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羞看鸞鏡惜朱顏，手托香腮懶去眠。
瘦損纖腰寬翠帶，淚流粉面落金鈿。
薄倖惱人愁切切，芳心撩亂恨綿綿。
何時借得來風便，刮得檀郎到枕邊。」
話說潘金蓮西門慶拏淫器包兒，在李瓶兒房裡歇，足惱一夜沒睡，懷恨在心。到第日，打聽西門慶往衙門裡去，李瓶兒在屋裡梳頭，老早走到後邊，對月娘說：「李瓶兒背地好不說姐姐哩！說姐姐會那等虔婆勢喬作衙，别人生日喬作[01283]家管。你吃醉，進我屋裡來，我不曾在前邊，平白對着人羞我，望着我丟臉兒。交我惱，走到前邊，把他爹趍到後邊來。落後他怎的不在後邊，還往我房裡來？他兩個黑夜說一夜梯己話兒，只有心腸五臟，沒曾倒與我罷！」這月娘聽，如何不惱，因向妗、孟玉樓說：「果你昨日在根前看着，我沒曾說他甚麼。廝交燈籠進來，我只問一聲：『你爹怎的不進來？』廝倒說：『往六娘屋裡去。』我便說：『你娘這裡等着，恁沒槽道，却不進來。』論起來不他，怎的說我虔婆勢喬作衙？我是淫婦老婆？我還把他當好人看成，原來知人知面不知心，那裡看人去！乾淨是個綿裡針肉裡刺的貨，還不知背地在根前架的甚麼舌兒哩！怪道他昨日決烈的就往前[01284]走。俊姐姐，那怕成日在你那屋裡不出門，不想我這心動一動兒。一個丟與你們，隨你們去。與寡的不過？想着一娶來之時，賊強人和我門裡門外不相逢，那等怎麼過來！」妗在傍勸道：「姑娘罷麼！那看着孩兒的分上罷。自古宰相肚裡好行船，當家人是個惡水缸兒，好的放在你心裡，歹的放在心裡。」月娘道：「不拘幾時，我要對這兩句話。等我問着他：我怎麼虔婆勢喬作衙？」金蓮慌的沒口說道：「姐姐寬恕他罷。常言人不責人過，那個人沒罪過。他在屋裡背地調唆，俺每這幾個，誰沒吃他排說過？我和他緊隔着壁兒，要與他一般識起來，倒不成。行動只倚逞着孩降人。他還說的好話兒哩，說他的孩兒到明日長，有恩報恩，有仇報仇，俺[01285]們都是餓死的數兒。你還不知道哩！」吳妗道：「我的奶奶，那裡有此話說！」月娘一聲兒沒言語。常言：路不平，有向燈向火。不想西門姐平日與李瓶兒最好，常沒針線鞋面，李瓶兒不拘好綾羅段帛就與之，好汗巾手帕兩方背地與姐，銀錢是不消說。當日聽此話，如何不告訴他。李瓶兒正在屋裡，與孩做那端午戴的那絨線符牌兒，及各色紗粽兒，并解毒艾虎兒，只姐走來，李瓶兒讓他坐，同看做生活。李瓶兒交迎春：「拏與你姑娘吃。」一面吃，姐道：「頭裡請你吃，你怎的不來？」李瓶兒道：「打發他爹出門，我趕早涼兒，與孩做這戴的碎生活兒來。」姐道：「有樁兒，我不是舌頭，敢來告你說，學說你說俺娘虔婆勢，你沒曾惱着五娘？他在後[01286]邊對着俺娘，如此這般，說你一篇是非。如今俺娘要和你對話哩。你别要說我對你說，交他怪我。你須預些話兒打發他。」這李瓶兒不聽便罷，聽此言，手中拏着那針兒通拏不起來，兩隻肐膊都軟，半日說不出話來，對着姐吊眼淚，說道：「姑娘，我那裡有一字兒閑話。昨晚我在後邊，聽廝說他爹往我這邊來，我就來到前邊，催他往後邊去，再誰說一句話兒來？你娘恁覷我一塲，莫不我恁不識好歹，敢說這個話？設使我就說，對着誰說來。有個下落。」姐道：「他聽俺娘說，不拘幾時要對這話，他如何就慌，要着我，你兩個當面鑼對面鼓的對不是。」李瓶兒道：「我對的過他那嘴頭？自憑天罷。他左右晝夜筭計的我，只是俺娘兒兩個，到明日科里吃他筭計[01287]一個去，是當。」說畢哭，姐坐着，勸一回，只玉來請六娘、姑娘吃飯，就後邊去。李瓶兒丟下針指，同姐到後邊，不曾吃飯，回來房中，倒在床上就睡着。西門慶衙門中來家，他睡，問迎春，迎春道：「俺娘一日飯還沒吃哩。」慌西門慶，向前問道：「你怎的不吃飯？你對我說。」他哭的眼紅紅的，只顧問：「你心裡怎麼的？對我說。」那李瓶兒連忙起來，揉揉眼，說道：「我害眼疼，不怎的。今日心裡懶待吃飯。」並不題出一字兒來。正是：「滿懷心腹，盡在不言中。」有詩證：
「莫道佳人總是痴，惺惺伶俐沒便宜。
只因會盡人間，惹得閑愁滿肚皮。」
姐在後邊對月娘說：「我問他來，他說：『沒有此話，我對着誰說[01288]來？』且是好不賭身罰呪，望着我哭哩。說娘這般看顧他，他肯說此話？」吳妗道：「我就不信。李姐好個人兒，他原肯說這等謊？」月娘道：「想必兩個不知怎的有些節不足，哄不動，走來後邊戳無路兒，沒的拏我墊舌根。我這裡還多着個影兒哩！」妗道：「姑娘，今後你别要虧人。不是我背他說，潘五姐一百個不及他，人心地兒好，來咱家恁年，要一些歪樣兒沒有。」正說着，只琴童兒藍布包袱背進來，月娘問：「是甚麼？」琴童道：「是萬鹽引，韓夥計和崔本纔從關上掛號來，爹說打發飯與他人吃。如今兌銀打包，後日十一日好日起身，打發他個往楊州去。」吳妗道：「只怕姐夫進來，我和位師父往他娘房裡坐去罷。」剛說未畢，只[01289]西門慶掀簾進來，慌的吳妗和薛姑、王姑往李嬌兒屋裡走不迭，早被西門慶看，問月娘：「那個是薛姑？賊胖禿淫婦，來我這裡做什麼？」月娘道：「你好恁枉口拔舌，不當家化化的，罵他怎的，他惹着你來？你怎的知道他姓薛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你還不知他弄的乾坤兒哩！他把陳參政家姐七月十五日吊在地藏菴兒裡，和一個夥阮偷奸。不想那阮就死在女身上。他知情，受兩銀。發，拏到衙門裡，被我褪衣打十板，交他嫁還俗，他怎的還不還俗？好不好拏到衙門裡，再與他幾拶。」月娘道：「你有要沒緊恁毀神謗佛的。他一個佛家弟，想必善根還在，他平白還甚麼俗？你還不知，他好不有德行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問他有道行，一夜接幾個？」月娘道：「你[01290]就休汗邪，討我那沒好口的罵你！」因問：「幾時打發他個起身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剛纔使來保會喬親家去，他那裡出五百兩，我這裡出五百兩。十是個好日，打發他每起身去罷。」月娘道：「線舖却交誰開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且交賁四替他開着罷。」說畢，月娘開箱拏出銀，一面兌出來，交付與人。正在捲棚內看着打包，⋯每人兌與他五兩銀，交他家中收拾衣裝行李，不在話下。⋯只應伯爵走到捲棚裡，西門慶看着打包，便問：「哥打包做甚麼？」西門慶因把十日打發來保等往楊州支鹽去一節，告訴一遍，伯爵舉手道：「哥，恭喜！此去回來，必有利息。」西門慶一面讓他坐，喚來吃，因問：「李、黃四銀幾時關？」應伯爵道：「只不出這個月裡，就關出來。他昨日對我說，如[01291]今東平府派下萬香來，還要問你挪五百兩銀，接濟他這一時之急。如今關出這批的銀，一分不動，都擡過這邊來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到是你看，我這裡打發楊州去還沒銀，問喬親家那裡借五百兩在裡頭，那討銀來！」伯爵道：「他再央及，將我對你說：一家不煩主，你不接濟他這一步兒，交他問那裡借去？」那西門慶道：「門外街東徐四舖少我銀，我那裡挪五百兩銀與他罷。」伯爵道：「可知好哩。」正說着，只平安兒拏進帖兒來，說：「夏老爹家差夏壽，道請爹明日坐坐。」西門慶展開柬帖。伯爵道：「我今敢來有樁兒來報與哥。你知道院裡李桂兒勾當？他沒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他從正月去，再幾時來？我並不知道甚麼勾當。」伯爵因說起，「王招宣府裡第的，原[01292]來是東京六黃太尉姪女兒女婿，從正月往東京拜年，老公公賞一千兩銀，與他兩口兒過節。你還不知，六黃太尉這姪女兒生的怎麼標致，上畫兒委的只畫半邊兒，有恁俊俏相的，你只守着你家裡的罷！每日被老孫、祝麻、張閑四個摽着在院裡撞，把條菴齊家那丫頭齊香兒梳籠，在李桂兒家走，把他娘兒的頭面都拏出來當，氣的他娘兒家裡上吊。不想前日，這月裡老公公生日，他娘兒到東京只一說。老公公惱，將這幾個人的名字送與朱太尉，朱太尉批行東平府，着落本縣拏人。昨日把老孫、祝麻與張閑，都從李桂兒家拏的去。李桂兒便躲在隔壁朱毛頭家過一夜，今日說來你這裡央及你來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說正月裡[01293]都摽着他走，這裡誰人家銀，那裡誰人家銀。那祝麻還對着我搗生鬼。」說畢，伯爵道：「我去罷，等住回只怕李桂兒來。你管他不管他，他說我來串作你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且坐着，我還和你說哩。李你且别要許他，等我門外討銀出來，和你說話去。」伯爵道：「我曉的。」剛走出門首，只李桂姐轎在門首，早下轎進去。西門慶正分付陳經濟，交他騎騾往門外徐四家催銀去。只琴童兒走到捲棚內，請西門慶，道：「娘後邊請，有李桂姨來。」這西門慶走到後邊，只李桂姐身穿色衣裳，不搽臉，用白挑線汗搭着頭，雲鬟不整，花容淹淡。與西門慶磕着頭，哭起來，說道：「爹，可怎麼樣兒的！恁造化低的營生，正是關着門兒家裡坐，禍從王上來。一個王官兒，俺每[01294]不認的他，平白的祝麻、孫寡嘴領來俺家來討吃，俺姐姐不在家，依着我說，别要招惹他那些兒不是。俺這媽越發老的韶刀。就是來宅裡與俺姑娘做生日的這一日，你上轎來就是，祝麻打旋磨兒跟着，從新回去，對我說：『姐姐，你不出去待他鍾兒，却不難囂人。』他便生爺這裡來，交我把門插不出來。誰想從外邊撞一夥人來，把他個不由分說都拏的去。王官兒便奪門走，我便走在隔壁人家躲，家裡有個人牙兒？纔使保兒來這裡接的你家去，到家把媽諕的魂兒沒，只要尋死。今日縣裡皂隷拏着票，喝囉一清早，起去。如今坐名兒只要我往東京回話去。爹，你老人家不可憐救救兒，却怎麼樣兒的！娘在傍邊[01295]替我說說兒。」西門慶笑道：「你起來。」因問：「票上還有誰的名字？」桂姐道：「還有齊香兒的名。他梳籠齊香兒，在他家使錢着，便該當。俺家若他一個錢兒，就把眼睛珠吊；若是沾他沾身兒，一個毛孔兒裡生一個天疱瘡。」月娘對西門慶道：「罷，省的他恁說誓剌剌的。你替他說說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如今齊香兒拏不曾？」桂姐道：「齊香兒他在王皇親宅裡躲着裡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旣是恁的，你且在我這裡住兩日。倘人來尋你，我就差人往縣裡替你說去。」于是就呌童兒：「你快寫個帖兒，往縣裡你李老爹，就說桂姐常在我這裡荅應，看怎的免提他罷。」童應諾，穿青絹衣服去。不一時，拏李知縣回帖兒來，童道：「李老爹多上覆你老爹，别的無不領命，這個却是東京上司[01296]行下來批文，委本縣拏人。縣裡只拘的人在。旣是你老爹分上，我這裡且寬限他兩日。要免提，還往東京上司處說去。」西門慶聽，只顧沉吟，說道：「如今來保一兩日起身，東京沒人去。」月娘道：「罷，你打發他兩個先去，存下來保，替桂姐往東京說這勾當，交他隨後邊趕去，是不遲。你看諕的他那腔兒。」那桂姐連忙與月娘和西門慶磕頭。西門慶隨使人呌將來保來，分付：「十日你且不去罷，交他兩個先去。你明日且往東京替桂姐說這勾當來。你翟爹，如今這般，好歹差人往衛裡說說。」桂姐連忙就與來保下禮，慌的來保頂頭相退，說道：「桂姨，我就去。」西門慶一面交童兒寫就一封，致謝翟管家：「前日曾廵按之，其是費心。」封十兩折節禮銀，連交與來保。[01297]桂姐便歡喜，拏出五兩銀來，與來保路上做盤纏，說道：「相來及媽還重謝保哥。」西門慶不肯，還交桂姐收銀，交月娘另拏五兩銀與來保盤纏，桂姐道：「沒這個道理，我央及爹這裡說人情，交爹出盤纏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笑譁我沒這五兩銀盤纏，要你的銀。」那桂姐方纔收，向來保拜拜，說道：「累保哥明日好歹起身罷，只怕遲。」來保道：「我明日早五更就走道兒。」于是領信，走到獅街韓道國家。王六兒正在屋裡替他縫衣兒哩，打窗眼看是來保，忙道：「你有甚說話，請房裡坐。他不在家，往裁縫那裡討衣裳去，便來。」便呌錦兒：「還不往對過徐裁家呌你爹去！你說保爺在這裡。」來保道：「我敢來說聲，我明日且去不成。有樁業障鑽出來，當家[01298]的留下，交我往東京替院裡李桂姐說人情去哩。他剛纔在爹根前，再磕頭禮拜，央及我。娘和爹說：『罷，你且替他往東京走一遭，說說這勾當。且交韓夥計和崔官兒先去，你回來再趕去，是不遲。』我明日早起身，剛纔有。」因問：「嫂，你做的是甚麼？」王六兒道：「是他的衣裳兒。」來保道：「你交他少帶衣裳。到那去處，是出紗羅段絹的窩兒裡，愁沒衣裳穿。」正說着，韓道國來，兩個唱喏，因把前說一遍，因說：「我到明日，楊州那裡尋你們？」韓道國道：「老爹分付，交俺每馬頭上投經紀王伯儒店裡下。說過世老爹曾和他父親相交，他店內房屋寬廣，下的客商多，放財物不躭心。你只往那裡尋俺每就是。」說：「嫂，我明日東京去，你沒甚鞋脚東西，稍進府裡與你[01299]姐去？」王六兒道：「沒甚麼，只有他爹替他打的兩對簪兒，并他兩雙鞋，起動保叔稍稍進去與他。」于是用手帕包縫停當，遞與來保，一面交春香看菜兒篩酒。婦人連忙丟下生活，就放卓兒。來保道：「嫂，你休費心，我不坐。我到家還收拾褡褳，明日好起身。」王六兒笑嘻嘻道：「耶嚛，你怎的上門怪人家！夥計家，自恁與你餞行，該吃鍾兒。」因說韓道國：「你好老實！卓兒不穩，你撒撒兒，讓保叔坐，只相沒的人兒一般兒！」于是拿上菜兒來，斟酒遞來保，王六兒陪在傍邊，人坐定吃酒，來保吃幾鍾，說道：「我家去罷，晚只怕家裡關門早。」韓道國問道：「你頭口顧下不曾？」來保道：「明日早顧罷。」說：「舖裡鑰匙并帳簿，都交與賁四罷，省的你上宿去，家裡歇息歇息，好走路兒。」韓[01300]道國道：「夥計說的是，我明日就交與他。」王六兒斟一甌，說道：「保叔，你只吃這一鍾，我不敢留你。」來保道：「嫂，你旣要我吃，再篩熱着些。」那王六兒連忙到壺裡，交錦兒炮熱，傾在盞內，雙手遞與來保，說道：「沒甚好菜兒與保叔下酒。」來保道：「嫂好說，家無常禮。」拏起酒來，與婦人對飲，一吸而同乾，方纔作辭起身。王六兒便把女兒鞋脚遞與他，說道：「累保叔，好歹到府裡問聲孩好不好，我放心些。」于是道萬福，兩口兒齊送出門來。不說來保到家收拾行李，第日起身東京去，不題。單表月娘上房擺與桂姐吃。吳妗、楊姑娘、兩個姑都做一處坐。有吳舅前來對西門慶說：「有東平府行下文來，派俺本衛兩所掌印千戶管工脩理社倉，題准旨意，限六月[01301]工完，陞一級；違限聽廵按御史查參。姐夫有銀，借得幾兩工上使用。待關出工價來，一一奉還。」西門慶道：「舅用多少，只顧拏去。」吳舅道：「姐夫下顧，與十兩罷。」一面進入後邊月娘，說話，交月娘拏十兩出來交與舅，吃出來。因後邊有堂客，不好坐的，交西門慶留舅廳上吃酒。正飲酒中間，只陳經濟走來回話，說：「門外徐四家銀，頂上爹，再讓兩日兒。」西門慶道：「胡說！我這裡用銀使，再讓兩日兒？照舊還去，罵那狗第孩兒！」經濟應諾。吳舅讓姐夫坐的，陳經濟作揖，打橫坐。琴童兒連忙安放鍾筯，這裡前邊吃酒。且說後邊妗、楊姑娘、李嬌兒、孟玉樓、潘金蓮、李瓶兒、姐都伴桂姐在月娘房裡吃酒。先是郁姐數回張生遊寶塔，放下[01302]琵琶，孟玉樓在傍斟酒哺菜兒與他吃，說道：「賊瞎賤磨的，唱這一日，說我不疼你。」那潘金蓮筯夾腿肉，放在他鼻上，戲弄他頑耍。桂姐因呌：「玉簫姐，你遞過那郁姐琵琶來，我唱個曲兒與姑奶奶和妗聽。」月娘道：「桂姐，你心裡熱剌剌的，不唱罷。」桂姐道：「不妨，等我唱。爹娘替我說人情去，我這回不焦。」孟玉樓笑道：「李桂姐倒還是院中人家娃娃，做臉兒快，頭裡一來時，把眉頭忔㥮着，焦的兒吃不下去。這回說有，笑有。」當下桂姐輕舒玉指，頓撥冰絃，唱一回。正唱着，只琴童兒收進家活來，月娘便問道：「你舅去？」琴童兒道：「舅去。」吳妗道：「只怕姐夫進來，俺每活變活變兒。」琴童道：「爹不往後邊來，往五娘房裡去。」這潘金蓮聽往[01303]他屋裡去，就坐不住，趨趄着脚兒只要走，不好走的。月娘不等他動身，說道：「他往你屋裡去，你去罷，省的你欠肚兒親家是的。」那潘金蓮嚷「可可兒的走來」，口兒的硬着，那脚步兒且是去的快。來到前邊入房來，西門慶已是吃胡僧藥，交春梅脫衣裳，在床上帳裡坐着哩。金蓮看笑道：「我的兒，今日好呀，不等你娘來就上床。俺每剛纔在後邊陪妗、楊姑娘吃酒，被李桂姐唱着，灌我幾鍾好的。獨自一個兒，黑影裡，一步高一步低，不知怎的就走的來。」呌春梅：「你有，倒甌我吃。」那春梅真個點來，金蓮吃，撇個嘴與春梅，那時春梅就知其意，那邊屋早早已替他熱下水。婦人抖些檀香、白礬在裡面，洗牝。向燈下摘頭，止撇着一根金簪，拏[01304]過鏡來，從新把嘴唇抹些胭脂，口中噙着香，走過這邊來。春梅床頭上取過睡鞋來，與他換，帶上房門出來。這婦人便將燈臺挪近床邊卓上放着，一手放下半邊紗帳來。褪去紅裩，露玉體。西門慶坐在枕頭上，那話帶着兩個托，一位弄的的，露出來與他瞧。婦人燈下看，諕一跳，一手揝不過來，紫巍巍，沉甸甸，約有虎。便眤矁西門慶一眼，說道：「我猜你沒别的話，已定吃那和尚藥，弄聳的恁般，一位要來柰何老娘。好酒好肉，王里長吃的去。你在誰人根前試新，這回剩些殘軍敗將，纔來我屋這裡來。俺每是雌剩𩫻?𩫵?㒲的，你還說不偏心哩！嗔道那一日我不在屋裡，不知把那行貨包偷的往他屋裡去。原來晚夕和他幹這個營生，他[01305]還對着人撇清搗鬼哩。你這行貨，乾淨是個沒挽和的寸貨。想起來，一百年不理你纔好。」西門慶笑道：「淫婦兒，你過來。你若有本把他咂過，我輸一兩銀與你。」婦人道：「汗邪你！你吃甚麼行貨，我禁的過他！」于是把身斜軃在衽席之上，雙手執定那話，用朱唇吞裹，說道：「好行貨，把人的口撐的生疼的。」說畢，出入嗚咂，或舌尖挑弄蛙口，舐其龜弦；或用口噙着，往來哺摔；或在粉臉上偎㨪，百般搏弄。那話越發堅硬，𢳥?崛起來，裂瓜頭，凹眼圓睜；落腮鬍，挺身直豎。西門慶垂首窺婦人香肌，掩映于紗帳之內，纖手捧定毛都魯那話，往口裡吞放，燈下一往一來動旦。不想傍邊蹲踞着一個白獅猫兒，看動旦，不知當做甚物件兒，撲向前用爪兒來撾，這西[01306]門慶在上，將手中拏的洒金老鴉扇兒，只顧引鬥他耍。被婦人奪過扇來，把猫儘力打一扇把，打出帳外去，眤向西門慶道：「怪發訕的寃家！緊着這扎扎的不得人意，引鬥他恁上頭上臉的，一時間撾人臉却怎樣的！好不好我就不幹這營生！」西門慶道：「怪淫婦兒，會張致死。」婦人道：「你怎的不交李瓶兒替你咂來？我這屋裡儘着交你掇弄，不知吃甚麼行貨，咂這一日，亦發咂沒。」「沒？」西門慶于是向汗巾兒上銀盒兒裡，用挑牙挑些粉紅膏藥兒，抹在馬口內，仰臥于上，交婦人騎在身上，婦人道：「等我𢵞?着，你往裡放。」龜頭昂，濡研半晌，僅沒龜稜。婦人在上，將身左右捱擦，似有不勝隱忍之態，因呌道：「親達達，裡邊緊澀住，好不難捱。」一[01307]面用手摸之，燈下窺塵柄，已被牝戶吞進半截，撐的兩邊皆滿，無復作往來。婦人用唾津塗抹牝戶兩邊，已而稍寬滑落，頗作往來，一舉一坐，漸沒至根。婦人因向西門慶說：「你每常使的顫聲嬌在裡頭，只是一味熱痒不可當。怎如和尚這藥使進去，從宮冷森森直掣到心上，這一回把渾身上下都酥麻。我曉的，今日這命死在你手裡，好難捱忍！」西門慶笑道：「五兒，我有個笑話兒說與你聽，是應哥說的。一個人死，閻王就拏驢皮披在身上，交他變驢。落後判官查簿籍，還有他十年陽壽，放回來。他老婆看渾身都變過來，只有陽物還是驢的，未變過來。那人道：『我往陰間換去。』他老婆慌，說道：『我的哥哥，你這一去，只怕不放你回來怎？由他，等我慢慢兒的[01308]挨罷。』」婦人聽，笑將扇把打一下，說道：「怪不得應花的老婆捱慣驢的行貨，硶說嘴的貨，我不看世界，這一下打的你！」兩個足纏一個更次，西門慶精還不過，他在下合着眼，由着婦人蹲踞在上，極力抽提，提的龜頭刮荅刮荅怪響。提勾良久，吊過身去，朝向西門慶。西門慶雙足舉其股，沒稜露腦而提之，往來甚急。西門慶雖身接目視而猶如無物，良久，婦人情極，轉過身來，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，合伏在身上，舒舌頭在他口裡。那話直抵牝中，只顧揉搓，沒口呌：「親達達，罷。五兒的死。」須臾一陣昏迷，舌尖冰冷，泄訖一度。西門慶覺牝中一股熱氣直透丹田，心中翕翕然，美快不可言。已而淫津溢出，婦人以帕抹之。兩個相摟相抱，交頭疊股，嗚咂其舌。那[01309]話通不拽出來，睡時沒半個時辰，婦人淫情未定，扒上身去，兩個幹起來。婦人一連丟兩遭，身亦覺稍倦。西門慶只是佯佯不採，暗想胡僧之藥通神！看看窗外雞鳴，東方漸白，婦人道：「我的心肝，你不過，却怎樣的！到晚夕你再來，等我好歹替你咂過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就咂不得過，管情只一樁兒就過。」婦人道：「告我說，是那一樁兒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法不傳六再，得我晚夕來對你說。」早晨起來梳洗，春梅打發穿上衣裳，韓道國、崔本早外邊伺候。西門慶出來，燒紙，打發起身。交付人兩封：「一封到楊州馬頭上，投王伯儒店裡下；這一封就往楊州城內，抓尋苗青，問他的情下落，快來回報我。如銀不勾，我後邊再交來保稍去。」崔本道：「還有蔡老爹沒有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蔡老[01310]爹還不曾寫，交來保後邊稍去罷。」人拜辭，上頭口去。不在話下。西門慶冠帶，就往衙門中來，與夏提刑相會，道及日昨多承招之意，夏提刑道：「今日奉屈長官佳敘，再無他客。」發放已畢，各分散來家。吳月娘早上房擺下菜蔬，請西門慶吃粥。只一個穿青衣皂隷，騎着快馬，夾着氊包，走的滿面汗流，到門首問平安：「此是問刑西門老爹家？」平安道：「你是那裡來的？」那人疾便下馬作揖，便說：「我是督催皇木的安老爹先差來送禮與老爹，俺老爹與管磚厰黃老爹，如今都往東平府胡老爹那裡吃酒，順便先來拜老爹。這裡看老爹在家不在。」平安道：「有帖兒沒有？」那人向氊包內取出，連禮物都遞與平安，平安拏進去與西門慶看，禮帖上寫着：「浙紬端，湖綿四斤，香[01311]帶一束，古鏡一圓。」分付包五錢銀，拏回帖打發來人：「就說在家拱候老爹。」那人急急去。西門慶一面家中預酒菜，等至日中，位官員喝道而至。比日乘轎，張葢甚盛。先令人投拜帖，一個是「侍生安忱拜」，一個是「侍生黃葆光拜」。都是青雲白鷴補，烏紗皂履，下轎揖讓而入。西門慶出門迎接，至廳上敘禮，各道契濶之情，分賓主坐下。黃主居左，安主居右，西門慶主位相陪。先是黃主舉手道：「久仰賢名，盛德芳譽，學生拜遲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不敢。辱承老先生先枉駕，當容踵叩。敢問尊號？」安主道：「黃年兄號泰宇，取『履泰定而發天光』之意。」黃主道：「敢問尊號？」西門慶道：「學生賤號四泉，因庄有四眼井之說。」安主道：「昨日會蔡年兄，說他與宋松原都在尊府打攪。」西門慶[01312]道：「因承雲峰尊命，是敝邑公祖，敢不奉迎。价在京已知鳳翁榮選，未得躬賀。」問：「幾時家中起身來？」安主道：「自去歲尊府别後，學生到家續親。過年，正月就來京。選在工部員主。欽差督運皇木，前往荊州，向來道經此處，敢不奉謁。」西門慶說：「盛儀感謝不盡。」說畢，因請寬衣，令左右安放卓席。黃主就要起身，安主道：「實告：我與黃年兄如今還往東平胡尹那裡赴席，因打尊府過，敢不奉謁，容日再來取擾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就是往胡公處，去路尚許遠。縱公不餓，其如從者何？學生不敢具酌，只脩一飯在此，以犒手下從者。」于是先打發轎上攅盤。廳上安放卓席，珍羞異品，極時之盛。就是湯飯點心，海鮮美味，一齊上來。西門慶將金鍾只奉杯，連卓兒擡下去，管[01313]待親隨、家人、吏典。少頃，兩位官人拜辭起身，向西門慶道：「生輩明日有一柬到，奉屈賢公到我這黃年兄同僚劉老太監庄上一敘，未審肯命駕否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旣蒙寵招，敢不趨命。」說畢，送出門，上轎而去。只夏提刑差人來邀，西門慶說道：「我就去。」一面分付馬，走到後邊換衣服，出來上馬。玳安、琴童跟隨，排軍喝道，打着黑扇，逕往夏提刑家來。到廳上敘禮，說道：「適有工部督皇木安主政和磚厰黃主政來拜，留坐半日，去，不然來的早。」畢禮數，接衣服下來。玳安呌排軍褶，連帶放在氊包內。廳上面設放兩張卓席，讓西門慶居左，其次就是西賓倪秀才。座間因敘起來，問道：「老先生尊號？」倪秀才道：「學生賤名倪鵬，字時遠，號桂巖，在府庠數。在我這東主夏老[01314]先生門下設舘，教習賢郎先生舉業，友道之間，實有多愧。」說話間，兩個優兒上來磕頭。吃罷湯飯，廚役上來割道。西門慶喚玳安拏賞賜賞廚役，分付：「取巾來戴，把冠帶衣服送回家去，晚上來接罷。」玳安應諾，吃點心，回馬家來不題。且說潘金蓮從打發西門慶出來，直睡到晌午纔扒起來。甫能起來，懶待梳頭，恐怕道後邊人說他。月娘請他吃飯，不吃，只推不好。後晌纔出房門，來到後邊。月娘因西門慶不在，要聽薛姑講說佛法，演頌金剛科儀。正在明間內安放一張經卓兒，焚下香。薛姑與王姑兩個一對坐，妙趣、妙鳳兩個徒弟立在兩邊，接念佛號。妗、楊姑娘、吳月娘、李嬌兒、孟玉樓、潘金蓮、李瓶兒、孫雪娥和李桂姐一個不少，都在根前圍着他坐的，聽他[01315]演誦。先是薛姑道：
「葢聞電光易滅，石火難消。落花無返樹之期，逝水絕源之路。畫堂綉閣，命盡有若長空；極品高官，祿絕猶如作夢。黃金白玉，空禍患之資；紅粉輕衣，總是塵勞之費。妻孥無百載之歡，黑暗有千重之苦。一朝枕上，命掩黃泉。空榜楊虛假之名，黃土埋不堅之骨。田園百頃，其中被兒女爭奪；綾錦千廂，死後無寸絲之分。青春禾半，而白髮來侵；賀者纔聞，而吊者隨至。苦苦苦！氣化清風塵土。點點輪廻喚不回，改頭換面無遍數。」
「南無盡虛空遍法界，過未來佛法僧寶。」
「無上甚深微妙法，百千萬刧難遭遇。[01316]我今聞得受持，願解如來真實義。」
王姑道：「當時釋伽牟尼佛，乃諸佛之祖，釋教之主，如何出家，願聽演說。」薛姑便唱五供養：
「釋伽佛，梵王，捨江山雪山去。割肉喂鷹鵲巢頂。只修的九龍吐水混金身，纔成南無乘覺釋伽尊。」
王姑道：「釋伽佛旣聽演說，當日觀音菩薩如何修行，纔有莊嚴百化化身，有天道力，願聽其說。」薛姑道：
「莊嚴，妙善主，辭别皇宮香山住。天人送供跏趺坐，只修的五十參變化身，纔成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。」
王姑道：「觀音菩薩旣聽其法，昔日有六祖禪師傳燈佛，教化行西域，東不立文字。如何苦功，願聽其詳。」薛姑道：[01317]
「達磨師，盧六祖，九年面壁功行苦。蘆芽穿膝伏龍虎，只修的隻履折蘆任往來，纔成南無慈願毘盧佛。」
王姑道：「六祖傅燈旣聞其詳，敢問昔日有個龐居士，捨家私送窮船海，以成正果，如何說？」薛姑道：
「龐居士，善知識，放債來生濟貧苦，驢馬夜間私相居。只修的拋妻棄上法船，纔成南無妙乘妙法伽藍耶。」
月娘正聽到熱閙處，只平安兒慌慌張張走來，說道：「廵按宋爺家差兩個快手，一個門送禮來。」月娘慌，說道：「你爹往夏家吃酒去，誰人打發他？」正亂着，只玳安兒放進氊包來，說道：「不打緊，等我拏帖兒對爹說去，交姐夫且讓那門進來，管待他些酒飯兒着。」這玳安交下氊包，拏着帖，騎馬雲飛般[01318]走到夏提刑家，如此這般說：「廵按宋老爺送禮來。」西門慶看帖，上面寫着：「鮮猪一口，金酒尊，公紙四刀，一部。」下「侍生宋喬年拜」。連忙分付：「到家童快拏我的官衙雙摺手本回去。門荅賞他兩銀，兩方手帕，擡盒的每人與他五錢。」玳安來家，到處尋童兒，那裡得來！急的只遊回磨轉。陳經濟不在，交傅夥計陪着人吃酒。玳安旋打後邊樓房裡討手帕、銀出來，沒人封，自家在櫃上彌封停當，交傅夥計寫，包。因向平安兒道：「你就不知往那去？」平安道：「頭裡姐夫在家時，他還在家來。落後姐夫往門外討銀去，他不。」玳安道：「别要題，已定𥝰?𥝰?廝在外邊胡行亂走的，養老婆去。」正在急唣之間，只陳經濟與童兩個疊騎着騾[01319]纔來，被玳安罵幾句，交他寫官御手本，打發送禮人去。玳安道：「賊𥞊?廝，仰𢵞?着掙，合蓬着去。爹不在，家裡不看，跟着人養老婆去。爹沒使你和姐夫門外討銀，你平白跟去做甚麼？看我對爹說不說！」童道：「你說不是，我怕你？你不說，就是我的兒！」玳安道：「賊狗攮的秫秫廝，你賭幾個真個！」走向前，一個潑脚撇翻倒，兩個就磆碌成一塊。那玳安得手，吐他一口唾沫，纔罷，說道：「我接爹去，等我來家和淫婦筭帳！」騎馬一直去。月娘在後邊，打發兩個姑吃些食兒，聽他唱佛曲兒，宣念偈兒。那潘金蓮不住在傍先拉玉樓不動，扯李瓶兒，怕月娘說。月娘便道：「李姐，他呌你，你和他去不是，省的急的他在這裡恁有㓦劃沒是處的。」那李瓶[01320]兒方纔同他出來，被月娘矁一眼，說道：「拔蘿蔔地皮寬。交他去，省的他在這裡跑兔一般，原不是那聽佛法的人。」這潘金蓮拉着李瓶兒走出儀門，因說道：「姐姐好幹這營生！你家不死人，平白交姑家中宣起卷來，都在那裡圍着他怎的？咱每出來走走，就看看姐在屋裡做甚麼哩。」于是一直走出廳來，只廂房內點着燈，姐和經濟正在裡面絮聒，說不銀，被金蓮向窗櫺上打一下，說道：「後面不去聽佛曲兒，兩口且在房裡拌的甚麼嘴兒？」陳經濟出來，看人，說道：「早是我沒曾罵出來，原來是五娘、六娘來，請進來坐。」金蓮道：「你好膽，罵不是！」進來姐正在燈下納鞋，說道：「這咱晚熱剌剌的，還納鞋！」因問：「你兩口攘的是些甚麼？」陳經[01321]濟道：「你問他。爹使我門外討銀去，他與我錢銀，就交我替他稍銷金汗巾來。不想到那裡，袖裡摸銀沒，不曾稍得來。來家他說我那裡養老婆，和我嚷罵。我這一日，急的我賭身發呪。不想丫頭掃地，地下拾起來。他把銀收不與，還交我明日買汗巾來。你位老人家說，却是誰的不是？」那姐便罵道：「賊囚根，别要說嘴！你不養老婆，平白帶童兒去做甚麼？剛纔交玳安甚麼不罵出來！想必兩個打夥兒養老婆去來，去到這咱晚纔來。你討的銀在那裡？」金蓮問道：「有銀不曾？」姐道：「有銀。剛纔丫頭地下掃地拾起來，我拏着哩。」金蓮道：「不打緊處。我與你銀，明日替我帶兩方銷金汗巾來。」李瓶兒便問：「姐夫，門外有買銷金汗巾兒？稍[01322]幾方兒與我。」經濟道：「門外手帕巷有名王家，專一發賣各色改樣銷金點翠手帕汗巾兒，隨你問多少有。你老人家要甚顏色，銷甚花樣，早說與我，明日一齊都替你帶來。」李瓶兒道：「我要一方老金黃銷金點翠穿花鳳汗巾。」經濟道：「六娘，老金黃銷上金不現。」李瓶兒道：「你别要管我。我還要一方銀紅綾銷江牙海水嵌八寶汗巾兒，是一方閃色是𫂟?花銷金汗巾兒。」經濟便道：「五娘，你老人家要甚花樣？」金蓮道：「我沒銀，只要兩方兒勾。要一方玉色綾瑣地兒銷金汗兒。」經濟道：「你不是老人家，白剌剌的要他做甚麼？」金蓮道：「你管他怎的！戴不的，等我往後吃孝戴。」經濟道：「那一方要甚顏色？」金蓮道：「那一方，我要嬌滴滴紫葡萄顏色四川綾汗巾兒，上銷金間點翠十樣錦同[01323]心結方勝地兒，一個方勝兒裡面一對兒喜相逢，兩邊欄兒都是纓絡出珠碎八寶兒。」經濟聽，說道：「耶嚛，耶嚛，再沒？賣瓜兒開廂打㖒噴，瑣碎一人堆。」那金蓮道：「怪短命，有錢買稱心貨，隨各人心裡所好，你管他怎的！」李瓶兒便向荷包裡拏出一塊銀兒，遞與經濟，說：「連你五娘的都在裡頭哩。」那金蓮搖着頭兒，說道：「等我與他罷。」李瓶兒道：「都是一荅兒哩交姐夫稍來的，起個窖兒。」經濟道：「就是連五娘的，這銀還多着哩。」一面取等稱，一兩九錢，李瓶兒道：「剩下的就與姑娘稍兩方來。」那姐連忙道萬福，金蓮道：「你六娘替姐買汗巾兒，把那銀銀拏出來，你兩口兒鬥葉兒，賭東道兒罷。少便呌你六娘貼些出來兒，明日等你爹不在，買燒鴨、白[01324]酒咱每吃。」經濟道：「旣是五娘說，拏出來。」姐遞與金蓮，金蓮交付與李瓶兒收着。拏出紙牌來，燈下姐與經濟鬥，金蓮在傍替姐指點，登時嬴經濟卓。忽聽前邊打門，西門慶來家，金蓮與李瓶兒纔回房去。經濟出來迎接西門慶，回話，說：「徐四家銀，後日先送百五十兩來，餘者出月交還。」西門慶罵幾句，酒帶半酣，不到後邊，逕往金蓮房裡來。正是：「自有內迎郎意，何怕明朝花不云。」畢竟未知後來何如，且聽下回分解。[01325] [01326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