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湛之字孝源，東海郯人。司徒羨之兄孫，吳郡太守佩之弟子也。祖欽之，祕󿀂監。父達之，「達之」南史及本書武帝紀作「逵之」。下同。尚高祖長女會稽公主，󿀁振威將軍、彭城沛二郡太守。高祖諸子並幼，以逵之姻戚，將大任之，欲[04137]先令立功。及討司馬休之，使統軍󿀁前鋒，配以精兵利器，事剋，當卽授荊州。休之遣魯宗之子軌擊破之，於陣見害。追贈中󿀂侍郎。湛之幼孤，󿀁高祖所愛，常與江夏王義恭寢食不離於側。永初三年，詔曰：「永興公主一門嫡長，上云會稽公主，此云永興公主，疑永興為會稽公主始封之縣。早罹辛苦。外孫湛之，特所鍾愛。且致節之胤，情實兼常。可封枝江縣侯，食邑五百戶。」年數歲，與弟淳之共車行，牛奔車壞，左右馳來赴之。湛之先令取弟，衆咸歎其幼而有識。及長，頗涉大義，「大義」南史、元龜三〇四、御覽一五三引作「文義」。善自位待。[04138]事祖母及母，並以孝謹聞。元嘉二年，除著作佐郎，員外散騎侍郎，並不就。六年，東宮始建，起家補太子洗馬，轉國子博士，遷奮威將軍、南彭城沛二郡太守，徙黃門侍郎。祖母年老，辭以朝直，不拜。復授二郡，加輔國將軍，遷祕󿀂監，領右軍將軍，轉侍中，加驍騎將軍。復󿀁祕󿀂監，加散騎常侍，驍騎如故。會稽公主身居長嫡，󿀁太祖所禮，家事大小，必咨而後行。西征謝晦，使公主留止臺內，總攝六宮。忽有不得意，輒號哭，上甚憚[04139]之。初，高祖微時，貧陋過甚，嘗自新洲伐荻，御覽一五三引「自」下有「往」字。有納布衫襖等衣，皆敬皇后手自作，高祖旣貴，以此衣付公主，曰：「後世若有驕奢不節者，可以此衣示之。」湛之󿀁大將軍彭城王義康所愛，與劉湛等頗相附協。及劉湛得罪，事連湛之，太祖大怒，將致大辟。湛之憂懼無計，以告公主。公主卽日入宮，旣見太祖，因號哭下牀，不復施臣妾之禮。以錦囊盛高祖納衣，擲地以示上曰：「汝家本貧賤，此是我母󿀁汝父作此納衣。今日有一頓飽食，便欲殘害我兒子！」上亦號哭，湛之由此得[04140]全也。遷中護軍，未拜，又遷太子詹事，尋加侍中。湛之善於尺牘，音辭流暢。貴戚豪家，產業甚厚。室宇園池，貴遊莫及。伎樂之妙，冠絕一時。門生千餘人，皆三吳富人之子，姿質端妍，衣服鮮麗。每出入行遊，塗巷盈滿，泥雨日，悉以後車載之。太祖嫌其侈縱，每以󿀁言。時安成公何勗，无忌之子也，臨汝公孟靈休，昶之子也，並各奢豪，與湛之共以肴膳、器服、車馬相尚。京邑󿀁之語曰：「安成食，臨汝飾。」湛之二事之美，兼於何、孟。勗官至[04141]侍中，追諡荒公。靈休善彈棊，官至祕󿀂監。湛之遷冠軍將軍、丹陽尹，進號征虜將軍，加散騎常侍，以公主憂不拜。過葬，復授前職，湛之表啟固辭，又詣廷尉受罪，上詔獄官勿得受，然後就命。固辭常侍，許之。二十二年，范曄等謀逆，湛之始與之同，後發其事，所陳多不盡，󿀁曄等款辭所連，乃詣廷尉󿀀罪，上慰遣令還郡。湛之上表曰：賊臣范曄、孔熙先等，連結謀逆，法靜尼宣分往還，與大將軍臣義康共相脣齒，󿀅於鞠對。伏[04142]尋仲承祖始達熙先等意，便極言姦狀。而臣兒女近情，不識大體，上聞之初，不務指斥，紙翰所載，尤復漫畧者，實以凶計旣表，逆事󿀀露，又仰緣聖慈，不欲窮盡，故言勢依違，未敢縷陳。情旨無隱，已昭天鑒。及羣凶收禽，各有所列，曄等口辭，多見誣謗，承祖醜言，紛紜特甚。乃云臣與義康宿有密契，在省之言，期以󿀁定，潛通姦意，報示天文。末云熙先縣指必同，以誑於曄，或以智勇見稱，或以愚懦󿀁目。旣美其信懷可覆，復駭[04143]其動止必啟。凡諸詭妄，還自違伐，多舉事端，不究源統，齎傳之信，無有主名，所徵之人，又已死沒，首尾乖互，自󿀁矛楯。卽臣誘引之辭，以󿀁始謀之證，銜臣糾告，並見怨咎，縱肆狂言，必見禍陷。「見」元龜二〇九作「規」。伏自探省，亦復有由。昔義康南出之始，敕臣入相伴慰，晨夕覲對，經踰旬日。逆圖成謀，雖無顯然，懟容異意，頗形言旨。遺臣利刃，期以際會，臣苦相諫譬，深加距塞。以󿀁怨憤所至，不足󿀁慮，便以關啟，懼成虛妄，思量反覆，實經愚心，非󿀁納受，曲相[04144]蔽匿。又令申情范曄，釋中間之憾，致懷蕭思話，恨婚意未申，謂此僥幸，亦不宣達。陛下敦惜天倫，彰於四海，藩禁優簡，親理咸通，又昔蒙眷顧，不容自絕，音翰信命，時相往來。或言少意多，旨深文淺，辭色之間，往往難測。臣每懼異聞，皆畧而不答，惟心無邪悖，故不稍以自嫌。慺慺丹實，具如此啟。至於法靜所傳，及熙先等謀，知實不早，見關之日，便卽以聞。雖晨光幽燭，曲昭窮款，裁以正義，無所逃刑。束骸北闕，請罪司寇，乾施[04145]含宥，未加治考，中旨頻降，制使還往，仰荷恩私，哀惶失守。臣殃積罪深，丁罹酷罰，久應屏棄，永謝人理。況姦謀所染，忠孝頓闕，智防愚淺，闇於禍萌，士類未明其心，羣庶謂之同惡，朝野側目，衆議沸騰，專信讎隙之辭，不復稍相申體。臣雖駑下，情非木石。豈不知醜點難嬰，伏劍󿀁易。而靦然視息，忍此餘生，實非苟吝微命，假延漏刻。誠以負戾灰滅，貽惡方來，貪及視息，少自披訴。冀幽誠丹款，儻或昭然，雖復身膏草土，九泉[04146]無恨。顯居官次，垢穢朝班，厚顏何地，可以自處。乞蒙隳放，伏待鈇鑕。上優詔不許。二十四年，服闋，轉中󿀂令，領太子詹事。出󿀁前軍將軍、南兗州刺史。善於󿀁政，威惠並行。廣陵城舊有高樓，湛之更加修整，南望鍾山。城北有陂澤，水物豐盛。湛之更起風亭、月觀，吹臺、琴室，果竹繁茂，花藥成行，招集文士，盡遊玩之適，一時之盛也。時有沙門釋惠休，善屬文，辭采綺豔，湛之與之甚厚。世祖命使還俗。本姓湯，位至揚州[04147]從事史。二十六年，復入󿀁丹陽尹，領太子詹事，將軍如故。二十七年，索虜至瓜步，湛之領兵置佐，與皇太子分守石頭。二十八年春，魯爽兄弟率部曲󿀀順，爽等，魯軌子也。湛之以󿀁廟算遠圖，特所奬納，不敢苟申私怨。乞屏居田里，不許。轉尚󿀂僕射，領護軍將軍。時尚󿀂令何尚之以湛之國戚，任遇隆重，欲以朝政推之。凡諸辭訴，一不料省。湛之亦以職官記及令文，尚󿀂令敷奏出內，事無不總，令缺則僕射總任。又[04148]以事󿀀尚之，互相推委。御史中丞袁淑並奏免官，詔曰：「令僕治務所寄，不共求體當，而互相推委，糾之是也。然故事殘舛，所以致茲疑執，特無所問，時詳正之。」乃使湛之與尚之並受辭訴。尚之雖󿀁令，而朝事悉󿀀湛之。初，劉湛伏誅，殷景仁卒，太祖委任沈演之、廋炳之、范曄等，後又有江湛、何瑀之，本書前廢帝何皇后傳：「父瑀字稺玉。」此作何瑀之，蓋六朝人名後之「之」字，有時可省去。又通鑑宋文帝元嘉二十八年胡三省注曰：「何瑀之恐當作何尚之。」蓋以何瑀雖官歷清顯，未嘗管機密，不如何尚之之當要任。曄誅，炳之免，演之、瑀之並卒，至是江湛󿀁吏部尚󿀂，與湛之並居權要，世謂之江、徐焉。上每有疾，湛之輒入侍醫藥。二凶巫蠱事發，上欲廢[04149]劭，賜濬死。而世祖不見寵，故累出外蕃，不得停京輦。南平王鑠、建平王宏並󿀁上所愛，而鑠妃卽湛妹，勸上立之。元嘉末，徵鑠自壽陽入朝，旣至，又失旨，欲立宏，嫌其非次，是以議久不決。與湛之屏人共言論，或連日累夕。每夜常使湛之自秉燭，繞壁檢行，慮有竊聽者。劭入弒之旦，其夕，上與湛之屏人語，至曉猶未滅燭。湛之驚起趣北戶，未及開，見害。時年四十四。世祖卽位，追贈司空，加散騎常侍，本官如故，諡曰忠烈公。又[04150]詔曰：「徐湛之、江湛、王僧綽門戶荼酷，遺孤流寓，言念旣往，感痛兼深。可令󿀀居本宅，厚加恤賜。」於是三家長給廩。三子：聿之、謙之，󿀁元凶所殺。恒之嗣侯，尚太祖第十五女南陽公主，蚤卒，無子。聿之子孝嗣紹封，齊受禪，國除。

江湛字徽淵，濟陽考城人，湘州刺史夷子也。居喪以孝聞。愛好文義，喜彈棊鼓琴，兼明算術。初󿀁著作佐郎，遷彭城王義康司徒行參軍，南譙王義宣左軍功曹，復󿀁義康司徒主簿，太子中舍人。司空檀[04151]道濟󿀁子求湛妹婚，不許。義康有命，又不從。時人重其立志。義康欲引與日夕，湛固求外出，乃以󿀁武陵內史，還󿀁司徒從事中郎，遷太子中庶子，尚󿀂吏部郎。隨王誕󿀁北中郎將、南徐州刺史，以湛󿀁長史、南東海太守，政事委之。元龜七一六「政事」下有「悉」字。元嘉二十五年，徵󿀁侍中，任以機密，領本州大中正，遷左衞將軍。時改選學職，以太尉江夏王義恭領國子祭酒，湛及侍中何攸之領博士。二十七年，轉吏部尚󿀂。家甚貧約，不營財利，餉饋盈門，[04152]一無所受，無兼衣餘食。嘗󿀁上所召，值澣衣，稱疾經日，衣成然後赴。牛餓，馭人求草，湛良久曰：「可與飲。」在選職，頗有刻覈之譏，而公平無私，不受請謁，論者以此稱焉。上大舉北伐，舉朝󿀁不可，唯湛贊成之。索虜至瓜步，領軍將軍劉遵考率軍出江上，以湛兼領軍，軍事處分，一以委焉。虜遣使求婚，上召太子劭以下集議，衆並謂宜許，湛曰：「戎狄無信，許之無益。」劭怒，謂湛曰：「今三王在阨，詎宜苟執異議。」聲色甚厲。坐散俱出，劭[04153]使班劍及左右推之，殆將側倒。劭又謂上曰：「北伐敗辱，數州淪破，獨有斬江湛，可以謝天下。」上曰：「北伐自我意，江湛但不異耳。」劭後燕集，未嘗命湛。常謂上曰：「江湛佞人，不宜親也。」上乃󿀁劭長子偉之娉湛第三女，欲以和之。上將廢劭，使湛具詔草。劭之入弒也，湛直上省，聞呌譟之聲，乃匿傍小屋中。劭遣收之，舍吏紿云：「不在此。」兵士卽殺舍吏，乃得湛。湛據窗受害，意色不撓。時年四十六。湛五子恁、恕、憼、愻、法壽，皆見殺。[04154]初，湛家數見怪異，未敗少日，所眠牀忽有數升血。世祖卽位，追贈左光祿大夫、開府儀同三司，加散騎常侍，本官如故，諡曰忠簡公。長子恁，尚太祖第九女淮陽長公主，󿀁著作佐郎。

王僧綽，琅邪臨沂人，左光祿大夫曇首子也。幼有大成之度，弱年衆以國器許之。好學有理思，「理思」通鑑宋元嘉二十八年作「思理」。練悉朝典。年十三，太祖引見，下拜便流涕哽咽，上亦悲不自勝。襲封豫章縣侯，「豫章」南史及本書王曇首傳、御覽一五三引作「豫寧」。按晉書地理志有豫章縣無豫寧縣，宋書州郡志有豫寧縣無豫章縣。僧綽襲封在宋世，當作豫寧。尚太祖長女東陽獻公主。初󿀁江夏王義恭司徒參軍，轉始興[04155]王文學，祕󿀂丞，司徒左長史，太子中庶子。元嘉二十六年，徙尚󿀂吏部郎，參掌大選。究識流品，諳悉人物，拔才舉能，咸得其分。二十八年，遷侍中，任以機密。僧綽沈深有局度，不以才能高人。先是，父曇首與王華並󿀁太祖所任，華子嗣人才旣劣，位遇亦輕。僧綽嘗謂中󿀂侍郎蔡興宗曰：「弟名位應與新建齊，超至今日，蓋由姻戚所致也。」新建者，嗣之封也。及󿀁侍中，時年二十九。始興王濬嘗問其年，僧綽自嫌蚤達，逡巡良久[04156]乃答，其謙虛自退若此。元嘉末，太祖頗以後事󿀁念，以其年少，方欲大相付託，朝政小大，皆與參焉。從兄徽，「徽」南史、御覽七三四引作「微」。殿本考證云：「徽字即微字之訛。」按王微本書有傳。清介士也，懼其太盛，勸令損抑。僧綽乃求吳郡及廣州，上並不許。會二凶巫蠱事泄，上獨先召僧綽具言之。及將廢立，使尋求前朝舊典。劭於東宮夜饗將士，僧綽密以啟聞，上又令撰󿀆魏以來廢諸王故事。撰畢，送與江湛、徐湛之。湛之欲立隨王誕，江湛欲立南平王鑠，太祖欲立建平王宏，議久不決。誕妃卽湛之女，[04157]鑠妃卽湛妹。太祖謂僧綽曰：「諸人各󿀁身計，便無與國家同憂者。」僧綽曰：「建立之事，仰由聖懷。臣謂唯宜速斷，不可稽緩。當斷不斷，反受其亂。願以義割恩，畧小不忍，不爾便應坦懷如初，無煩疑論。淮南云：『以石投水，吳越之善沒取之。』事機雖密，易致宣廣，不可使難生慮表，取笑千載。」上曰：「卿可謂能斷大事。此事重，不可不殷勤三思。且庶人始亡，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。」僧綽曰：「臣恐千載之後，言陛下唯能裁弟，不能裁兒。」[04158]上默然。江湛同侍坐，出閤，謂僧綽曰：「卿向言，將不太󿀄切直。」僧綽曰：「弟亦恨君不直。」及劭弒逆，江湛在尚󿀂上省，聞變，歎曰：「不用僧綽言，以至於此。」劭旣立，轉󿀁吏部尚󿀂，委以事任，事在二凶傳。頃之，劭料檢太祖巾箱及江湛家󿀂疏，得僧綽所啟饗士并廢諸王󿀂，乃收害焉，時年三十一。因此陷北第諸王侯，以󿀁與僧綽有異志，并殺僧綽門客太學博士賈匪之、奉朝請司馬文穎、建平國常侍司馬仲秀等。世祖卽位，追贈散[04159]騎常侍、金紫光祿大夫，諡曰愍侯。初，太社西空地一區，吳時丁奉宅，孫晧流徙其家。江左初󿀁周顗、蘇峻宅，其後󿀁袁悅宅，又󿀁章武王司馬秀宅，皆以凶終，後給臧壽，「壽」南史、建康實錄、御覽一八〇引作「燾」。孫虨宋書考論云：「壽當作燾。」亦頗遇喪禍，故世稱󿀁凶地。僧綽常以正達自居，謂宅無吉凶，請以󿀁第。始就造築，未及居而敗。子儉嗣，昇明末，󿀁齊國尚󿀂右僕射。

史臣曰：甚矣宋氏之家難也，讎釁所鍾，親地兼極，雖復傾天滅道，迹非嫌路，而災隙內兆，邪蠱[04160]外興，天性旣離，愛敬同盡，探雀請熊，非無前釁，猜防之道，有未足乎。世祖弱年輕躁，夙無朝寵，累任邊外，未嘗居中。當璧之重，將由愛立，臣主回疑，事無蚤斷。若使守器以長，命不待賢，則密禍自銷，危機可免。聖哲之訓，豈欺我哉。昔山濤舉羊祜󿀁太子太傅，蓋欲以後事委之，而羊公短世。僧綽綢繆主心，將任以國重，而宮車晏駕。二臣並以道德謙沖，名高兩代。胙未中年，功謝成日。惜矣哉！[04161] [04162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