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雪壓殘紅一夜凋，曉來簾外正飄飄。
數枝翠葉空相對，萬片香魂不可招。
長樂夢回春寂寂，武陵人去水迢迢。
欲將玉笛傳遺恨，若被東風透綺寮。」
話說西門慶與李瓶兒燒紙紙，潘金蓮房中歇一夜。到次日，先是應伯爵家送喜麵來，落後黃四領他舅孫文相，宰一口猪，一壜酒，兩隻燒鵝，四隻燒雞，兩盒菓，來與西門慶磕頭，西門慶再不受，黃四打旋磨兒跪着，說：「蒙老爹活命之恩，救出孫文相來，舉家感激不淺！今無甚孝順，些微薄禮，與老[01863]爹賞人罷，如何不受。」推阻半日，西門慶止受猪酒，「留下送你錢老爹是一樣。」黃四道：「旣是如此，難人一點窮心，無處所盡，只得把羹菓擡回去。請問老爹，幾時閑暇？人問應叔，裡邊請老爹坐坐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休聽他哄你哩，費煩你，不如不年下。」那黃四和他舅千恩萬謝出門。這裡西門慶賞拾盒錢，打發去訖。到十一月初一日，西門慶往衙門中回來，往李知縣衙內吃酒去。月娘獨自一人，素粧打扮，坐轎往喬戶家，與長姐做生日，都不在家。到後晌，有庵裡薛姑，聽月娘許下他到初五日李瓶兒斷七，教他請八衆尼僧來家念經，拜血盆懴。于是悄悄瞞着王姑，買兩盒禮物來月娘，月娘不在家，李嬌兒、孟玉樓留下他，陪他吃，說：「姐[01864]姐不在家，往喬親家與長姐做生日去。你須等他來他，他還和你說話，好與你寫法銀。」那薛姑就坐住。潘金蓮因想着玉簫告他說，月娘吃他的符水藥，纔坐胎氣。自從李瓶兒死，西門慶在他屋裡把奶要，恐怕一時奶養出孩來，攙奪他寵愛。于是把薛姑讓到前邊他房裡，無人處悄悄央薛姑，與他一兩銀，替他配坐胎氣符藥吃，尋頭男衣胞，不在話下。到晚夕等的月娘來家，留他住一夜。次日，問西門慶討五兩銀經錢寫法與他。這薛姑就瞞着王姑、師父，不和他說。到初五日早，請八衆女僧，在花園捲棚內建立道塲，各門上貼歡門吊，諷誦華嚴、金剛經呪，禮拜血盆寶懴，酒花米，轉念十五佛明經。晚夕，設放焰口，[01865]施食。那日請吳妗、花嫂，官客吳舅、應伯爵、温秀才吃齋。尼僧不打動法，只是敲木魚，擊手磐念經而已。那日，伯爵領黃四家人，具帖初七日在院中和愛月兒家置酒請西門慶，門慶帖兒笑，說：「我初七日不得閒，張西材家吃生日酒，倒是明日空閒。」問：「還有誰？」伯爵道：「再沒人。只請我、李哥相陪。費呌四個女兒唱西廂記。」西門慶分付與黃四家人齋吃，打發回去。伯爵便問：「黃四那日買分甚麼禮來謝你？」西門慶如此這般，「我不受他的，再磕頭禮拜，我只受猪酒，添兩疋白鷴紵絲、兩疋京段、五十兩銀，謝龍野錢先生。」伯爵道：「哥，你不接錢儘勾，這個是你落得的，少說四疋尺頭値十兩銀，那十兩那裡尋這分上去！便益他，救[01866]他父人性命。」當日坐至晚夕散。西門慶向伯爵說：「你明日還到這邊。」伯爵說：「我知道。」作别去。八衆尼僧直亂到一更一時分，方纔道塲圓滿，焚燒箱庫散。至次日，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去。且說王姑打聽得知，清早辰走來西門慶家，說薛姑攬經去，要經錢，月娘怪他：「你怎的昨日不來，他說你往王皇親家做生日去。」王姑道：「這個就是薛家老淫婦的鬼。他對着我說，咱家挪日，到初六念經。經錢他多拿的去，一些兒不留下。」月娘道：「這咱裡未曾念經，經錢寫法都找完與他。早是我還與你留下一疋襯錢布在此。」教玉連忙擺些昨日剩下的齋食與他吃，把與他一疋藍布。這王姑口裡喃喃吶吶罵道：「我教這老淫婦獨吃，他印造經，轉[01867]六娘許多銀。原說這個經兒咱兩個使，你獨自掉攬的去。」月娘道：「老薛說你接六娘血盆經五兩銀，你怎的不替他念？」王姑道：「他老人家五七時，我在家請四個師父，念半個月哩。」月娘道：「你念，怎的掛口兒不對我題？你就對我說，我還送些襯施兒與你。」那王姑便一聲兒不言語，訕訕的坐一回，往薛姑家攘去。看官聽說：似這樣緇流之軰，最不該招惹他。臉雖是尼姑臉，心同淫婦心。只是他六根未淨，本性欠明，戒行全無，廉耻已䘮。假以慈悲主，一味利慾是貪。不管墮業輪廻，一味眼下快樂。哄些門閨怨女，念些戶動情妻。前門接施主檀那，後門丟胎卵濕化。姻緣成好，到此會佳期。有詩證：[01868]
「佛會僧尼是一家，法輪常轉度龍華。
此物只好圖生育，枉使金刀剪落花。」
却說西門慶從衙門中回來，吃飯。應伯爵早到，盔的新段帽，沉香色𧜽?褶，粉底皂靴，向西門慶聲喏，說：「這天有晌午，咱好去。他那裡使人邀好幾遍，休要難人家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咱今邀葵軒走走。」使王經：「往對過請你温師父來。」王經去不多時，回說：「温師父不在家，望朋友去。畫童兒請去。」伯爵便說：「咱等不的，他秀才家，赤道有要沒緊望朋友多咱來，倒沒的誤勾當。」西門慶分付琴童：「黃馬與應爹騎。」伯爵道：「我不騎。你依我，省的搖鈴打鼓。我先走一步兒，你坐轎慢慢來就是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說的是，你先行罷。」那伯爵舉手先走。西[01869]門慶分付玳安、琴童、四個排軍，收拾下暖轎跟隨。纔待出門，忽平安兒慌慌張張從外拿着雙帖兒來，報說：「工部安老爹來拜。先差個吏送帖兒，後邊走着便來！」慌的西門慶分付家中廚下者飯，使來興兒買攅盤點心伺候。良久，安郎中來，跟從許多人。西門慶冠冕出來迎接。安郎中穿着粧花雲鷺補員領，起花萌金帶。進門拜畢，分賓主坐定，左右拿上來。罷，敘其間濶之情。西門慶道：「老先生榮擢失賀，心甚缺然。前日蒙賜華扎厚儀，生正値䘮匆勿，未及奉候起居歉。」安郎中道：「學生有失吊問，罪罪。生到京曾道達雲峰，未知可有禮到否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正是，承翟親家遠勞致賻。」安郎中道：「四泉已定今歲恭喜在卽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在下才微任，豈敢過于非望。」說：「老先生[01870]此今榮擢美差，足展雄才略。河治之功，天下所仰。」安郎中道：「蒙四泉過譽。一介寒儒，叨承科甲，處在下僚。若非蔡老先生擡舉，員冬曹，謬典水利，奔來湖湘之間，一年以來，王匆匆，不暇安跡。今承命修理河道，况此民窮財盡之時。前者皇船載運花石，毀閘折壩，所過倒懸，公私困弊之極。而今瓜州、南旺、沽頭、魚臺、徐、沛、呂梁、安陵、濟寧、宿遷、臨清、新河一帶，皆毀壞廢北，南河南陡，淤沙無水。八府之民，皆疲弊之甚。兼賊盜梗阻，財用匱乏，覃神輸鬼沒之才，亦無如之何矣！」西門慶道：「老先生自有才猷展布，不日就緒，必陞擢矣！」因問：「老先生，勅上有期限否？」安郎中道：「年欽限。河工完畢，聖上還要差官來祭謝河神。」說話中間，西門慶令放卓兒，安郎中道：「學生實告：還要往[01871]黃泰宇那裡拜拜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旣如此，少坐片時，教跟從者吃些點心。」不一時，放卓，就是春盛案酒，一色十六碗，多是頓爛下飯，雞、蹄、鵝、鴨、鮮魚、羊頭、肚肺、血臟、鮓湯之類，純白上新軟稻粳飯，用銀廂甌兒盛着，裡面沙糖、榛、松、瓜仁拌着飯。金鍾暖斟來釀，下人俱有攅盤點心、酒肉。安郎中席間只吃鍾，就告辭起身，說：「學生容日再來請教。」西門慶款留不住，送至門首，上轎而去。回到聽上，解去冠帶，換巾幘，止穿紫絨獅補直身，使人問：「温師父來不曾？」玳安回說：「温師父未回家哩。有鄭春和黃四叔家來定兒來邀，在這裡半日。」西門慶卽出門上轎，左右跟隨，逕往院中鄭愛月兒家來。比及進院門，架兒、門頭都躲過一邊，只該日俳長兩邊站立，不敢跪接。鄭春與來[01872]定兒先通報去。應伯爵正和李打雙陸，聽西門慶來，連忙收拾不及。鄭愛月兒、愛香兒戴着海獺臥兔兒，一窩來杭州攅，翠重梅鈿，油頭粉面，打扮的花仙似的，都出來門首迎接。西門慶下轎，進入客位內。西門慶分付不消吹打，止住鼓樂。先是李、黃四畢禮數，然後鄭家鴇出來拜，纔是愛月兒姊妹兩個，插燭似磕頭。正面安設兩張交椅，西門慶與應伯爵坐下。李智、黃四與鄭家姊妹兩個打橫，玳安在傍稟問：「轎在這裡，回家去？」西門慶令排軍和轎多回去，分付琴童：「到家看你温師父家裡來，拿黃馬接來。」琴童應喏去。伯爵因問：「哥，怎的這半日纔來？」西門慶悉把工部安郎中拜留飯之，說一遍。須臾，鄭春拿上來，愛香兒拿一[01873]盞遞與伯爵，愛月兒便遞西門慶。那伯爵連忙用手去接，說：「我錯接，只說你遞與我來。」愛月兒道：「我遞與你？沒修這樣福來。」伯爵道：「你看這淫婦兒，原來只認的他家，倒把客人不着在意裡。」愛月兒笑道：「今日輪不着你做客人，還有客人來。」吃畢，收下盞托去。須臾，四個唱西廂，妓女多花枝招颱，綉帶飄飄，出來與西門慶磕頭，一一多問名姓。西門慶對黃四說：「等住回上來唱，只打鼓兒，不吹打罷。」黃四道：「人知道。」只鴇上來說：「只怕老爹害冷。」教鄭春放下暖簾來，火盆獸炭頻加，蘭麝香霞。只幾個青衣圓社，聽西門慶老爹進來在鄭家吃酒，走來門首伺候，探頭舒腦，不敢進去。有認的玳安兒，向玳安打恭，央及作成作成。玳安悄悄進來替他稟問，被西門慶喝一[01874]聲，諕的衆人一溜烟走。不一時收拾菓品案酒上來，正面放兩張卓席。西門慶獨自一席，伯爵與温秀才一席，留空着温秀才坐位在左首。傍邊一席李和黃四，右邊是他姊妹人。端的盤堆異品，花插金瓶。鄭奉、鄭春在傍彈唱。纔遞酒安席坐下，只温秀才到，頭戴過橋巾，身穿綠雲襖，脚穿雲履絨襪，進門作揖。伯爵道：「老先生何來遲，留席久矣！」温秀才道：「學生有罪，不知老先生呼喚，適往敝同窗處會，來遲一步。」慌的黃四一面安放鍾筯，與伯爵一處坐下。不一時，湯飯上來，黃芽韮燒賣，八寶攅湯，薑醋碟兒。兩個優兒彈唱一回下去。端的酒斟綠蟻，詞歌金縷。四個妓女纔上來唱摺游藝中原，只玳安來說：「後邊銀姨那裡使吳會和蠟梅送來。」原來吳[01875]銀兒就鄭家後邊住，止隔一條巷。聽西門慶在這裡吃酒，故使送。西門慶喚入裡面，吳惠、蠟梅先磕頭，說：「銀姐使我送來與爹吃。」揭開盒兒，斟上去，每人一盞爪仁栗絲鹽笋芝麻玫瑰香。西門慶問：「銀兒在家做甚麼哩？」蠟梅道：「姐兒今日在家沒出門。」西門慶吃，賞他兩個錢銀，卽令玳安同吳惠：「你快請銀姨去。」鄭愛月兒急俐，便就教鄭春：「你跟去，好歹纏銀姨來。他若不來，你就說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夥計。」應伯爵道：「我倒好笑，你兩個原來是販𣭈?的夥計。」温秀才道：「南老好不近人情。自古同聲相應，同氣相求，本乎天者親上，本乎地者親下，同他做夥計一般。」愛月兒道：「應花，你與鄭春他們多是夥計，當差供唱，都在一處。」伯爵道：「傻孩，我[01876]是老王八，那咱和你媽相交，你還在肚裡。」說笑中間，廚下割獻豕蹄一領，是四碗下飯，羊蹄、黃芽、臊韮、肚肺羹、血臟之類。妓女上來唱一套半萬賊兵。西門慶呌上唱鶯鶯的韓家女兒近前，問：「你是韓家的？」愛香兒說：「爹，你不認的，他是韓金釧侄女兒，名消愁兒，今年纔十歲。」西門慶道：「這孩到明日成個好婦人兒，舉止伶俐，唱的好。」因令他上席遞酒。黃四下湯下飯，極盡慇懃。不一時，吳銀兒來到，頭上戴着白縐紗䯼髻，珠箍兒，翠雲鈿兒，周圍撇一溜簪兒，耳邊戴着金丁香兒。上穿白綾對衿襖兒，粧花眉。下着紗綠潞紬裙，羊皮金滾邊。脚上墨青素段雲頭鞋兒。笑嘻嘻進門，向西門慶磕頭，後與温秀才等各多道萬福。伯爵道：「我倒好笑，來到就教我[01877]惹氣。俺每是後娘養的，只認的你爹，與他磕頭，望着俺每擩一拜。原來你這麗春院娘兒這等欺客，我若有五棍兒衙門，定不饒你。」愛月兒呌：「應花，好沒羞的孩兒。那裡哥兒？你行頭不仔麼，光一味好撇。」一面安座兒讓銀姐坐，就在西門慶卓邊坐下，連忙放鍾筯。西門慶戴着白䯼髻，問：「你戴的誰人孝？」吳銀兒道：「爹故意問個兒，與娘戴孝一向。」西門慶一聞與李瓶兒戴孝，不覺滿心歡喜，與他側席而坐，兩個說話。須臾湯飯上來，愛月兒下來與他遞酒，吳銀兒下席，說：「我還沒鄭媽哩。」一面走到鴇房內，禮出來，鴇呌：「月娘讓銀姐坐，只怕冷，教丫頭燒個火籠兒與銀姐烤手兒。」隨卽添換熱菜，打發上來。吳銀兒在傍只吃半個點心，呵兩口湯，放下筯兒，和西[01878]門慶攀話，因拿起鍾兒來，說：「爹，這酒寒些。」從新折，另換上暖酒。鄭春上來，把伯爵衆人等酒都斟上，行過一廵。吳銀兒便問：「娘前日斷七念經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五七多謝你每。」吳銀姐道：「好說，俺每送些粗，倒教爹把人情回，多謝重禮，教媽惶恐要不的。昨日娘斷七，我會下月娘和桂姐，要送來，不知宅內念經不念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斷七那日，胡亂請幾衆女僧，在家拜拜懴，親眷一個都沒請，恐怕費煩。」飲酒說話之間，吳銀兒問：「家中娘、衆娘每多好？」西門慶道：「都好。」吳銀兒道：「爹，乍沒娘，到房裡孤孤兒的，心中想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想是不消說。前日在房中，白日要他，哭的我要不的。」吳銀兒道：「熱突突沒，可知想哩！」伯爵道：「你每說的只情說，把俺每這裡只顧旱着。[01879]不說來遞鍾酒，唱個兒與俺聽，俺每起身去罷。」慌的李、黃四連忙攛掇他姐兒兩個上來遞酒，安下樂器，吳銀兒上來，個粉頭一般兒坐在席傍，躧着火盆，合着聲音，啟朱唇，露皓齒，詞出佳人口，唱套〔中呂粉蝶兒〕弄梅花，端的有裂石流雲之響。唱畢，西門慶向伯爵說：「你落索他姐兒個唱，你下來酧他一杯兒。」伯爵道：「不打緊，死不人。等我打發他仰靠着，直舒着，側臥着，金雞獨立，隨我受用。一件，野馬䠕塲，野狐抽絲，猿猴獻菓，黃狗溺尿，仙人指路，靠背將軍柱，夜對木伴哥，隨他揀着要。」愛香道：「我不好罵出來的，汗邪你這賊花，胡說亂道的。」這應伯爵用酒碟安個鍾兒，說：「我兒，你們在我手裡吃兩鍾不吃？」望身上只一潑。愛香道：「我今日忌酒。」愛月兒道：「你[01880]跪着月姨兒，教我打個嘴巴兒，我纔吃。」伯爵道：「銀姐，你怎的說？」吳銀兒道：「爹，我今日心內不自在，吃半盞兒罷。」那愛月兒道：「花，你不跪，我一百年不吃！」黃四道：「爺，你不跪，顯的不是趣人。罷，跪着不打罷。」愛月兒道：「不。他只教我打兩個嘴巴兒，我方吃這鍾酒兒。」伯爵道：「温老先兒這裡看着，怪淫婦兒，只顧趕盡殺絕。」于是柰何不過，真個直撅兒跪在地下，那愛月兒輕揎彩袖，款露春纖，罵道：「賊花，再敢無禮犯月姨，再不敢？高聲兒答應！你不答應，我不吃。」那伯爵無法可處，只得應聲道：「再不敢犯月姨。」這愛月兒一連打兩個嘴巴，方纔吃那杯酒。伯爵起來道：「好個沒仁義的淫婦兒，你剩一口兒我吃，把一鍾酒都吃的淨淨兒的。」愛月兒道：「你跪下，等我[01881]賞你一鍾酒。」于是滿滿斟上一杯，笑望伯爵口裡只一灌，伯爵道：「怪淫婦兒，使促挾灌撒我一身酒，我老道只這件衣服，新穿纔頭一日兒，就汚濁我的，我問你家要。」亂一回，各席上坐定。看看天色，掌燭上來，下飯添換都已上完。下邊玳安、琴童、畫童、應寶都在鴇房裡，放卓兒有湯飯點心酒餚管待。須臾，拿上各樣菓碟兒來，那伯爵推讓温秀才，只顧不住手拈放在口裡，一壁往袖中褪。西門慶分付個骰盆兒來，先讓温秀才，秀才道：「豈有此理？還從老先兒那邊來。」于是西門慶與吳銀兒用十個骰兒搶紅，下邊四個妓女拿樂器彈唱呌呀酒，飲過一廵。吳銀兒却轉過來與温秀才、伯爵搶紅，愛香兒却來西門慶席上遞酒猜枚。須臾過去，愛月兒近前與西門[01882]慶搶紅，吳銀兒却往下席遞李、黃四。原來愛月兒旋往房中新粧打扮出來，上着烟裏火廻紋錦對衿襖兒，鵝黃杭絹點翠縷金裙，粧花膝褲，紅鳳嘴鞋兒。燈下海獺臥兔兒，越顯的粉濃濃雪白的臉兒，猶賽美人兒一般。但：
「芳姿麗質更妖嬈，秋水精神瑞雪標。
鳳目半彎藏琥珀，朱唇一夥點櫻桃。
露來玉笋纖纖細，行步金蓮步步嬌。
白玉生香花解語，千金良夜寔難消。」
這西門慶一，如何不愛。吃幾鍾酒，半酣上來，因想着李瓶兒夢中之言：「少貪在外夜飲。」一面起身，後邊淨手，慌的鴇連忙呌丫鬟，點燈引到後邊，解手出來，愛月隨卽跟來伺候，盆[01883]中淨手畢，拉着他手兒同到房中。房中早月窗半啟，銀燭高燒，氣暖如春，蘭麝馥郁。床畔則斗帳雲橫，鮫綃霧設。于是脫上葢，底下白綾道袍，兩個在床上腿壓腿兒做一處。先是愛月兒問：「爹，今日不家去罷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我還去。今日一者銀兒在這裡，不好意思；者我居着官，今年考察在邇，恐惹是非。只是白日來和你坐坐罷。」說：「前日多謝你泡螺兒，你送去，倒惹的我心酸半日。當初有過世六娘，他會揀，他死，家中再有誰會揀他！」愛月道：「揀他不難，只是要拿的着禁節兒便好。那日我胡亂整治不多兒，知道爹好吃，教鄭春送來。那瓜仁都是我口裡一個個兒磕的，汗巾兒是我閑着用工夫撮的穗。瓜仁，說應花倒撾好些吃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你問那訕臉花[01884]頭，我他早時兩把撾去，喃好些，只剩下沒多我吃。」愛月兒道：「倒便益賊花，恰好只孝順他。」說：「多謝爹的衣梅，媽看吃一個兒，喜歡的要不的。他要便痰火發，晚夕咳嗽，半夜把人聒死。常時口乾，得恁一個在口內噙着，他倒生好些津液。我和俺姐姐吃沒多幾個兒，連礶兒他老人家都收，在房內早晚吃，誰敢動他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不打緊，我明日使廝再送一礶來你吃。」問：「爹連日會桂姐來沒有？」西門慶道：「自從孝堂裡到如今，誰他來？」愛月兒道：「六娘五七，他送去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他家使李銘送去來。」愛月道：「我有句話兒，只放在爹心裡。」西門慶問：「甚麼話？」那愛月想想，說：「我不說罷。若說，顯得姊妹們恰似我背地說他一般，不好意思的。」西門慶[01885]一面摟着他脖，說：「怪油嘴兒，甚麼話？說與我，不顯出你來就是。」兩個正說得入港，猛然應伯爵走入來，呌一聲：「你兩個好人兒，撇俺每，走在這裡說梯己話兒。」愛月兒道：「噦！好個不得人意怪訕臉花。猛可走來，諕人恁一跳。」西門慶罵道：「怪狗才，前邊去罷。丟的葵軒和銀姐在那裡，都往後頭來。」這伯爵一屁股坐在床上，說：「你拿肐膊來，我且咬口兒，我纔去。你兩個在這裡儘着㒲搗。」于是不由分說，向愛月兒袖口邊，勒出那賽鵝脂雪白的手腕兒來，帶着銀鐲，猶若美玉，尖溜溜十指春葱，手上籠着金戒指兒，誇道：「我兒，你這兩隻手兒，天生下就是發𩫻?𩫵?的肥一般。」愛月兒道：「怪刀攮的！我不好罵出來的。」被伯爵拉過來，咬一口走，咬的老婆怪呌，罵：「怪花，平白進[01886]來鬼混人死！」便呌：「挑花兒，你看他出去，把籠道門關。」一面關上門，愛月便把李桂姐如今和王官兒女一節，說與西門慶，怎的「有孫寡嘴、祝麻、張閑，架兒于是、孫錫鉞，踢行頭白回、沙，日逐嫖着在他家行走。如今丟開齊香兒，和王家玉芝兒打熱。兩下裡使錢使沒，包皮襖，當十兩銀，拿着他娘兒一副金鐲放在李桂姐家，筭一個月歇錢。」西門慶聽，口中罵道：「恁淫婦兒，我分付休和這廝纏，他不聽，還對着我賭身發呪，恰好只哄我。」愛月兒道：「爹别要惱。我說與爹個門路兒，管情教王官打嘴，替爹出氣。」西門慶把他摟在懷裡，用白綾袖兜着他粉項，搵着他香腮。他便一手拿着銅絲火籠兒，內燒着沉速香餅兒，將袖口籠着[01887]燻𤍽?身上，便道：「我說與爹，休教一人知道，就是應花休望他題，只怕走風。」西門慶問：「我的兒，你告我說，我傻，肯教人知道？端的甚門路兒？」鄭愛月悉把「王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歲，生的好不喬樣，描眉畫眼，打扮狐狸似。他兒鎮日在院裡，他專在家，只送外賣。假托在個姑姑庵兒打齋，但去就他說媒的文嫂兒家落脚。文嫂兒單管與他做牽兒，只說好風月。我說與爹，到明日遇他遇兒不難。一個巧宗兒：王官兒娘兒今纔十九歲，是東京六黃太尉姪女兒，上畫般標致，雙陸棋都會，官常不在家，他如同守寡一般，好不氣生氣死，他上兩遭吊，救下來。爹難得先刮刺上他娘，不愁媳婦兒不是你的。」當下被他一席話，說的西門慶心邪意[01888]亂，摟着粉頭說：「我的親親，我問你：怎的曉的就裡。」這愛月兒就不說常在他家唱，只說：「我一個熟人兒，如此這般，和他娘在其處會過一遍，是文嫂兒說合。」西門慶問：「那人是誰？莫不是街坊張戶姪兒張官兒？」愛月兒道：「那張懋德兒好㒲的貨，麻着七八個臉彈，密縫兩個眼，可不砢硶殺我罷！只好樊家百家奴兒接他，一向董金兒與他丁八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猜不着，端的是誰？」愛月兒道：「教爹得知罷，是原梳籠我的那個南人，他一年來此做買賣兩遭，正經他在裡邊歇不的一兩夜，倒只在外邊常和人家偷猫遞狗，幹此勾當。」這西門慶聽，粉頭所合着他的板眼，亦發歡喜，說：「我兒，你旣貼戀我心，每日我送十兩銀與你媽盤纏，不消接人，我遇閒就[01889]來。」愛月兒道：「爹，你有我心時，甚麼十兩十兩，兩日間掠幾兩銀好與媽，我自恁懶待留人，只是伺候爹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甚麼話，我決然送十兩銀來！」說畢，兩個上床交歡。床上鋪的被褥約一尺高，愛月道：「爹脫衣裳不脫？」西門慶道：「咱連衣耍耍罷，只怕他們前邊等咱。」一面扯過夏枕來，粉頭解去下衣，仰臥枕畔，裡面穿着紅潞紬底衣，褪下一隻膝褲腿來，西門慶把他兩隻金蓮扛在肩頭上，解開前藍綾褲，那話使上托。但花心輕折，柳腰款擺。正是：「花嫩不禁揉，春風卒未休。花心猶未足，脉脉情無那。低低喚粉郎，春宵樂未央。」那當下兩個至精欲洩之際，西門慶幹的氣喘吁吁，粉頭嬌聲不絕，鬢雲拖枕，滿口只教道：「親達達，慢着些兒。」良久，樂極情濃，一泄如注。雲收[01890]雨散，各整衣裙，于燈下照鏡理容。西門慶在床前盆中淨手，着上衣服。兩個携手來到席上，吳銀兒便守着對，愛香兒挨近葵軒，正擲色猜枚，觥籌交錯，要在熱閙處。衆人西門慶進入，多立起身來讓坐。伯爵道：「你下般的把俺每去在這，你纔出來。拿酒兒，且扶扶頭着！」西門慶道：「俺每說句話兒，有甚這閑勾當！」伯爵道：「好話，你兩個原來說梯己話兒。」當下伯爵拿鍾斟上暖酒，衆人陪西門慶吃，四個妓女拿樂器彈唱。玳安在傍掩口說道：「轎來。」西門慶弩個嘴兒與他，那玳安連忙分付排軍打起燈籠，外邊伺候。這西門慶不坐，陪衆人執杯立飲，分付四個妓女：「你再唱個一嬌羞我聽。」那韓愁消兒：「俺每會唱。」于是拿起琵琶來，款放嬌聲，拿腔唱道：[01891]
「一嬌羞，雨意雲情，我他千嬌百媚，萬種妖嬈，一捻温柔。通先把話兒勾，傳情暗裏秋波溜。記在心頭，心頭，未審向時成就？」
唱一個詞兒，吳銀兒遞西門慶酒。鄭香兒便遞伯爵，愛兒奉温秀才。李智、黃四都斟上。唱道：
「問尔丫鬟，欲鑄黃金拜將壇。莫通明曉寄與生，雲雨巫山。重門今夜未曾拴，深閨特把情郎盼。夜靜更闌，更闌。偷花妙手，今番難按。」
吃畢，西門慶令再斟上，鄭香兒上來遞西門慶，吳銀兒遞温秀才，愛月兒遞伯爵。鄭春在傍捧着菓菜兒。唱道：
「夢入高堂，相會風流窈窕娘。我與他同携素手，共入羅幃，永[01892]結鸞鳳。靈犀一點透膏肓，鮫綃帳底翻紅浪。粉汗凝香，凝香。今宵一刻，人間天上。」
唱畢，呌呀酒。愛月兒却轉過捧西門慶酒，吳銀兒遞温秀才并李、黃四，從新斟酒。唱第四個：
「春暖芙蓉，鬢亂釵橫寶髻鬆。我他香嬌玉軟，燕侶鶯儔，意美情濃。腰肢無力眼矇朧，深情自把眉兒縱。兩意相同，相同，百年恩愛，和偕鸞鳳。」
唱畢，都飲過，西門慶起身，一面令玳安向袋內取出十一包賞賜來：四個妓女每人錢；呌上廚役，賞五錢；吳惠、鄭奉、鄭春每人錢；攛掇打的每人錢；丫頭桃花兒與他錢。俱磕頭謝。黃四再不肯放，道道：「應叔，你老人家[01893]說聲，天還早哩！老爹坐坐，盡人之情。如何就要起身？我的月姨兒，你留留兒。」愛月兒道：「我留他，他白不肯坐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每不知，我明日還有。」一面向黃四、李作揖，道：「生受打攪。」黃四道：「惶恐，沒的請老爹來受餓。不肯久坐，還是人沒敬心。」說着，個唱的都磕頭，說道：「爹到家，多頂上娘和衆娘們，俺每閑，會銀姐往宅內看看娘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每閒，去坐上一日來。」一面掌起燈籠，西門慶下臺基，鄭家鴇迎着道萬福，說道：「老爹坐回兒，慌的就起身，嫌俺家東西不美口？還有一道米飯兒未曾上哩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勾。我不是還坐回兒，許多在身上。明日還要起早，衙門中有勾當。教應哥他沒，教他坐回兒罷。」那伯爵就要跟着起來，被黃四死力攔[01894]住，說道：「我的爺，你若去，就沒趣死。」伯爵道：「不是，你休攔我，你把温老先生有本留下，我就筭你好。」那温秀才奪門就走，被黃家廝來安兒攔腰抱住。西門慶到門首，因問琴童兒：「温師父有頭口在這裡沒有？」琴童道：「驢在此，畫童兒看着哩。」西門慶向温秀才道：「旣有頭口，罷，老先兒你陪應哥再坐坐，我先去罷。」于是多送出門來。那鄭月兒拉着西門手兒，悄悄揑一把，臉上轉，一徑揚聲說道：「我頭裡說的話，爹你在心些，知道，法不待六耳。」西門慶道：「知道。」道：「鄭春，你送老爹到家，多上覆娘們。」那吳銀兒說：「多上覆娘。」伯爵道：「我不好說的，賊淫婦兒們，都攙行奪市的稍上覆，偏我就沒個人兒上覆。」愛月道：「你這花，過一邊兒。」那吳銀兒就在門[01895]首作辭衆人并鄭家姐兒兩個，吳惠打着燈回家去。鄭月兒便呌：「銀姐，那個流人兒，好歹休要說。」吳銀兒道：「我知道。」衆人回至席上，重添獸炭，再泛流霞。歌舞吹彈，歡娛樂飲，直耍更方散。黃四擺這席酒，與他十兩銀。西門慶賞賜四兩，俱不在話下。當日西門慶坐轎，兩個排軍打着燈，逕出院門，打發鄭春回家，一宿晚景題過。到次日，夏提刑差答應的來請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審問賊情等，直問到晌午。吃飯，早是沈姨夫差官沈定拿帖兒，送個後生來，在段舖飯火頭，名喚劉包，西門慶留下。正在房中拿帖兒與沈定回家去。只玳安在傍邊站立，西門慶便問道：「温師父昨日多咱來？」玳安道：「的舖裡睡好一回，只聽畫童[01896]兒打對過門，那咱有更時分纔來。我今早辰問，温師父倒沒酒，應爹醉，吐一地。月姨恐怕夜深，使鄭春送他家去。」西門慶聽，呵呵笑，因呌過玳安近前，說道：「舊時與你姐夫說媒的文嫂兒在那裡住？你尋他來，對門房裡我，我和他說話。」玳安道：「的不認的文嫂兒家，等我問姐夫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吃飯，問他快去。」玳安到後邊吃飯，走到舖裡問陳經濟，經濟道：「尋他做甚麼？」玳安道：「誰知他做甚麼，猛可教我找尋他去。」經濟道：「出東街，一直往南去，過同仁橋牌坊，轉過往東，打王家巷進去，半中腰裡有個發放廵捕的廳兒，對門有個石橋兒。轉過石橋兒，緊靠着個姑姑庵兒，傍邊有個衚衕兒，進衚衕往西走，第家荳腐舖隔壁上坡[01897]兒有雙扇紅封門兒的，就是他家。你只呌文媽，他就出來答應你。」這玳安聽，說道：「再沒？爐匠跟着行香的走，鎖碎一浪湯。你再說一遍我聽，只怕我忘。」那陳經濟說一遍，玳安道：「好近路兒！等我騎馬去。」一面牽出白馬來，撘上替，兜上嚼環，躧着馬臺，望上一騸，打一鞭，那馬跑踍跳躍一直去。出東街，逕往南，過同仁橋牌坊，由王家巷進去，果然中間有個廵捕廳兒，對門就是座破石橋兒，裡首半戳紅牆，是悲庵兒，往西是衚衕，比上坡挑着個荳腐牌兒，門首只一個媽媽晒馬糞，玳安在馬上便問：「老媽媽，這裡有個說媒的文嫂兒？」那媽媽道：「這隔壁封門兒就是。」玳安到他門首，果然是兩扇紅封門兒，連忙跳下馬來，拿鞭兒敲着門兒呌道：「文媽在家[01898]不在？」只他兒文?兒開門，便問道：「是那裡來的？」玳安道：「我是縣門外提刑西門老爹來請，教文媽快去哩。」文?聽是提刑西門官府家來的，便讓家裡坐。那玳安把馬拴住，進入裡面他明間內，上面供養着利市紙，有幾個人在那裡，會中倚記罷，進香筭帳哩。半日，拿鍾出來，說道：「俺媽不在。來家說，明日早去罷。」玳安道：「驢在家裡，如何推不在？」側身逕往後走，不料文嫂和他媳婦兒陪着幾個媽媽正吃，躲不及，被他看，說道：「這個不是文媽？剛纔說回我不在家，教我怎的回俺爹話！惹的不怪我。」文嫂笑哈哈與玳安道個萬福，說道：「累哥哥你到家回聲兒：我今日家裡會，不知老爹呼喚我做甚麼？我明日早往宅內去罷。」玳安道：「只分付我來[01899]尋你，誰知他做甚麼！原來不知你在這咭溜撘刺兒裡住，教我抓尋個不發心。」文嫂兒道：「他老人家這幾年宅內買使女、說媒、用花兒，自有老馮和薛嫂兒、王媽媽走跳，希罕俺每。今日忽刺八冷鍋中荳兒爆，我猜你六娘沒，已定教我去替他打聽親，要補你六娘的窩兒？」玳安道：「我不知道。你到那裡俺爹，他自有話和你說。」文嫂兒道：「哥哥你略坐坐兒，等我打發會人去，同你去。」玳安道：「原來等你會，馬在外邊沒人看，俺爹在家緊等的火裡火發，分付分付，教你快去哩！和你說話，如今還要往府裡羅同知老爹吃酒去哩。」文嫂道：「罷，等我拿點心吃，同你去。」玳安道：「不吃罷。」因問：「你姐生孩兒沒有？」玳安道：「還不曾哩。」這文嫂一面打發玳安吃[01900]點心，穿上衣裳，說道：「你騎馬先行一步兒，我慢慢走。」玳安道：「你老人家放着驢，怎不上騎？」文嫂兒道：「我那討個驢來？那驢是隔壁荳腐店舖裡驢，借俺院兒裡喂喂兒，你就當我的驢。」玳安道：「我記得你老人家騎着匹驢兒來，往那去？」文嫂兒道：「這咱哩！那一年吊死人家丫頭，打官司，塲，把舊房兒賣，且說驢哩！」玳安道：「房到不打緊處，且留着那驢和你早晚做伴兒罷。别的罷，我他常時落下來，好個鞭。」那文嫂哈哈笑道：「怪猴兒，短壽命！老娘還只當好話兒，側着耳躲聽，你什麼好物件兒，幾年不，你學的恁油嘴滑舌的，到明日還教我尋親哩！」玳安道：「我的馬走得快，你步行，赤道挨磨到多咱晚，惹的爹說。你上馬，咱兩個疊騎着罷。」文[01901]嫂兒道：「怪短命兒，我不是你影射的。街上人看着，怪刺刺的。」玳安道：「再不，你荳腐舖裡驢騎去，到那裡等我打發他錢就是。」文嫂兒道：「這等還許說。」一面教文?將驢，帶上眼紗，騎上。玳安與他同行，逕往西門慶宅中來。正是：「欲向深閨永艶質，全憑紅葉是良媒。」有詩證：
「誰信桃源有路通？桃花含露笑春風。
桃源只在山溪裡，今許漁郎去問津。」
畢竟未知後來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[01902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