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太宗文皇帝御撰
隱逸
孫登 董京 夏統 朱沖 范粲 魯勝 董養 霍原 郭琦 伍朝 魯裦 氾騰 任旭 郭文 龔壯 孟陋 韓績 譙秀 翟湯 莊 郭翻 辛謐 劉驎之 索襲 楊軻 公孫鳳 公孫永 張忠 石垣 宋纖 郭荷 郭瑀 祁嘉 瞿硎先生 謝敷 戴逵 龔玄之 陶淡 陶潛
若夫穹昊垂景，少微以躔其次；文繫探幽，貞遁以成其象。故有避於言色，其道聞乎孔公；驕乎富貴，厥義詳於孫。是以處柔伊存，有[02532]生之恆性；在盈斯害，惟神之常道。古先智士體其若茲，介焉超俗，浩然養素，藏聲江海之上，卷跡囂氛之表，漱流而激其清，寢巢而韜其耀，良畫以符其志，絕機以虛其心。玉輝冰潔，川渟岳峙，修至樂之道，固無疆之休，長往邈而不追，安排窅而無悶，修身自保，悔吝弗生，詩人考槃之歌，抑在茲矣。至於體天作制之後，訟息刑清之時，尚乃仄席幽貞以康神化，徵聘之禮賁於岩穴，玉帛之贄委於窒衡，故月令曰：「季春之月聘名士，禮賢者」，斯之謂歟！自典午運開，旁求隱逸，譙元彥之杜絕人，江思悛之嘯詠林藪，峻其貞白之軌，成其出塵之跡，雖不應其嘉招，亦足激其貪競。今美其高尚之德，綴集於篇。
孫登，字公和，汲郡共人。無家屬，於郡北山土窟居之，夏則編草裳，冬則被髮自覆。好讀易，撫一弦琴，者皆親樂之。性無恚怒，人或投諸水中，欲觀其怒，登旣出，便笑。時時遊人間，所經家或設衣食者，一無所受辭，李慈銘晉書札記：「受」字衍。按：李說是。若有「受」字，而從「受」字句絕，則「辭去皆捨棄」爲複語矣。三國志魏志王粲傳注引稽康集目錄云「每所止家，輒給其衣服食飲，得無辭讓」。「得無辭讓」卽此「一無所辭」，可證「受」字爲衍文，或淺人所妄加。去皆捨棄。嘗住宜陽山，有作炭人之，知[02533]非常人，與語，登亦不應。文帝聞之，使阮籍往觀，旣，與語，亦不應。嵇康從之遊年，問其所圖，終不答，康每歎息。將別，謂曰：「先生竟無言乎？」登乃曰：「識火乎？火生而有光，而不用其光，果在於用光。人生而有才，而不用其才，而果在於用才。故用光在乎得薪，所以保其耀；用才在乎識真，所以全其年。今才多識寡，難乎免於今之世矣！無求乎？」康不能用，果遭非命，乃作幽憤詩曰：「昔慚柳下，今愧孫登。」或謂登以魏晉去就，易生嫌疑，故或嘿者。竟不知所終。
董京，字威輦，不知何郡人。初隴西計吏俱至洛陽，「爲」武英殿本作「與」，與通志卷一七七合。被髮而行，逍遙吟詠，常宿白社中。時乞於市，得殘碎繒絮，結以自覆，全帛佳綿則不肯受。或推排罵辱，曾無怒色。孫楚時著作郎，數就社中與語，遂載與俱，京不肯坐。楚乃貽之，勸以今堯舜之世，胡懷道迷邦。京答之以詩曰：「周道斁兮頌聲沒，夏政衰兮五常汨。便便君，顧望而逝，洋洋乎滿目，而作者七。豈不樂天地之化？哀哉乎時之不可與，對之以獨處。無娛我以歡，清流可飲，至道可餐，何棲棲，自[02534]使疲單？魚懸獸檻，鄙夫知之。夫古之至人，藏器於靈，縕袍不能令暖，軒冕不能令榮；動如川之流，靜如川之渟。鸚鵡能言，泗濱浮磬，衆人所玩，豈合物情！玄鳥紆幕，而不被害？𩿦?隼遠巢，咸以欲死。眄彼梁魚，逡巡倒尾，沈吟不決，忽焉失水。嗟呼！魚鳥相與，萬世而不悟；以我觀之，乃明其故。焉知不有達人，深穆其度，亦將窺我，顰顣而去。萬物皆賤，惟人貴，動以九州狹，靜以環堵。」後數年，遁去，莫知所之，於其所寢處惟有一石竹及詩篇。其一曰：「乾道剛簡，坤體敦密，茫茫太素，是則是述。末世流奔，以文代質，悠悠世目，孰知其實！逝將去此至虛，我自然之室。」曰：「孔不遇，時彼感麟。麟乎麟！胡不遁世以存真？」
夏統，字仲御，會稽永興人。幼孤貧，養親以孝聞，睦于兄弟，每采梠求食，星行夜，或至海邊，拘螊𧑅?以資養。雅善談論。宗族勸之仕，謂之曰：「卿清亮質直，可作郡綱紀，與府朝接，自當顯至，如何甘辛苦于山林，畢性命于海濱！」統悖然作色曰：「諸君待我[02535]乃至此乎！使統屬太平之時，當與元凱評議出處，遇濁代，念與屈生同汙共泥；若汙隆之間，自當耦耕沮溺，豈有辱身曲意於郡府之間乎！聞君之談，不覺寒毛盡戴，白汗四匝，顏如渥丹，心熱如炭，舌縮口張，兩耳壁塞。」言者慚。統自此遂不與宗族相。會母疾，統侍醫藥，宗親因得之。其從父敬寧祠先人，迎女巫章丹、陳珠人，並有國色，莊服甚麗，善歌儛，能隱形匿影。甲夜之初，撞鐘擊鼓，間以絲竹，丹、珠乃拔刀破舌，吞刀吐火，雲霧杳冥，流光電發。統諸從兄弟欲往觀之，難統，於是共紿之曰：「從父間疾病得瘳，以喜慶，欲因其祭祀，並往賀之，卿可俱行乎？」統從之。入門，忽丹、珠在中庭，輕步佪舞，靈談鬼笑，飛觸挑柈，酬酢翩翻。統驚愕而走，不由門，破籓直出。責諸人曰：「昔淫亂之俗興，衛文公之悲惋；蝀蝀之氣，君尚不敢指；季桓納齊女，仲尼載馳而退；路夏南，顧炎武日知錄：「夏」當作「衛」。憤恚而忼愾。吾常恨不得頓叔向之頭，陷華父之眼。奈何諸君迎此妖物，夜與遊戲，放傲逸之情，縱奢淫之行，亂男女之禮，破貞高之節，何？」遂隱床上，被髮而臥，不復言。[02536]衆親踧踖，卽退遣丹、珠，各各分散。後其母病篤，乃詣洛市藥。會月上巳，洛中王公已下並至浮橋，士女駢填，車服燭路。統時在船中曝所市藥，諸貴人車乘來者如雲，統並不之顧。太尉賈充怪而問之，統初不應，重問，乃徐答曰：「會稽夏仲御。」充使問其土地風俗，統曰：「其人循循，猶有禹之遺風，伯之義讓，嚴遵之抗志，黃公之高節。」問「卿居海濱，頗能隨水戲乎？」答曰：「可。」統乃操柂正櫓，折旋中流，初作鯔鷠躍，後作鯆䱐引，飛鷁首，掇獸尾，奪長梢而船直逝者焉。於是風波振駭，雲霧杳冥，俄而白魚跳入船者有八九。觀者皆悚遽，充心尤異之，乃更就船與語，其應如響，欲使之仕，卽俯而不答。充謂曰：「昔堯亦歌，舜亦歌，與人歌而善，必反而後和之，明先聖前哲無不盡歌。卿頗能作卿土地間曲乎？」統曰：「先公惟寓稽山，朝會萬國，授化鄙邦，崩殂而葬。恩澤雲布，聖化猶存，百姓感詠，遂作慕歌。孝女曹娥，年甫十四，貞順之德過越梁宋，其父墮江不得戶，娥仰天哀號，中流悲歎，便投水而死，父喪屍，後乃俱出，國人哀其孝義，歌河女之[02537]章。伍胥諫吳王，言不納用，戮投海，國人痛其忠烈，作海唱。今欲歌之。」衆人僉曰：「善。」統於是以足叩船，引聲喉囀，清激慷慨，風應至，含水𠻳?天，雲雨響集，叱吒歡呼，雷電晝冥，集氣長嘯，沙塵煙起。王公已下皆恐，止之乃已。諸人顧相謂曰：「若不游洛水，安是人！聽慕歌之聲，便仿佛禹之容。聞河女之音，不覺涕淚交流，卽謂伯姬高行在目前。聆海之唱，謂胥、屈平立吾左右矣。」充欲耀以文武鹵簿，覬其來觀，因而謝之，遂命建朱旗，舉幡校，分羽騎隊，軍伍肅然。須臾，鼓吹亂作，胡葭長鳴，車乘紛錯，縱橫馳道，使妓女之徒服袿襡，炫金翠，繞其船匝。統危坐如故，若無所聞。充等各散曰：「此吳兒是木人石心。」統會稽，竟不知所終。
朱沖，字巨容，南安人。少有至行，閑靜寡欲，好學而貧，常以耕藝。鄰人失犢，認沖犢以，後得犢於林下，慚，以犢還沖，沖竟不受。有牛犯其禾稼，沖屢持芻送牛而無恨色。主愧之，乃不復暴。咸寧四年，詔補博士，沖稱疾不應。尋詔曰：「東宮官屬亦宜得履[02538]蹈至行敦悅典籍者，其以沖太右庶。」沖每聞徵至，輒逃入深山，時人以梁管之流。沖居近夷俗，羌戎奉之若君，沖亦以禮讓訓，邑里化之，路不拾遺，邨無凶人，毒蟲猛獸皆不害。卒以壽終。
范粲，字承明，陳留外黃人，萊蕪長丹之孫。後漢書獨行傳「丹」作「冉」，注云，一作「丹」。粲高亮貞正，有丹風，而博涉強記，學皆可師，遠近請益者甚衆，性不矜莊，而之皆肅如。魏時州府交辟，皆無所就。久之，乃應命治中，轉別駕，辟太尉掾、尚郎，出征西司馬，所曆職皆有聲稱。及宣帝輔政，遷武威太守。到郡，選良吏，立學校，勸農桑。是時戎夷頗侵疆場，粲明設防，敵不敢犯，西域流通，無烽燧之警。郡壤富實，珍玩充積，粲檢制之，息其華侈。以母老罷官。郡旣接近寇戎，粲以重鎮輒去職，朝廷尤之，左遷樂涫令。頃之，轉太宰從中郎。遭母憂，以至孝稱。服闕，復太宰中郎。齊王芳被廢，遷于金墉城，粲素服拜送，哀慟左右。時景帝輔政，召羣官會議，粲不到，朝廷以其時望，優容之。粲稱疾，闔門不出。於是特詔侍中，持節使於雍州。粲因陽狂不言，寢所乘車，足不[02539]履地。孫恆侍左右，至有婚宦，輒密諮焉。合者則色無變，不合則眠寢不安，妻以此知其旨。武帝踐阼，泰始中，粲同郡孫和時太中庶，表薦粲，稱其操行高潔，久嬰疾病，可使郡縣輿致京師，加以聖恩，賜其醫藥，若遂瘳除，必有益於政。乃詔郡縣給醫藥，以千石祿養病，歲以常，加賜帛百匹。喬以父疾篤，辭不敢受，詔不許。以太康六年卒，時年八十四，不言十六載，終於所寢之車。長喬。喬字伯孫。年歲時，祖馨臨終，撫喬首曰：「恨不汝成人！」因以所用硯與之。至五歲，祖母以告喬，喬便執硯涕泣。九歲請學，在同輩之中，言無媟辭。弱冠，受業于樂安蔣國明。濟隂劉公榮有知人之鑒，喬，深相器重。友人劉彥秋夙有聲譽，嘗謂人曰：「范伯孫體應純和，理思周密，吾每欲錯其一而終不能。」光祿夫李銓嘗論楊雄才學優於劉向，喬以向定一代之，正羣籍之篇，使雄當之，故非所長，遂著劉楊優劣論，文多不載。喬好學不倦。父粲陽狂不言，喬與弟並棄學業，絕人，侍疾家庭，至粲沒，足不出邑里。司隸校尉劉毅嘗抗論於朝廷曰：「使[02540]范武威疾若不篤，是伯夷、叔齊復存於今。如其信篤，益是聖主所宜哀矜。其久侍父疾，名德著茂，不加敘用，深朝廷惜遺賢之譏。」元康中，詔求廉讓沖退覆道寒素者，不計資，以參選敘。尚郎王琨乃薦喬曰：「喬稟德真粹，立操高潔，儒學精深，含章內奧，安貧樂道，棲志窮巷，簞瓢詠業，長而彌堅，誠當今之寒素，著厲俗之清彥。」時張華領司徒，天下所舉凡十七人，於喬特發優論。吏部郎郗隆亦思求海內幽遁之士，喬供養衡門，至於白首，於是除樂安令。辭疾不拜。喬凡一舉孝廉，八薦公府，再舉清白異行，舉寒素，一無所就。初，喬邑人臘夕盜斫其樹，人有告者，喬陽不聞，邑人愧而之。喬往喻曰：「卿節日取柴，欲與父母相歡娛耳，何以愧！」其通物善導，皆此類。外黃令高頵歎曰：「諸士夫未有不及私者，而范伯孫恂恂率道，名諱未嘗經于官曹，士之貴異，於今而。道廢而有仁義，信矣！」其行身不穢，物所嘆服如此。以元康八年卒，年七十八。
魯勝，字叔時，代郡人。少有才操，佐著作郎。元康初，遷建康令。到[02541]官，著正天論云：「以冬至之後立晷測影，准度日月星。臣案日月裁徑百里，無千里；星十里，不百里。」遂表上求下羣公卿士考論。「若臣言合理，當得改先代之失，而正天地之紀。如無據驗，甘卽刑戮，以彰虛妄之罪。」遂不報。嘗歲日望氣，知將來多故，便稱疾去官。中令張華遣勸其更仕，再徵博士，舉中郎，皆不就。其著述世所稱，遭亂遺失，惟注墨辯，存其敘曰：名者所以別同異，明是非，道義之門，政化之準繩。孔曰：「必正名，名不正則不成。」墨著，作辯經以立名本，惠施、公孫龍祖述其學，以正別名顯於世。孟非墨，其辯言正辭則與墨同。荀卿、莊周等皆非毀名家，而不能易其論。名必有形，察莫如別色，武英殿本「察」下有「形」字。孫詒讓墨子閒詁附錄亦謂當有「形」字。故有堅白之辯。名必有分明，分明莫如有無，故有無序之辯。是有不是，可有不可，是名兩可。同而有異，異而有同，是之謂辯同異。至同無不同，至異無不異，是謂辯同辯異。同異生是非，是非生吉凶，取辯於一物而原極天下之汙隆，名之至。自鄧析至秦時名家者，世有篇籍，率頗難知，後學莫復傳習，於今五百餘歲，遂亡絕，墨[02542]辯有上下經，經各有說，凡四篇，與其衆篇連第，故獨存。今引說就經，各附其章，疑者闕之。采諸衆雜集刑名篇，孫詒讓墨子閒詁附錄：「刑」當作「形」。畧解指，以俟君。其或興微繼絕者，亦有樂乎此！
董養，字仲道，陳留浚儀人。泰始初，到洛下，不干祿求榮。及楊后廢，養因遊太學，升堂歎曰：「建斯堂，將何乎？每覽國家赦，謀反逆皆赦，至於殺祖父母、父母不赦者，以王法所不容。奈何公卿處議，文飾禮典，以至此乎！天人之理旣滅，亂作矣。」因著無化論以非之。太平御覽卷五九五引作「元化論」。謝鯤有元化論序，見世說賞譽注。蓋「元」訛爲「无」，又轉訛爲「無」。永嘉中，洛城東北步廣里中地陷，有鵝出焉，其蒼者飛去，白者不能飛。養聞歎曰：「昔周時所盟會狄泉，卽此地。今有鵝，蒼者胡象，白者國家之象，其可盡言乎！顧謂謝鯤、阮孚曰：「易稱知機其神乎，君等可深藏矣。」乃與妻荷擔入蜀，莫知所終。
霍原，字休明，燕國廣陽人。少有志力，叔父坐法當死，原入獄訟之，楚毒加，終免叔父。年十八，觀太學行禮，因留習之。貴游弟聞而重之，欲與相，以其名微，不欲晝往，乃夜共造焉。父友同郡劉岱[02543]將舉之，未果而病篤，臨終，敕其沈曰：「霍原慕道清虛，方成奇器，汝後必薦之。」後鄉里。高陽許猛素服其名，會幽州刺史，將詣之，主簿當車諫不可出界，猛歎恨而止。原山居積年，門徒百數，燕王月致羊酒。及劉沈國中正，元康中，進原品，司徒不過，沈乃上表理之。詔下司徒參論，中監張華令陳准奏上品，詔可。元康末，原與王褒等俱以賢良徵，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「褒」當作「裒」。累下州郡，以禮發遣，皆不到。後王浚稱制謀僭，使人問之，原不答，浚心銜之。有遼東囚徒百餘人，依山賊，意欲劫原主，亦未行。時有謠曰：「天在何許？近在豆田中。」浚以豆霍，收原斬之，懸其首。諸生悲哭，夜竊屍共埋殯之。遠近駭愕，莫不冤痛之。
郭琦，字公偉，太原晉陽人。少方直，有雅量，博學，善五行，作天文志、五行傳，注穀梁、京氏易百卷。鄉人王游等皆就琦學。武帝欲以琦佐著作郎，問琦族人尚郭彰。彰素疾琦，答云：「不識」。帝曰：「若如卿言，烏丸家兒能卿，卽堪郎矣。」遂決意用之。及趙王倫篡位，欲用琦，琦曰：「我已武帝吏，不容復今世吏。」終身處於家。[02544]
伍朝，字世明，武陵壽人。少有雅操，閒居樂道，不修世。性好學，以博士徵，不就。刺史劉弘薦朝零陵太守，主者以非選例，不聽。尚郎胡濟奏曰：「臣以當今資喪亂之餘運，承百王之遺弊，進趨者乘國故以僥倖，守道者懷蘊櫝以終身，故令敦褒之化虧，退讓之風薄。案朝遊心物外，不屑時務，守靜衡門，志道日新，年過耳順而所尚無虧，誠江南之奇才，丘園之逸老。不加飾進，何以勸善！且白衣郡，前有舊，宜聽光顯，以獎風尚。」奏可，而朝不就，終于家。
魯褒，字元道，南陽人。好學多聞，以貧素自立。元康之後，綱紀壞，褒時之貪鄙，乃隱姓名，而著錢神論以刺之。其畧曰：錢之體，有乾坤之象，內則其方，外則其圓。其積如山，其流如川。動靜有時，行藏有節，市井便易，不患耗折。難折象壽，不匱象道，故能長久，世神寶。親之如兄，字曰孔方，失之則貧弱，得之則富昌。無翼而飛，無足而走，解嚴毅之顏，開難發之口。錢多者處前，錢少者居後。處前者君長，在後者臣僕。君長者豐衍而有餘，臣僕者窮竭而不足。詩[02545]云：「哿矣富人，哀此煢獨。」錢之言泉，無遠不往，無幽不至。京邑衣冠，疲勞講肄，厭聞清談，對之睡寐，我家兄，莫不驚視。錢之所祐，吉無不利，何必讀，然後富貴！昔呂公欣悅於空版，祖克之於贏，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，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，官尊名顯，皆錢所致。空版至虛，而況有實；贏雖少，以致親密。由此論之，謂神物。無德而尊，無勢而熱，排金門而入紫闥。危可使安，死可使活，貴可使賤，生可使殺。是故忿爭非錢不勝，幽滯非錢不拔，怨仇非錢不解，令問非錢不發。洛中朱衣，當途之士，愛我家兄，皆我已已。執我之手，抱我終始，不計優劣，不論年紀，賓客輻輳，門常如市。諺曰：「錢無耳，可使鬼。」凡今之人，惟錢而已。故曰軍無財，士不來；軍無賞，士不往。仕無中人，不如田。雖有中人，而無家兄，不異無翼而欲飛，無足而欲行。蓋疾時者共傳其文。褒不仕，莫知其所終。
氾騰，字無忌，敦煌人。舉孝廉，除郎中。屬天下兵亂，去官還家。太守張閟造之，閉門不，禮遺一無所受。歎曰：「生於亂世，貴而能貧，乃[02546]可以免。」散家財五十萬，以施宗族，柴門灌園，琴自適。張軌徵之府司馬，騰曰：「門一杜，其可開乎！」固辭。病兩月餘而卒。
任旭，字次龍，臨海章安人。父訪，吳南海太守。旭幼孤弱，兒童時勤於學。及長，立操清修，不染流俗，鄉曲推而愛之。郡將蔣秀嘉其名，請功曹。秀居官貪穢，每不奉法，旭正色苦諫。秀旣不納，旭謝去，閉門講習，養志而已。久之，秀坐被收，旭狼狽營送，秀慨然歎曰：「任功曹真人。吾違其讜言，以至於此，復何言哉！」尋察孝廉，除郎中，州郡仍舉郡中正，固辭家。永康初，惠帝博求清節俊異之士，太守仇馥薦旭清貞潔素，學識通博，詔下州郡以禮發遣。旭以朝廷多故，志尚隱遁，辭疾不行。尋天下亂，陳敏作逆，江東名豪並羈縶，惟旭與賀循守死不回。敏卒不能屈。元帝初鎮江東，聞其名，召參軍，手與旭，欲使必到，旭固辭以疾。後帝進位鎮東將軍，復召之；及左丞相，辟祭酒，並不就。中興建，公車徵，會遭母憂。於時司空王導啟立學校，選天下明經之士，旭與會稽虞喜俱以隱學被召。未行，會有王敦之難，[02547]尋而帝崩，遂寢。明帝卽位，徵拜給中，旭稱疾篤，經年不到，尚以稽留除名，僕射荀崧議以不可。太寧末，明帝復下詔禮徵旭，始下而帝崩。咸和年卒，太守馮懷上疏謂宜贈九列值蘇峻作亂，竟不行。琚，位至宗正，終於家。
郭文，字文舉，河內軹人。少愛山水，尚嘉遁。年十，每游山林，彌旬忘反。父母終，服畢，不娶，辭家遊名山，歷華隂之崖，以觀石室之石函。洛陽陷，乃步擔入吳興余杭辟山中窮谷無人之地，倚木於樹，苫覆其上而居焉，亦無壁障。時猛獸暴，入屋害人，而文獨宿十餘年，卒無患害。恆著鹿裘葛巾，不飲酒食肉，區種菽麥，采竹葉木實，貿鹽以自供。人或酬下價者，亦卽與之。後人識文，不復賤酬。食有餘穀，輒恤窮匱。人有臻遺，取其粗者，示不逆而已。有猛獸殺麀鹿於庵側，文以語人，人取賣之，分錢與文。文曰：「我若須此，自當賣之。所以相語，正以不須故。」聞者皆嗟歎之。嘗有猛獸忽張口向文，文視其口中有橫骨，乃以手探去之，猛獸明旦致一鹿於其室前。獵者時往寄宿，文夜擔手汲水[02548]而无勌色。餘杭令顧颺與葛洪共造之，而攜與俱。颺以文山行或須皮衣，贈以韋袴褶一具，文不納，辭山中。颺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，文亦無言，韋衣乃至爛於戶內，竟不服用。王導聞其名，遣人迎之，文不肯就船車，荷擔徒行。旣至，導置之西園，園中果木成林，有鳥獸麋鹿，因以居文焉。於是朝士咸共觀之，文頹然踑踞，傍若無人。溫嶠嘗問文曰：「人皆有六親相娛，先生棄之何樂？」文曰：「本行學道，不謂遭世亂，欲無路，是以來。」問曰：「饑而思食，壯而思室，自然之性，先生安獨無情乎？」文曰：「情由憶生，不憶故無情。」問曰：「先生獨處窮山，若疾病遭命，則烏鳥所食，顧不酷乎？」文曰：「藏埋者亦螻蟻所食，復何異乎！」問曰：「猛獸害人，人之所畏，而先生獨不畏邪？」文曰：「人無害獸之心，則獸亦不害人。」問曰：「苟世不寧，身不得安。今將用先生以濟時，若何？」文曰：「山草之人，安能佐世！」導嘗衆客共集，絲竹並奏，試使呼之。文瞪眸不轉，跨躡華堂如行林野。於時坐者咸有鉤深味遠之言，文常稱不達來語。天機鏗宏，莫有窺其門者。溫嶠嘗稱曰：「文有賢人之[02549]性，而無賢人之才，柳下、梁踦之亞乎！」永昌中，疫，文病亦殆。王導遺藥，文曰：「命在天，不在藥。夭壽長短，時。」居導園七年，未嘗出入。一旦忽求還山，導不聽。後逃臨安，結廬舍於山中。臨安令萬寵迎置縣中。及蘇峻反，破餘杭，而臨安獨全，人皆異之，以知機。自後不復語，但舉手指麾，以宣其意。病甚，求還山，欲枕石安屍，不令人殯葬，寵不聽。不食十餘日，亦不瘦。寵問曰：「先生復可得幾日？」文舉手，果以十五日終。寵葬之于所居之處而祭哭之，葛洪、庾闡並作傳，讚頌其美云。
龔壯，字瑋，巴西人。潔己自守，與鄉人譙秀齊名。父叔李特所害，壯積年不除喪，力弱不能復仇。及李壽戍中，與李期有嫌，期，特孫，壯欲假壽以報，乃說壽曰：「節下若能並有西土，稱籓於晉，人必樂從。且舍就，以危易安，莫之策。」壽然之，遂率衆討期，果克之。壽猶襲僞號，欲官之，壯誓不仕，賂遺一無所取。會天久雨，百姓饑墊，壯上說壽以順，允天心，應人望，永國籓，福流孫。壽省內愧，[02550]秘而不宣。乃遣使入胡，壯諫之，壽不納。壯謂百行之本莫忠孝，卽假壽殺期，私仇以雪，欲使其朝，以明臣節。壽旣不從，壯遂稱聾，云手不制物，終身不復至成都，惟研考經典，譚思文章，周家祿晉書校勘記：覃思之覃不從言旁。按：太平御覽卷五〇三引王隱晉書作「覃」。至李勢時卒。初，壯每歎中夏多經學，而巴蜀鄙陋，兼遭李氏之難，無復學徒，乃著邁德論，文多不載。
孟陋，字少孤，武昌人。吳司空宗之曾孫。兄嘉，桓溫征西長史。陋少而貞立，清操絕倫，布衣蔬食，以文籍自娛。口不及世，未曾交遊，時或弋釣，孤興獨往，雖家人亦不知其所之。喪母，毀瘠殆於滅性，不飲酒食肉十有餘年。親族迭謂之曰：「少孤！誰無父母？誰有父母！聖人制禮，令賢者俯就，不肖企及。若使毀性無嗣，更不孝。陋感此言，然後從吉。由是名著海內。簡文帝輔政，命參軍，稱疾不起。桓溫躬往造焉。或謂溫曰：「孟陋高行，學儒宗，宜引在府，以和鼎味。」溫歎曰：「會稽王尚不能屈，非敢擬議。」陋聞之曰：「桓公正當以我不往故耳。億兆之人，無官者十居其九，豈皆高士哉！我疾病不堪恭相王之命，非敢高[02551]。」由是名稱益重。博學多通，長於禮。注論語，行於世。卒以壽終。
韓績，字興齊，廣陵人。其先避亂，居於吳之嘉興。父建，仕吳至鴻臚。績少好文學，以潛退操，布衣蔬食，不交當世，由是東土並宗敬焉。司徒王導聞其名，辟以掾，不就。咸康末，會稽內史孔愉上疏薦之，詔以安車束帛徵之。尚令諸葛恢奏績名望猶輕，未宜禮，於是召拜博士。稱老病不起，卒於家。於時高密劉鮞字長魚、城陽邴郁字弘文，並有高名。鮞幼不慕俗，長而希古，篤學厲行，化流邦邑。郁，魏徵士原之曾孫，少有原風，敕身謹潔，口不妄說，耳不妄聽，端拱恂恂，舉動有禮。咸康中，成帝博求異行之士，鮞、郁並被公卿薦舉，於是依績及翟湯等例，以博士徵之。郁辭以疾，鮞隨使者到京師，自陳年老，不拜。各以壽終。
譙秀，字元彥，巴西人。祖周，以儒學著稱，顯明蜀朝。秀少而靜默，不交於世，知天下將亂，預絕人，雖內外宗親，不與相。郡察孝廉，州舉秀才，皆不就。及李雄據蜀，畧有巴西，雄叔父驤、驤壽皆慕秀[02552]名，具束帛安車徵之，皆不應。常冠皮弁，弊衣，躬耕山藪。龔壯常嘆服焉。桓溫滅蜀，上疏薦之，朝廷以秀年在篤老，兼道遠，故不徵，遣使敕所在四時存問。尋而范賁、蕭敬相繼作亂，秀避難宕渠，鄉里宗族依憑之者以百數。秀年出八十，衆人欲代之負擔，秀曰：「各有老弱，當先營護。吾氣力猶足自堪，豈以垂朽之年累諸君！」年九十餘卒。
翟湯，字道深，吳仕鑑晉書斠注：世說棲逸及注引晉陽秋、又太平御覽卷八一七引中興書「深」作「淵」。按：太平御覽卷四二五引中興書亦作「淵」。「深」乃唐人避諱改。尋陽人。篤行純素，仁讓廉潔，不屑世，耕而後食，人有饋贈，雖釜庾一無所受。永嘉末，寇害相繼，聞湯名德，皆不敢犯，鄉人賴之。司徒王導辟，不就，隱於縣界南山。始安太守干寶與湯通家，遣船餉之，敕吏云：「翟公廉讓，卿致訖，便委船還。」湯無人反致，乃貨易絹物，因寄還寶。寶本以惠，而更煩之，益愧歎焉。咸康中，征西將軍庾亮上疏薦之，成帝徵國博士，湯不起。建元初，安西將軍庾翼北征石季龍，發僮客以充戎役，敕有司特蠲湯所調。湯悉推僕使委之鄉吏，吏奉旨一無所受，湯依所調限，放免其僕，使令編戶百姓。康帝復以散騎常侍徵湯，固辭老疾，不至。年七十[02553]，卒于家。
莊，字祖休。少以孝友著名，遵湯之操，不交人物，耕而後食，語不及俗，惟以弋釣。及長，不復獵。或問：「漁獵同是害生之，而先生止去其一，何哉？」莊曰：「獵自我，釣自物，未能頓盡，故先節其甚者。且夫貪餌吞鉤，豈我哉！」時人以知言。晚節亦不復釣，端居篳門，歠菽飲水。州府禮命，及公車徵，並不就。年五十六，卒。矯，亦有高操，屢辭辟命。矯法賜，孝武帝以散騎郎徵，亦不至。世有隱行云。
郭翻，字長翔，武昌人。伯父訥，廣州刺史。父察，安城太守。翻少有志操，辭州郡辟及賢良之舉。家於臨川，不交世，惟以漁釣射獵娛。居貧無業，欲墾荒田，先立表題，經年無主，然後乃作。稻將熟，有認之者，悉推與之。縣令聞而詰之，以稻還翻，翻遂不受。嘗以車獵，去家百餘里，道中逢病人，以車送之，徒步而。其漁獵所得，或從買者，便與之而不取直，亦不告姓名。由是士庶咸敬貴焉。與翟湯俱庾亮所薦，公車博士徵，不就。咸康末，乘船暫武昌省墳墓，安西將軍庾[02554]翼以帝舅之重，躬往造翻，欲強起之。翻曰：「人性各有所短，焉可強逼！」翼以其船狹，欲引就船。翻曰：「使君不以鄙賤而辱臨之，此固野人之舟。」翼俯屈入其船中，終日而去。嘗墜刀于水，路人有取者，因與之。路人不取，固辭，翻曰：「爾向不取，我豈能得！」路人曰：「我若取此，將天地鬼神所責矣。」翻知其終不受，復沈刀于水。路人悵焉，乃復沈沒取之。翻於是不逆其意，乃以十倍刀價與之。其廉不受惠，皆此類。卒於家。
辛謐，字叔重，隴西狄道人。父怡，幽州刺史，世稱冠族。謐少有志尚，博學善屬文，工草隸，時楷法。性恬靜，不妄交遊。召拜太舍人、諸王文學，累徵不起。永嘉末，以謐兼散騎常侍，慰撫關中。謐以洛陽將敗，故應之。及長安陷沒於劉聰，聰拜太中夫，固辭不受。曆石勒、季龍之世，並不應辟命。雖處喪亂之中，頹然高邁，視榮利蔑如。及冉閔僭號，復禮徵太常，謐遺閔曰：「昔許由辭堯，以天下讓之，全其清高之節。伯夷去國，推逃賞，皆顯史牒，傳之無窮。[02555]此往而不反者。然賢人君雖居廟堂之上，無異于山林之中，斯窮理盡性之妙，豈有識之者邪！是故不嬰於禍難者，非避之，但冥心至趣而與吉會耳。謐聞物極則變，冬夏是；致高則危，累棋是。君王功以成矣，而久處之，非所以顧萬全遠危亡之禍。宜因茲捷，身本朝，必有許由、伯夷之廉，享松喬之壽，永世輔，豈不美哉！」因不食而卒。
劉驎之，字驥，南陽人，光祿夫耽之族。驎之少尚質素，虛退寡欲，不修儀操，人莫之知。好遊山澤，志存遁逸。嘗采藥至衡山，深入忘反，有一澗水，水南有石囷，一囷閉，一囷開，水深廣不得過。欲還，失道，遇伐弓人，問徑，僅得還家。或說囷中皆仙靈方藥諸雜物，驎之欲更尋索，終不復知處。車騎將軍桓沖聞其名，請長史，驎之固辭不受。沖嘗到其家，驎之於樹條桑，使者致命，驎之曰：「使君旣枉駕光臨，宜先詣家君。」沖聞愧，於是乃造其父。父命驎之，然後方還，拂短褐與沖言話。父使驎之於內自持濁酒蔬菜供賓，沖敕人代驎之斟酌，父辭曰：[02556]「若使從者，非野人之意。」沖慨然，至昏乃退。驎之雖冠冕之族，信儀著於羣，凡廝伍之家婚娶葬送，無不躬自造焉。居於陽岐，在官道之側，人物來往，莫不投之。驎之躬自供給，士君頗以勞累，更憚過焉。凡人致贈，一無所受。去驎之家百餘里，有一孤姥，病將死，歎息謂人曰：「誰當埋我，惟有劉長史耳！何由令知。」驎之先聞其有患，故往侯之，值其命終，乃身營棺殯送之。其仁愛隱惻若此。卒以壽終。
索襲，字偉祖，敦煌人。虛靖好學，不應州郡之命，舉孝廉、賢良方正，皆以疾辭。游思於隂陽之術，著天文地理十餘篇，多所啟發。不與當世交通，或獨語獨笑，或長歎涕泣，或請問不言。張茂時，敦煌太守隂澹奇而造焉，經日忘反，出而歎曰：「索先生碩德名儒，真可以諮義。」澹欲行鄉射之禮，請襲老，曰：「今四表輯寧，將行鄉射之禮，先生年耆望重，道冠一時，養老之義，實系儒賢。旣樹非梧桐，而希鸞鳳降翼；器謝曹公，而冀蓋公枉駕，誠非所謂。然夫至聖，有召赴焉；孟軻德，無聘不至，蓋欲弘闡猷，敷明道化故。今之相屈，遵[02557]道崇教，非有爵位，意者或可然乎！」會病卒，時年七十九。澹素服會葬，贈賤萬。澹曰：「世人之所有餘者，富貴；目之所好者，五色；耳之所玩者，五音。而先生棄衆人之所收，收衆人之所棄，味無味於慌惚之際，兼重玄於衆妙之內。宅不彌畝而志忽九州，形居塵俗而棲心天外，雖黔婁之高遠，莊生之不願，蔑以過。」乃諡曰玄居先生。
楊軻，天水人。少好易，長而不娶，學業精微，養徒數百，常食粗飲水，衣褐縕袍，人不堪其憂，而軻悠然自得，疏賓異客，音旨未曾交。雖受業門徒，非入室弟，莫昨親言。欲所論授，須旁無雜人，授入室弟，令遞相宣授。劉曜僭號，徵拜太常，軻固辭不起，曜亦敬而不逼，遂隱於隴山。曜後石勒所擒，秦人東徙，軻留長安。及石季龍嗣僞位。玄纁束帛安車徵之，軻以疾辭。迫之，乃發。旣季龍，不拜，與語，不言，命舍之於永昌乙第。其有司以軻倨傲，請從不敬論，季龍不從，下任軻所尚。軻在永昌，季龍每有饋餼，輒口授弟，使表謝，其文甚美，覽者歎有深致。季龍欲觀其真趣，乃密令[02558]美女夜以動之，軻蕭然不顧。使人將其弟盡行，遣魁壯羯士衣甲持刀，臨之以兵，並竊其所賜衣服而去，軻視而不信，無懼色。常臥土牀，覆以布被，倮寢其中，下無茵褥。潁川荀鋪，好奇之士，造而談經，軻瞑目不答。鋪發軻被露其形，笑之。軻神體頹然，無驚怒之狀。于時咸以焦先之徒，未有能量其深淺。後上疏陳鄉思，求還，季龍送以安車蒲輪，蠲十戶供之。自秦州，仍教授不絕。其後秦人西奔涼州，軻弟以牛負之，戍軍追擒，並所害。
公孫鳳，字鸞，上谷人。隱於昌黎之九城山谷，冬衣單布，寢處士床，夏則並食於器，停令臭敗，然後食之。彈琴吟詠，陶然自得，人咸異之，莫能測。慕容暐以安車徵至鄴，及暐，不言不拜，衣食舉動如在九城。賓客造請，鮮得與言。數年病卒。
公孫永，字陽，襄平人。少而好學恬虛，隱於平郭南山，不娶妻妾，非身所墾植，則不衣食之，吟詠岩間，欣然自得，年餘九十，操尚不虧。與公孫鳳俱被慕容暐徵至鄴，及暐，不拜，王公以下造之，[02559]皆不與言，雖經隆冬盛暑，端然自若。一歲餘，詐狂，暐送之平郭。後苻堅將禮徵之，難其年耆路遠，乃遣使者致問。未至而永亡，堅深悼之，諡曰崇虛先生。
張忠，字巨和，中山人。永嘉之亂，隱於泰山。恬靜寡欲，清虛服氣，餐芝餌石，修導養之法。冬則縕袍，夏則帶索，端拱若屍。無琴之適，不修經典，勸教但以至道虛無宗。其居依崇岩幽谷，鑿地窟室。弟亦以窟居，去忠六十餘步，五日一朝。其教以形不以言，弟受業，觀形而退。立道壇於窟上，每旦朝拜之。食用瓦器，鑿石釜。左右居人饋之衣食，一無所受。好少年頗或問以水旱之祥，忠曰：「天不言而四時行焉，萬物生焉，隂陽之非窮山野叟所能知之。」其遣諸外物，皆此類。年在期頤，而視聽無爽。苻堅遣使徵之。使者至，忠沐浴而起，謂弟曰：「吾餘年無幾，不可以逆時主之意。」浴訖就車。及至長安，堅賜以冠衣，辭曰：「年朽發落，不堪衣冠，請以野服入覲。」從之。及，堅謂之曰：「先生考磐山林，通志卷一七七、冊府元龜卷二二八「磐」作「槃」，與詩衛風合。研精道素，獨善之美有餘，兼濟之功未。故遠[02560]屈先生，將任齊尚父。」忠曰：「昔因喪亂，避地泰山，與鳥獸侶，以全朝夕之命。屬堯舜之世，思一奉聖顏。年衰志謝，不堪展效，尚父之況，非敢竊擬。山棲之性，情存岩岫，乞還餘齒，死岱宗。堅以安車送之。行達華山。歎曰：「我東嶽道士，沒于西嶽，命，奈何！行五十里，及關而死。使者馳驛白之，堅遣黃門郎韋華持節策吊，祀乙太牢，褒賜命服，諡曰安道先生。
石坦，字洪孫，自云北海劇人。居無定所，不娶妻妾，不營產業，食不求美，衣必粗弊。或有遺其衣服，受而施人。人有喪葬，輒杖策吊之。路無遠近，時有寒暑，必在其中；或同日共時，咸皆焉。能暗中取物，如晝無差。姚萇之亂，莫知所終。
宋纖，字令艾，敦煌效穀人。少有遠操，沈靖不與世交，隱居於酒泉南山。明究經緯，弟受業千餘人。不應州郡辟命，惟與隂顒、齊好友善。張祚時，太守楊宣畫其象於閣上；出入視之，作頌曰：「枕何石？瀨何流？身不可，名不可求。」酒泉太守馬岌，高尚之士，具威[02561]儀，鳴鐃鼓，造焉。纖高樓重閣，距而不。岌歎曰：「名可聞而身不可，德可仰而形不可睹，吾而今而後知先生人中之龍。」銘詩於石壁曰：「丹崖百丈，青壁萬尋。奇木蓊鬱，蔚若鄧林。其人如玉，維國之琛。室邇人遐，實勞我心。」纖注論語，及詩頌數萬言。年八十，篤學不倦。張祚後遣使者張興禮徵太友，興逼喻甚切，纖喟然歎曰：「德非莊生，才非干木，何取稽停明命！」遂隨興至姑臧。祚遣其太太和以執友禮造之，「太和」，冊府元龜卷二二八作「泰和」，與張祚傳合。纖稱疾不，贈遺一皆不受。尋遷太太傅。頃之，上疏曰：「臣受生方外，心慕太古。生不喜存，死不悲沒。素有遺屬，屬諸知識，在山投山，臨水投水，處澤露形，在人親士。「士」武英殿本作「土」。聲聞疏，勿告我家。今當命終，乞如素願。」遂不食而卒，時年八十，諡曰玄虛先生。
郭荷，字承休，畧陽人。六世祖整，安順之世，公府八辟，公車五徵，皆不就。自整及荷，世以經學致位。荷明究羣籍，特善史。不應州郡之命。張祚遣使者以安車束帛徵博士祭酒，使者迫而致之。及至，署太友。荷上疏乞還，祚許之，遣以安車蒲輪送還張掖東[02562]山。年八十四卒，諡曰玄德先生。
郭瑀，字元瑜，敦煌人。少有超俗之操，東遊張掖，師郭荷，盡傳其業。精通經義，雅辯談論，多才藝，善屬文。荷卒，瑀以父生之，師成之，君爵之，而五服之制，師不服重，蓋聖人謙，遂服斬衰，廬墓年。禮畢，隱於臨松薤谷，鑿石窟而居，服柏實以輕身，作春秋墨說、孝經錯緯，弟著千餘人。張天賜遣使者孟公明持節，以浦輪玄纁禮徵之，遺瑀曰：「先生潛光九皋，懷真獨遠，心與至境冥符，志與四時消息，豈知蒼生倒懸，四海待拯者乎！孤忝承時運，負荷業，思與賢明同贊帝道。昔傳說龍翔殷朝，尚父鷹揚周室，孔聖車不停軌，墨駕不俟旦，皆以黔首之禍不可以不救，君不獨立，道由人弘故。況今九服分狄場，都盡戎穴，天僻陋江東，名教淪于左衽，創毒之甚，開避未聞。先生懷濟世之才，坐觀而不救，其于仁智，孤竊惑焉。故遣使者虛左授綏，鶴企先生，乃眷下國。」公明至山，瑀指翔鴻以示之曰：「此鳥，安可籠哉！」遂深逃絕跡。公明拘其門[02563]人，瑀歎曰：「吾逃祿，非避罪，豈得隱居行義，害及門人！」乃出而就徵。及至姑臧，值天賜母卒，瑀括發入吊，踴而出，還於南山。及天錫滅，苻堅以安車徵瑀定禮儀，會父喪而止，太守辛章遣生百人就受業焉。及苻氏之末，畧陽王穆起兵酒泉，以應張豫，遣使招瑀。瑀歎曰：「臨河救溺，不卜命之短長；脈病年，不豫絕其餐饋；魯連在趙，義不結舌，況人將左衽而不救之！」乃與敦煌索嘏起兵五千，運粟萬石，東應王穆。穆以瑀太府左長史、軍師將軍。雖居元佐，而口詠黃老，冀功成世定，追伯成之蹤。穆惑於讒間，西伐索嘏，瑀諫曰：「昔定天下，然後誅功臣。今業未建而誅之，立麋鹿游於此庭矣。」穆不從。瑀出城哭，舉手謝城曰：「吾不復汝矣！」還而引被覆面，不與人言，不食七日，與疾而，旦夕祈死。夜夢乘青龍上天，至屋而止，寤而歎曰：「龍飛在天，今止於屋。屋之字，屍下至。龍飛至屍，吾其死。古之君不卒內寢，況吾正士乎！」遂還酒泉南山赤崖閣，飲氣而卒。[02564]
祈嘉，字孔賓，酒泉人。少清貧，好學。年十餘，夜忽窗中有聲呼曰：「祈孔賓，祈孔賓！隱去來，隱去來！修飾人世，甚苦不可諧。所得未毛銖，所喪如山崖。」旦而逃去，西至敦煌，依學官誦，貧無衣食，生都養以自給，金陵書局本脫「生」字，武英殿本作「書生都養」，與通志卷一七七合。「書生都養」與漢書兒寬傳「弟子都養」義同。太平御覽卷五〇三引王隱晉書作「儒生都養」，亦此義。遂博通經傳，精究義。西游海渚，教授門生百餘人。張重華徵儒林祭酒。性和裕，教授不倦，依孝經作九神經。在朝卿士、郡縣守令彭和正等受業獨拜床下者千餘人，天錫謂先生而不名之。竟以壽終。
瞿硎先生者，不得姓名，亦不知何許人。太和末，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，山有瞿硎，因以名焉。司馬桓溫嘗往造之。旣至，先生被鹿裘，坐於石室，神無忤色，溫及僚佐數十人皆莫測之，乃命伏滔之銘贊。竟卒於山中。
謝敷，字慶緒，會稽人。性澄靖寡欲，入太平山十餘年。鎮軍郗愔召主簿，台徵博士，皆不就。初，月犯少微，少微一名處士星，占者以陷士當之。譙國戴逵有美才，人或憂之。俄而敷死，故會稽人士以嘲吳[02565]人云：「吳中高士，便是求死不得死。」
戴逵，字安道，譙國人。少博學，好談論，善屬文，能鼓琴，工畫，其餘巧藝靡不畢綜。總角時，以雞卵汁溲白瓦屑作鄭玄碑，文而自鐫之，詞麗器妙，時人莫不驚歎。性不樂當世，常以琴自娛。師術士范宣於豫章，宣異之，以兄女妻焉。太宰、武陵王晞聞其善鼓琴，使人召之，逵對使者破琴曰：「戴安道不王門伶人！」晞怒，乃更引其兄述。述聞命欣然，擁琴而往。逵後徙居會稽之剡縣。性高潔，常以禮度自處，深以放達非道，乃著論曰：夫親沒而采藥不反者，不仁之；君危而屢出近關者，苟免之臣。而古之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體者何？達其旨故。達其旨，故不惑其跡。若元康之人，可謂好遁跡而不求其本，故有捐本徇末之弊，舍實逐聲之行，是猶美西施而學其顰眉，慕有道而折其巾角，所以慕者，非其所以美，徒貴貌似而已矣。夫紫之亂朱，以其似朱。故鄉原似中和，所以亂德；放者似達，所以亂道。然竹林之放，有疾而顰者，元康之放，无[02566]德而折巾者，可無察乎！且儒家尚譽者，本以興賢，旣失其本，則有色取之行。懷情喪真，以容貌相欺，其弊必至於末僞。道家去名者，欲以篤實，苟失其本，有越檢之行。情禮俱虧，則仰詠兼忘，其弊必至於本薄。夫僞薄者，非本之失，而弊者必托本以自通。夫道有常經而弊無常情，是以六經有失，政有弊，「二」明吳氏西爽堂本作「王」。苟乖其本，固聖賢所無奈何。嗟夫！行道之人自非性足體、暗蹈而當者，亦曷能不棲情古烈，擬規前修。不」字疑衍。苟迷擬之然後動，議之然後言，固當先辯其趣舍之極，求其用心之本，識其枉尺直尋之旨，采其被褐懷玉之由。若斯，途雖殊，而其可觀；跡雖亂，而其契不乖。不然，則流遁忘反，風波之行，自驅以物，自誑以僞，外眩囂華，內喪道實，以矜尚奪其真主，以塵垢翳其天正，貽笑千載，可不慎歟！孝武帝時，以散騎常侍、國博士累徵，辭父疾不就。郡縣敦逼不已，乃逃於吳。吳國內史王珣有別館在武丘山，逵潛詣之，與珣游處積旬。會稽內史謝玄慮逵遠遁不反，乃上疏曰：「伏譙國戴逵希心俗表，不嬰世務，棲遲衡門，與琴友。雖策[02567]命屢加，幽操不回，超然絕跡，自求其志。且年垂耳順，常抱羸疾，時或失適，轉至委篤。今王命未回，將離風霜之患。陛下旣已愛而器之，亦宜使其身名並存，請絕其召命。」疏奏，帝許之，逵復還剡。後王珣尚僕射，上疏復請徵國祭酒，加散騎常侍，徵之，復不至。太元十年，皇太始出東宮，太太傳會稽王道、少傅王雅、詹王珣上疏曰：「逵執操貞厲，含味獨遊，年在耆老，清風彌劭。東宮虛德，式延外，宜加旌命，以參僚侍。逵旣重幽居之操，必以難進美，宜下所在禮發遣。」會病卒。長勃，有父風。義熙初，以散騎侍郎徵，不起，尋卒。
龔玄之，字道玄，王鳴盛十七史商榷：舊本作「襲玄之」。「襲」是僻姓，不學者妄改爲「龔」。吳仕鑑晉書斠注：水經沅水注有晉徵士漢壽襲玄之墓銘。水經注刊誤曰：商務印書館影印百衲本晉書作「襲玄之」。通志氏族畧，晉有隱士襲玄之。武陵壽人。父登，歷長沙相、散騎常侍。玄之好學潛默，安於陋巷。州舉秀才，公府辟，不就。孝武帝下詔曰：「夫哲王禦世，必搜揚幽隱，故空谷流縶維之詠，丘園旅束帛之觀。譙國戴逵、武陵龔玄之並高尚其操，依仁遊藝，潔己貞鮮，學弘儒業，朕虛懷久矣。君，豈其戢賢於懷抱哉！思挹雅言，虛誠諷議，可並以散騎[02568]常侍，領國博士，指下所在禮發遣，不得循常，以稽側席之望。」郡縣敦逼，苦辭疾篤，不行。尋卒，時年五十八。弟元壽，亦有德操，高尚不仕，舉秀才及州辟召，並稱疾不就。孝武帝以太學博士、散騎侍郎、給中累徵，遂不起。卒於家。
陶淡，字處靜，太尉侃之孫。父夏，以無行被廢。淡幼孤，好導養之術，謂仙道可祈。年十五六，便服食絕穀，不婚娶。家累千金，僮客百數，淡終日端拱，曾不營問。頗好讀易，善卜筮。於長沙臨湘山中結廬居之，養一白鹿以自偶。親故有候之者，輒移渡澗水，莫得近之。州舉秀才，淡聞，遂轉逃羅縣埤山中，終身不返，莫知所終。
陶潛，字元亮，司馬侃之曾孫。祖茂，武昌太守。潛少懷高尚，博學善屬文，穎脫不羈，任真自得，鄉鄰之所貴。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：「先生不知何許人，不詳姓字，宅邊有五柳樹，因以號焉。閒靜少言，不慕榮利。好讀，不求甚解，每有會意，欣然忘食。性嗜酒，而家貧不能恆得。親舊知其如此，或置酒招之，造飲必盡，期在[02569]必醉。旣醉而退，曾不吝情。環堵蕭然，不蔽風日，短褐穿結，簞瓢屢空，晏如。常著文章自娛，頗示己志，忘懷得失，以此自終。」其自序如此，時人謂之實。以親老家貧，起州祭酒，不堪吏職，少日自解。州召主簿，不就，躬耕自資，遂抱羸疾。復鎮軍、建威參軍，謂親朋曰：「聊欲弦歌，以徑之資可乎？」執者聞之，以彭澤令。在縣，公田悉令種秫穀，曰：「令吾常醉於酒足矣。」妻固請種粳。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，五十畝種粳。素簡貴，不私上官。郡遣督郵至縣，吏白應束帶之，潛歎曰：「吾不能五斗米折腰，拳拳鄉里人邪！」義熙年，解印去縣，乃賦去來。其辭曰：去來兮，田園將蕪胡不？旣自以心形役，奚惆悵而獨悲？悟已往之不諫，知來者之可追。實迷途其未遠，覺今是而昨非。舟遙遙以輕颺，風飄飄而吹衣，問征夫以前路，恨晨光之希微。乃瞻衡宇，載欣載奔。僮僕來迎，稚侯門。徑就荒，松菊猶存。攜幼入室，有酒盈樽。引壺觚以自酌，眄庭柯以怡顏，倚南窗以寄傲，審容膝之易安。園日涉而成趣，門雖設[02570]而常關；策扶老而流憩，時翹首而遐觀。雲無心而出岫，鳥倦飛而知還；景翳翳其將入，撫孤松而盤桓。去來兮，請息交以絕遊，世與我而相遺，復駕言兮焉求！悅親戚之情話，樂琴以消憂。農人告餘以春暮，將有乎西疇。或命巾車，或棹孤舟，旣窈窕以尋壑，亦崎嶇而經丘。木欣欣以向榮，泉涓涓而始流，善萬物之得時，感吾生之行休。已矣乎！寓形宇內復幾時，曷不委心任去留，胡乎遑遑欲何之？富貴非吾願，帝鄉不可期。懷良晨以孤往，或植杖而芸秄，登東皋以舒嘯，臨清流而賦詩；聊乘化而盡，樂夫天命復奚疑！頃之，徵著作郎，不就。旣絕州郡覲謁，其鄉親張野及周旋人羊松齡、寵遵等或有酒要之，或要之共至酒坐，雖不識主人，亦欣然無忤，酣醉便反。未嘗有所造詣，所之唯至田舍及廬山游觀而已。刺史王弘以元熙中臨州，甚欽遲之，後自造焉。潛稱疾不，旣而語人云：「我性不狎世，因疾守閑，幸非潔志慕聲，豈敢以王公紆軫榮邪！夫謬以不賢，此劉公幹所以招謗君，其罪不細。」弘每令人候之，密知當往[02571]廬山，乃遣其故人龐通之等齎酒，先於半道要之。潛旣遇酒，便引酌野亭，欣然忘進。弘乃出與相，遂歡宴窮日。潛無履，弘顧左右之造履。左右請履度，潛便於坐申脚令度焉。弘要之還州，問其所乘，答云：「素有脚疾，向乘藍輿，亦足自反。」乃令一門生兒共轝之至州，而言笑賞適，不覺其有羨于華軒。弘後欲，輒于林澤間候之。至於酒米乏絕，亦時相贍。其親朋好，或載酒肴而往，潛亦無所辭焉。每一醉，則適融然。不營生業，家務悉委之兒僕。未嘗有喜慍之色，惟遇酒則飲，時或無酒，亦雅詠不輟。嘗言夏月虛閑，高臥北窗之下，清風颯至，自謂羲皇上人。性不解音，而畜素琴一張，弦徽不具，每朋酒之會，則撫而和之，曰：「但識琴中趣，何勞弦上聲！」以宋元嘉中卒，時年六十，所有文集並行於世。
史臣曰：君之行殊途，顯晦之謂。出則允釐庶政，以道濟時；處則振拔囂埃，以卑自牧。詳求厥義，其來夐矣。公和之居窟室，裳唯編草，誡叔夜而凝神鑒；威輦之處叢祠，衣無全帛，對荊而陳貞則：[02572]並滅景而弗追，柳禽、尚平之流亞。夏統遠邇稱其孝友，宗党高其諒直，歌海之曲。則伍胥猶存；固貞石之心，則公閭尤愧，時幸洛濱之觀，信乎茲言。宋纖幼懷遠操，清規映拔，楊宣頌其畫象，馬岌歎其人龍，玄虛之號，實期美。餘之數，或移病而去官，或著論而矯俗，或箕踞而對時人，或弋釣而棲衡泌，含和隱璞，乘道匿輝，不屈其志，激清風于來葉者矣。
贊曰：厚秩招累，修名順欲。確乎羣士，超然絕俗。養粹岩阿，銷聲林曲。激貪止競，永垂高躅。[02573]
隱逸傳第六十四終 晉九十四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