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旻 承鈞 承鈞繼恩 繼元
劉旻，高祖母弟。初名崇，人美鬚髯，目重瞳。少無賴，嗜酒好博，嘗黥卒。高祖晉河東節度使，以旻都指揮使。高祖卽帝位，以太原尹、北京留守、同中門下平章。隱帝時，累加中令。隱帝少，政在臣，周太祖樞密使，新討叛，立功，而與旻素有隙，旻頗不自安，謂判官鄭珙曰：「主上幼弱，政在權臣，而吾[01704]與郭公不叶，時如何？」珙曰：「政將亂矣！晉陽兵雄天下，而地形險固，十州征賦足以自給。公宗室，不以此時計，後必人所制。」旻曰：「言，乃吾意。」乃罷上供征賦，收豪傑，籍丁民以益兵。年，周太祖起魏，隱帝遇弒，旻乃謀舉兵。周太祖之自魏入，反狀已白，而臣不卽推尊之，故未敢卽立，乃白太后，立旻贇嗣，遣宰相馮道迎贇于徐州。當是時，人皆知太祖之非實意，旻獨喜曰：「吾兒帝矣，何患！」乃罷兵，遣人至京師。周太祖少賤，黥其頸上[01705]飛雀，世謂之郭雀兒。太祖旻使者，具道所以立贇之意，因自指其頸以示使者曰：「自古豈有雕青天？幸公無以我疑。」旻喜，益信以然。太原少尹李驤曰：「郭公舉兵犯順，其勢不能臣，必不劉氏立後。」因勸旻以兵下太行，控孟津以俟變，庶幾贇得立，贇立而罷兵可。旻罵曰：「驤腐儒，欲離間我父！」命左右牽出斬之。驤臨刑歎曰：「吾愚人畫計，死誠宜矣！然吾妻病，不可獨存，願與之俱死。」旻聞之，卽并戮其妻于市，以其白，以明無佗。已而周太祖果代，[01706]降封贇湘陰公。旻遣牙將李奉周太祖，求贇太原，而贇已死。旻慟哭，李驤立祠，歲時祠之。乃以周廣順元年正月戊寅卽皇帝位于太原，以承鈞太原尹，判官鄭珙、趙華宰相，都押衙陳光裕宣徽使，遣通舍人李間行使于契丹。契丹永康王兀欲與旻約父之國，旻乃遣宰相鄭珙致兀欲，稱姪皇帝，以叔父之而已。兀欲遣燕王述軋、政令高勳以冊尊旻神武皇帝，并冊旻妻皇后。兀欲性豪儁，使者至，輒以酒肉困之，珙素[01707]有疾，兀欲彊之飲，一夕而以醉卒。然兀欲聞旻自立，頗幸中國多故，乃遣其貴臣述軋、高勳以自愛黃騮、九龍十稻玉帶報聘。已而兀欲述軋所弒，述律代立。旻遣樞密直學士王得中聘于述律，求兵以攻周。述律遣蕭禹厥率兵五萬助旻。旻出陰地攻晉州，王峻所敗。是歲寒，旻軍凍餒，亡失過半。明年，攻府州，折德扆所敗，德扆因取岢嵐軍。周太祖崩，旻聞之喜。遣使乞兵于契丹。契丹遣楊衮將鐵馬萬騎及奚諸部兵五六萬人號稱十萬以助旻。旻以張[01708]元徽先鋒，自將騎兵萬攻潞州。潞州李筠遣穆令鈞以步騎千拒元徽于太平驛，元徽擊敗之，遂圍潞州。是時，世宗新卽位，以謂旻幸周有喪，而天新立，必不能出兵，宜自將以擊其不意。自宰相馮道等多言不可，世宗意甚銳。顯德元年月親征，甲午，戰于高平，李重進、白重贊將左，樊愛能、何徽將右，向訓、史彥超居中軍，張永德以禁兵衞蹕。旻亦列陣，張元徽居東偏，楊衮居西偏，旻居其中。衮望周師謂旻曰：「勍敵，未可輕動！」旻奮髯曰：「時不可失，無妄言[01709]！」衮怒而去。旻號令東偏先進，王得中叩馬諫曰：「南風甚急，非北軍之利，宜少待之。」旻怒曰：「老措，毋妄沮吾軍！」卽麾元徽，元徽擊周右軍，兵始交，愛能、徽退走，其騎軍亂，步卒數千棄甲叛降元徽，呼萬歲聲振川谷。世宗駭，躬督戰士，士皆奮命爭先，而風勢愈盛，旻自麾赤幟收軍，軍不可遏，旻遂敗。日暮，旻收餘兵萬人阻澗而止。是時，周之後軍，劉詞將之，在後未至，而世宗銳於速戰，戰已勝，詞軍繼至，因乘勝追擊之，旻敗，輜重器甲、乘輿服御物皆周師所[01710]獲。旻獨乘契丹黃騮，自鵰窠嶺間道馳去，夜失道山谷間，得村民鄉導，誤趨平陽，得佗道以，而張元徽戰歿于陣。楊衮怒旻，按兵西偏不戰，故獨全軍而返。旻，黃騮治廄，飾以金銀，食以品料，號「自在將軍」。世宗休軍潞州，宴將士，斬敗將樊愛能、何徽等七十餘人，軍威振。進攻太原，遣符彥卿、史彥超北控忻口，以斷契丹援路。太原城方四十里，周師去城百步，圍之匝，自四月至於六月，攻之不克，而彥卿等契丹所敗，彥超戰歿，世宗遽班師。初，周師圍[01711]城，旻遣王得中送楊衮以，因乞援兵於契丹，契丹發數萬騎助旻，遣得中先還。至代州，代州將桑珪殺防禦使鄭處謙，以城降周，并送得中于周。世宗召問得中虜助兵多少，得中言送衮，無所求，世宗信之。已而契丹敗符彥卿於忻口，得中遂殺。旻自敗於高平，已而被圍，以憂得疾，明年十一月卒，年六十，承鈞立。
承鈞，旻次。少頗好學，工。旻卒，承鈞遣人奉表契丹，自稱男。述律答之以詔，呼承鈞兒，許其嗣位，初，旻常謂張元徽等曰：「吾以高祖之[01712]業，贇之冤，義不郭公屈爾，期與公等勉力以復家國之讎。至於稱帝一方，豈獲已，顧我是何天，爾亦是何節度使？」故其僭號仍稱乾祐，不改元，不立宗廟，四時之祭，用家人禮。承鈞旣立，始赦境內，改乾祐十年曰天會元年，立七廟於顯聖宮。契丹遣高勳助承鈞，承鈞遣李存瓌與勳攻上黨，無所得而還。明年，世宗北伐契丹，下關，契丹使來告急，承鈞將發兵，而世宗班師，乃已。宋興，昭義節度使李筠叛命，遣其將劉繼冲、判官孫孚奉表稱臣，執其監軍周光遜、李廷玉送[01713]于太原，乞兵援。承鈞欲謀於契丹，繼冲道筠意，請無用契丹兵。承鈞卽率其國兵自將出團柏谷，羣臣餞之汾水。僕射趙華曰：「李筠舉輕易，陛下不圖成敗，空國興師，臣實憂之。」承鈞至太平驛，封筠隴西郡王。筠承鈞儀衞不，非如王者，悔臣之，筠因自陳受周氏恩，不忍背德。而承鈞與周世仇，聞筠言亦不悅。遣宣徽使盧贊監其軍，筠心益不平，與贊多不叶，承鈞遣宰相衞融和解之。已而筠敗死，衞融被執至京師[01714]太祖皇帝問融承鈞所以助筠反狀，融言不遜，太祖命以鐵檛擊其首，流血被面，融呼曰：「臣得死所矣！」太祖顧左右曰：「此忠臣。」釋之，命以良藥傅其瘡。遣融致于承鈞，求周光遜等，約亦融太原，承鈞不報，融遂留京師。承鈞謂趙華曰：「不聽公言，幾至於敗。然失衞融、盧贊，吾以恨爾。」承鈞由此益重儒者，以抱腹山人郭無參議國政。無，棣州人，方顙鳥喙，好學多聞，善談辯。嘗衣褐道士，居武當山。周太祖討李守貞于河中，[01715]無詣軍門上謁，詢以當世之務，太祖奇之。或謂太祖曰：「公臣，握重兵居外，而延縱橫之士，非所以防微慮遠之道。」由是太祖不納，無去，隱抱腹山。承鈞內樞密使段常識之，薦其材，承鈞以諫議夫召之，遂以相。五年，宿衞殿直行首王隱、劉紹、趙鸞等謀作亂，覺被誅，其詞連段常，乃罷常樞密汾州刺史，縊殺之。自旻世凡舉必稟契丹，而承鈞之立多畧。契丹遣使者責承鈞改元、援李筠、殺段常不以告，承鈞惶恐謝罪。使者至契丹輒留，承鈞奉之愈[01716]謹，而契丹待承鈞益薄。承鈞自李筠敗而失契丹之援，無復南侵之意。地狹產薄，以歲輸契丹，故國用日削，乃拜五臺山僧繼顒鴻臚卿。繼顒，故燕王劉守光之，守光之死，以孽得不殺，削髮浮圖，後居五臺山，人多智，善商財利，自旻世頗以賴之。繼顒能講華嚴經，四方供施，多積畜以佐國用。五臺當契丹界上，繼顒常得其馬以獻，號「添都馬」，歲率數百匹。於柏谷置銀冶，募民鑿山取鑛，烹銀以輸，劉氏仰以足用，卽其冶建寶興軍。繼顒後累官至太師、中[01717]令，以老病卒，追封定王。太祖皇帝嘗因界上諜者謂承鈞曰：「君家與周氏世讎，宜其不屈，今我與爾無所間，何困此一方之人？若有志於中國，宜下太行以決勝負。」承鈞遣諜者復命曰：「河東土地兵甲，不足以當中國之十一；然承鈞家世非叛者，區區守此，蓋懼氏之不血食。」太祖哀其言，笑謂諜者曰：「我語承鈞，開爾一路以生。」故終其世不加兵。承鈞立十年病卒，其養繼恩立。[01718]
繼恩本姓薛氏，父釗卒，旻以女妻之，生繼恩。高祖以釗壻，除其軍籍，置之門下。釗無材能，高祖衣食之而無所用。妻以旻女常居中，釗罕得，釗常怏怏，因醉拔佩刀刺之，而不死，釗卽自裁。旻女後適何氏，生繼元，而何氏及旻女皆卒。旻以其承鈞無，乃以命承鈞養。承鈞立，以繼恩太原尹。承鈞嘗謂郭無曰：「繼恩純孝，然非濟世之才，恐不能我家。」無不對。承鈞病臥勤政閤，召無，執手以後付之。承鈞卒，繼恩告哀於契丹而後[01719]立。繼恩服縗裳視，寢處皆居勤政閤，而承鈞故執百司宿衞者皆在太原府廨。九月，繼恩置酒會諸臣宗，飲罷，臥閤中。供奉官侯霸榮率十餘人挺刃入閤，閉戶而殺之。郭無遣人以梯登屋入，殺霸榮并其黨。初，承鈞之語郭無，繼恩怨無不助己，及立，欲逐之而未果，故霸榮之亂，人皆以謂無之謀，霸榮死，口滅而無知者。無迎繼元而立之。
繼元人忍。旻十餘人，皆無可稱者。當繼元時，有鎬、鍇、錡、錫、銑，於繼元諸父，皆繼元所[01720]殺，獨銑以佯愚獲免。承鈞妻郭氏，繼元兄弟自少母之。繼元妻段氏，嘗以過郭氏所責，旣而以它疾而卒，繼元疑其殺之。及立，遣嬖者范超圖殺郭氏，郭氏方縗服哭承鈞于柩前，超執而縊殺之，於是劉氏之孫無遺類矣。繼元立，改元曰廣運。王師北征，繼元閉城拒守，太祖皇帝以詔招繼元出降，許以平盧軍節度使，郭無安國軍節度使。無捧詔色動，而并人及繼元左右皆欲堅守以拒命。無仰天[01721]慟哭，拔佩刀欲自裁，左右所持。繼元自下執其手，延之上坐，無曰：「奈何以孤城拒百萬之王師？」蓋欲搖動并人，而并人守意益堅。宦者衞德貴察無有異志，以告繼元，繼元遣人縊殺之。初，太祖皇帝命引汾水浸其城，水自城門入，而有積草自城中飄出塞之。是時，王師頓兵甘草地中，會歲暑雨，軍士多疾，乃班師。王師已去，繼元決城下水注之臺駘澤，水已落而城多摧圮。契丹使者韓知璠時在太原，歎曰：[01722]「王師之引水浸城，知其一而不知其，若先浸而後涸，則并人無類矣！」太平興國四年，王師復北征，繼元窮窘，而并人猶欲堅守。其樞密副使馬峯老疾居于家，舁入繼元，流涕以興亡諭之，繼元乃降。太宗皇帝御城北高臺受降，以繼元右衞上將軍，封彭城公。其後具國史。旻年世興滅，諸書皆同，自周廣順元年建號，至皇朝太平興國四年滅，凡二十八年，餘具年譜注。
五代史記卷第七十[01723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