌。及僭立，任紹以兵權，紹亦感而誠，卒守其忠烈。其明識寬裕，皆此類。興旣死，秘不發喪。南陽公姚愔及將軍尹元等謀亂，泓皆誅之。命其齊公姚恢殺安定太守呂超，恢久乃誅之。泓疑恢有隂謀，恢自是懷貳，隂聚兵甲焉。泓發喪，以義熙十年僭卽帝位，赦殊死已下，改元永和，廬於諮議堂。旣葬，乃親庶政，內外百僚增位一等，令文武各盡直言，政有不便於時，有光益宗廟者，極言勿有所諱。初，興徙李閏羌千家于安定，尋徙新支。至是，羌酋党容率所部叛還，遣撫軍姚贊討之。容降，徙其豪右數百戶于長安，余遣還李閏。北地太守毛雍據趙氏塢以叛于泓，姚紹討擒之。姚宣時鎮李閏，未知雍敗，遣部將姚佛生等來衛長安。衆旣發，宣參軍韋宗姦諂好亂，說宣曰：「主上初立，威[03203]化末著，勃勃強盛，侵害必深，本朝之難未可弭。殿下居維城之任，宜深慮之。邢望地形險固，總方之要，若能據之，虛心撫禦，非但克固維城，亦霸王之業。」宣乃率戶萬八千，棄李閏，南保邢望。宣旣南移，諸羌據李閏以叛，紹進討破之。宣詣紹罪，紹怒殺之。初，宣在邢望，泓遣姚佛生諭宣，佛生遂贊成宣計。紹數其罪，戮之。泓下，士卒死王，贈以爵位，永復其家。將封宮臣十六人五等男，姚贊諫曰：「東宮文武，自當有守忠之誠，未有赫然之效，何受封之多乎？」泓曰：「懸爵於朝，所以懲勸來效，標明盛德。元遭家不造，與宮臣同此百憂，獨享其福，得不愧於心乎！」讃默然。姚紹進曰：「陛下不忘報德，封之是，古者敬其，命之以始，可須來春，然後議之。」乃止。并州、定陽、貳城胡數萬落叛泓，入于平陽，攻立義姚成都於匈奴堡，推匈奴曹弘單于，所在殘掠。征東姚懿自蒲阪討弘，戰于平陽，破之，執弘，送於長安，徙其豪右萬五千落於雍州。仇池公楊盛攻陷祁山，執建節王總，遂逼秦州。泓遣後將[03204]軍姚平救之，盛引退。姚嵩與平追盛及于竹嶺，姚讃率隴西太守姚秦都、畧陽太守王煥以禁兵赴之。讃至清水，嵩盛所敗，嵩及秦都、王煥皆戰死。讃至秦州，退還仇池。「退還」上當有「盛」字。先是，天水冀縣石鼓鳴，聲聞數百里，野雉皆雊。秦州地震者十，殷殷有聲者八，山崩舍壞，咸以不祥。及嵩將出，羣僚固諫止之。嵩曰：「若有不祥，此乃命，安所逃乎！」遂及於難。識者以秦州泓之故鄉，將滅之征。赫連勃勃攻陷隂密，執秦州刺史姚軍都，坑將士五千餘人。軍都瞋目厲聲數勃勃殘忍之罪，不之屈，勃勃怒而殺之。勃勃旣克隂密，進兵侵雍，嶺北雜戶悉奔五將山。征北姚恢棄安定，率戶五千奔新平，安定人胡儼、華韜等率衆距恢，恢單騎長安。立節彌姐成、建武裴岐儼所殺，鎮西姚諶委鎮東走。勃勃遂據雍，抄掠郿城。姚紹及征虜尹昭、鎮軍姚洽等率步騎五萬討勃勃，姚恢以精騎一萬繼之。軍次橫水，勃勃退保安定，胡儼閉門距之，殺鮮卑數千人，據安定以降。紹進兵躡勃勃，戰于馬鞍阪，敗之，追至朝那，不[03205]及而還。楊盛遣兄倦入寇長蛇。平陽氐苟渴聚衆千餘，據五丈原以叛，遣鎮遠姚萬、恢武姚難討之，渴所敗。姚諶討渴，擒之。泓使輔國斂曼嵬、前將軍姚光兒討楊倦于陳倉，倦奔于散關。勃勃遣兄提南侵池陽，車騎姚裕、前將軍彭白狼、建義蛇玄距却之。尋而晉太尉劉裕總軍伐泓，次于彭城，遣冠軍將軍檀道濟、龍驤將軍王鎮惡入自淮、肥，攻漆丘、項城，將軍沈林自汴入河，攻倉垣。泓將王苟生以漆丘降鎮惡，徐州刺史姚掌以項城降道濟，王師遂入潁口，所至多降服。惟新蔡太守董遵固守不降，道濟攻破之，縛遵而致諸軍門。遵厲色曰：「古之王者伐國，待士以禮。君奈何以不義行師，待國土以非禮乎。」道濟怒殺之。姚紹聞王師之至，還長安，言于泓曰：「晉師已過許昌，豫州、安定孤遠，卒難救衛，宜遷諸鎮戶內實京畿，可得精兵十萬，足以橫行天下。假使寇交侵，無深害。如其不爾，晉侵豫州，勃勃寇安定者，將若之何！機已至，宜在速決。」其左僕射梁喜曰：「齊公恢雄勇有威名，嶺北所憚，[03206]鎮人已與勃勃深仇，理應守死無貳，勃勃終不能棄安定遠寇京畿。若無安定，虜馬必及於郿、雍。今關中兵馬足距晉師，豈可未有憂危先自削損。」泓從之。吏部郎懿橫密言於泓曰：「齊公恢於廣平之難有忠勳于陛下，自陛下龍飛紹統，未有殊賞以答其意。今外則致之死地，內則不豫朝權，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，欲思南遷者十室而九，若擁精兵四萬，鼓行而向京師，得不社稷之累乎！宜征還朝廷，以慰其心。」泓曰：「恢若懷不逞之心，征之適所以速禍耳。」不從。王師至城皋，「成」「城」同音通用，然地理志上皆作「成皋」。征南姚洸時鎮洛陽，馳使請救。泓遣越騎校尉閻生率騎千以赴之，武衛姚益男將步卒一萬助守洛陽，遣征東、并州牧姚懿南屯陝津之聲援。洸部將趙玄說洸曰：「今寇逼已深，百姓駭懼，衆寡勢殊，難以應敵。宜攝諸戍兵士，固守金墉，以待京師之援，不可出戰。如脫不捷，去矣。金墉旣固，師無損敗，吳寇終不敢越金墉而西。困之於堅城之下，可以坐制其弊。」時洸司馬姚禹潛通於道濟，主簿閻恢、楊虔等皆禹之党，嫉玄[03207]忠誠，咸共毀之，固勸洸出戰。洸從之，乃遣玄率精兵千餘南守柏谷塢，廣武石無諱東戍鞏城，以距王師。玄泣謂洸曰：「玄受帝重恩，所守正死耳。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，姦孽所誤，後必悔之，但無及耳。」會陽城及成皋、滎陽、武牢諸城悉降，道濟等長驅而至。無諱至石關，奔還。玄與晉將毛德祖戰于柏谷，以衆寡而敗，被瘡十餘，據地呼，玄司馬騫鑒冒刃抱玄而泣，資治通鑑卷一一七作「蹇鑒」。玄曰：「吾瘡已重，君宜速去。」鑒曰：「若將軍不濟，當與俱死，去將安之！」皆死於陣。姚禹逾城奔于王師。道濟進至洛陽、洸懼，遂降。時閻生至新安，益男至湖城，會洛陽已沒，遂留屯不進。姚懿嶮薄，惑於信受，其司馬孫暢姦巧傾佞，好亂樂禍，勸懿襲長安，誅姚紹，廢泓自立。懿納之，乃引兵至陝津，散谷以賜河北夷夏，欲虛損國儲，招引和戎諸羌，樹已私惠。懿左常侍張敞、侍郎左雅固諫懿曰：「殿下以母弟之親，居分陝之重，安危休戚，與國共之。有七國之難，實賴梁王。今吳寇內侵，四州傾沒，西虜擾邊，秦、涼覆敗，朝廷之危有同累卵，正是諸侯勤王之日。[03208]穀者，國之本，而今散之。若朝廷問殿下者，將何辭以報？」懿怒，笞而殺之。泓聞之，召姚紹等密謀於朝堂。紹曰：「懿性識鄙近，從物推移，造成此，惟當孫暢耳。但馳使徵暢，遣撫軍讃據陝城，臣向潼關諸軍節度，若暢奉詔而至者，臣當遣懿率河東兵共平吳寇。如其逆釁已成，違距詔敕者，當明其罪於天下，聲鼓以擊之。」泓曰：「叔父之言，社稷之計。」於是遣姚贊及冠軍司馬國璠、建義蛇玄屯陝津，武衛姚驢屯潼關。懿遂舉兵僭號，傳檄州郡，欲運匈奴堡穀以給鎮人。寧東姚成都距之，懿乃卑辭招誘，深自結托，送佩刀誓，成都送以呈泓。懿遣驍騎王國率甲士數百攻成都，成都擒國，囚之，遣讓懿曰：「明公以母弟之親，受推轂之寄，今社稷之危若綴旒然，宜恭恪憂勤，匡輔王室。而更包藏奸宄，謀危宗廟，祖之靈豈安公乎！此鎮之糧，一方所寄，鎮人何功，而欲給之！王國蛇畫足，國之罪人，已就囚執，聽詔而戮之。成都方糾合義衆，以懲明公之罪，復須兵悉集，當與明公會於河上。」乃宣告諸城，勉[03209]以忠義，厲兵秣馬，徵發義租。河東之兵無詣懿者，懿深患之。臨晉數千戶叛應懿。姚紹濟自薄津，擊臨晉叛戶，破之，懿等震懼。鎮人安定郭純、王奴等率衆圍懿。紹入於蒲阪，執懿囚之，誅孫暢等。泓以內外離叛，王師漸逼，歲旦朝羣臣於其前殿，淒然流涕，羣臣皆泣。時征北姚恢率安定鎮戶萬八千，焚燒室宇，以車方陣，自北雍州趣長安，自稱都督、建義將軍，移檄州郡，欲除君側之惡。揚威姜紀率衆奔之。建節彭完都聞恢將至，棄隂密，奔還長安。恢至新支，姜紀說恢曰：「國家重將在東，京師空虛，公可輕兵徑襲，必克矣。」恢不從，乃南攻郿城。鎮西姚諶恢所敗，恢軍勢彌盛，長安震。泓馳使征紹，遣姚裕及輔國胡翼度屯于灃西。扶風太守姚雋、安夷護軍姚墨蠡、建威姚娥都、揚威彭蚝皆懼而降恢。恢舅苟和時立節將軍，守忠不貳，泓召而謂之曰：「衆人咸懷去就，卿何能自安邪？」和曰：「若天縱妖賊，得肆其逆節者，舅甥之理，不待賓士而加親。如其罪極逆銷，天盈其罰者，守忠執志，臣之體。[03210]違親叛君，臣之所恥。」泓善其忠恕，加金章紫綬。姚紹率輕騎先赴難，使姚洽、司馬國璠將步卒萬赴長安。恢從曲牢進屯杜成，紹與恢相持于靈臺。姚讃聞恢漸逼，留寧朔尹雅弘農太守，守潼關，率諸軍還長安。泓謝讃曰：「元不能崇明德義，導率羣下，致禍起蕭牆，變自同氣，旣上負祖宗，亦無顏諸父。懿始構逆滅亡，恢復擁衆內叛，將若之何？」讃曰：「懿等所以敢稱兵內侮者，諒由臣等輕弱，無防遏之方故。」因攘袂泣曰：「臣與將軍不滅此賊，終不持面復陛下！」泓於是班賜軍士而遣之。恢衆諸軍悉集，咸懼而思善，其將齊黃等棄恢而降。恢進軍逼紹，讃自後要擊，破之，殺恢及其弟。泓哭之悲慟，葬以公禮。至是，王鎮惡至宜陽。毛德祖攻弘農太守尹雅于蠡吾城，資治通鑑卷一一八同，胡注：蠡吾自是漢清河國界亭名，此乃蠡城，非蠡吾城也。按：宋書王鎮惡傳正作「蠡城」，胡說是。衆潰，德祖使騎追獲之，旣而殺晉守者奔固潼關。檀道濟、沈林攻拔襄邑堡，建威薛帛奔河東。道濟白陝北渡，攻蒲阪，使將軍苟卓攻匈奴堡，泓寧東姚成都所敗。泓遣姚驢救蒲阪，胡翼度據潼關。泓進紹太宰、將軍、都[03211]督、都督中外諸軍、假黃鋮，改封魯公，侍中、司隸、宗正、節並如故，朝之政皆往決焉。紹固辭，弗許。於是遣紹率武衛姚鸞等步騎五萬，距王師于潼關。姚驢與并州刺史尹昭表裏之勢，夾攻道濟。道濟深壁不戰，沈林說道濟曰：「今蒲阪城堅池浚，非可卒克，攻之衆，守之引日，不如棄之，先潼關。潼關天限，「限」金陵書局本作「岨」。通志卷一九〇亦作「岨」，金陵書局本當卽據通志改。形勝之地，鎮惡孤軍，勢危力寡，若使姚紹據之，則難圖矣。如克潼關，紹可不戰而服。」道濟從之，乃棄蒲阪，南向潼關。姚讃率禁兵七千，自渭北而東，進據蒲津。劉裕使沈田及傅弘之率衆萬餘人入上洛，所在多委城鎮奔長安。田等進及青泥，姚紹方陣而前，以距道濟。道濟固壘不戰，紹乃攻其西營，不克，遂以衆逼之。道濟率王敬、沈林等逆沖紹軍，將士驚散，引還定城。紹留姚鸞守險，絕道濟糧道。時裕別將姚珍入自午，竇霸入自洛谷，衆各數千人。泓遣姚萬距霸，姚彊距珍。姚鸞遣將尹雅與道濟司馬徐琰于潼關南，琰所獲，送之劉裕。裕以雅前叛，欲殺之。雅曰：「前活本在望外，[03212]今死寧不甘心。明公將以義平天下，豈可使秦無守信之臣乎！」裕嘉而免之。泓遣給黃門侍郎姚和都屯于堯柳，以田。姚紹謂諸將曰：「道濟等遠來送死，衆旅不多，嬰壘自固者，正欲曠日持久，以待繼援耳。吾欲分軍還據閿鄉，以絕其糧運，不至一月，道濟之首可懸之麾下矣。濟等旣沒，裕計自沮。」諸將咸以然。其將胡翼度曰：「軍勢宜集不可以分，若偏師不利，人心駭懼，胡可以戰！」紹乃止。薛帛據河曲以叛。紹分道置諸軍掎角之勢，遣輔國胡翼度據東原，武衛姚鸞營於路，與晉軍相接。沈林簡精銳銜枚夜襲之，鸞衆潰戰死，士卒死者九千餘人。姚贊屯于河上，遣恢武姚難運蒲阪穀以給其軍，至香城，王師所敗。時泓遣姚諶守堯柳，姚和都討薛帛於河東，聞王師要難，乃兼道赴救，未至而難敗，固破裕裨將于河曲，遂屯蒲阪。姚讃林所敗，單馬奔定城。紹遣左長史姚洽及姚墨蠡等率騎千屯于河北之九原，欲絕道濟諸縣租輸。洽辭曰：「夫敵之堅，敵之擒。今兵衆單弱，而遠[03213]在河外，雖明公神武，然鞭短勢殊，恐無所及。」紹不聽。沈林率衆八千，耍洽于河上，洽戰死，衆皆沒。紹聞洽等敗，忿恚發病，託姚贊以後，使姚難屯關西，紹嘔血而死。泓以晉師之逼，遣使乞師于魏。魏遣司徒、南平公拔拔嵩，毛晉汲古閣本、金陵書局本「拔」字不重，武英殿本上「拔」字作「拓」，商務印書館影印百衲本、南北監本重「拔」字。「拔拔嵩」卽長孫嵩，事見魏書嵩傳。魏書官氏志「拓跋氏後改爲長孫氏」，鄧名世古今姓氏辯證卷三七云「拔拔氏後改爲長孫氏」，資治通鑑卷一一九云長孫嵩「實姓拔拔」。歷來考證並以官氏志此條「拓拔」爲「拔拔」之訛。正直將軍、安平公乙旃眷，進據河內，游擊將軍王洛生屯于河東，泓聲援。劉裕次于陝城，遣沈林率精兵萬餘，越山開道，會沈田等于青泥，將攻堯柳。泓使姚裕率步騎八千距之，泓躬將衆繼發。裕田所敗，泓退次于灞上，關中郡縣多潛通于王師。劉裕至潼關，遣將軍朱超石、徐猗之會薛帛于河北，以攻蒲阪。姚贊距裕于關西，姚難屯于香城。裕遣王鎮惡、王敬自秋社西渡渭，以逼難軍。鎮東姚璞及姚和都擊敗猗之等於蒲阪，猗之遇害，超石棄其衆奔于潼關。姚贊遣司馬休之及司馬國璠自軹關向河內，引魏軍以躡裕後。姚難旣鎮惡所逼，引師而西。時霖雨，渭水泛溢，讃等不得北渡。鎮惡水陸兼進，追及姚難。泓自灞上還軍，次于石橋以援之。讃退屯鄭城。鎮北姚[03214]彊率郡人數千，與姚難陣于涇上，以距鎮惡。鎮惡遣毛德祖擊彊，敗，彊戰死，難遁還長安。劉裕進據鄭城。泓使姚裕、尚龐統屯兵宮中，姚洸屯于灃西，尚姚白瓜徙四軍雜戶入長安，姚丕守渭橋，胡翼度屯石積，姚讃屯霸東，泓軍于逍遙園。鎮惡夾渭進兵，破姚丕于渭橋。泓自逍遙園赴之，逼水地狹，因丕之敗，遂相踐而退。姚諶及前軍姚烈、左衛姚寶安、散騎王帛、建武姚進、揚威姚蚝、尚右丞孫玄等皆死於陣，泓單馬還宮。鎮惡入自平朔門，泓與姚裕等數百騎出奔于石橋。讃聞泓之敗，召將士告之，衆皆以刀擊地，攘袂泣。胡翼度先與劉裕隂通，是日棄衆奔裕。讃夜率諸軍，將會泓于石橋，王師已固諸門，讃軍不得入，衆皆驚散。泓計無所出，謀欲降于裕。其佛念，年十一，謂泓曰：「晉人將逞其欲，終必不全，願自裁決。」泓憮然不答。佛念遂登宮牆自投而死。泓將妻詣壘門而降。讃率宗室弟百餘人亦降于裕，裕盡殺之，余宗遷于江南。送泓于建康市斬之，時年十，在位年。建康百里之[03215]外，草木皆燋死焉。姚萇以孝武太元九年僭立，至泓世，以安帝義熙十年而滅，凡十年。姚萇以太元九年稱秦王，至義熙十三年姚泓之亡實三十四年。此云三十二年，或自太元十一年萇稱皇帝時起算。
史臣曰：自長江徙禦，化龍創業，巨寇乘機而未寧，戎馬交馳而不息，晦重氛於六漠，鼓洪流於八際，天未厭亂，凶旅實繁。弋仲越自金方，言石氏，抗直詞於暴主，闡忠訓于危朝，貽厥之謀，在乎順，鳴哀之義，有足稱焉。景國弱歲英奇，方孫策，詳其幹識，無忝斯言，遂踐迷途，良可悲矣！景茂因仲襄之緒，躡苻亡之會，嘯命羣豪，恢弘霸業，假容沖之銳，俯定函、秦；挫雷惡之鋒，載寧東北。在茲姦畧，實冠凶徒。列樹而表新營，雖云效績；薦棘而陵舊主，何其不仁！安枕而終，斯幸。畧克摧勍敵，荷成先構，虛襟訪道，側席求賢，敦友弟以睦其親，明賞罰以臨其下，英髦盡節，爪牙畢命。取汾、絳，陷許、洛，款僭燕而籓僞蜀，夷隴右而靜河西，俗阜年豐，遠安邇輯，雖楚莊、秦穆何以加焉！旣而逞志矜功，弗虞後患。委涼都於禿髮，授朔方於赫連，專己生災，邊城繼陷，距諫招禍，蕭牆屢發，戰[03216]無寧歲，人有危心。豈宜騁彼雄圖，被深恩於介士；翻崇詭說，加殊禮于桑門！當有之時，肄無之業，麗衣腴食，殆將萬數，析實談空，靡然成俗。夫以朝殷廣，猶鄙鴻都之費；況乎僞境日侵，寧堪永貴之役！儲用殫竭，山林有稅，政荒威挫，職是之由，坐致淪胥，非天喪。元以庸懦之質，屬傾擾之餘，內難方殷，外禦斯輟。王師杖順，弭節而下長安；凶嗣失圖，系組而降軹道。物極則反，抑斯之謂歟！
贊曰：弋仲剛烈，終表奇節。襄實英果，萇惟姦傑。興始崇構，泓遂摧滅。貽誡將來，無踐危轍。[03217]
姚泓載記第十九終 晉一百十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