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萬里新墳盡十年，修行莫待鬢毛斑。
死生宜須覺，地徹時常非等閒。
道業未成何所賴，人身一失幾時還。
前途暗黑路途險，十時中自着研。」
此八句，單道這善有善報，惡有惡報，如影隨形，如谷應聲。你道打坐參禪，皆成正果。相這愚夫愚婦，在家修行的，豈無成道？禮佛者，取佛之德；念佛者，感佛之恩；看經者，明佛之理；坐禪者，踏佛之境；得悟者，正佛之道。非同容易！有多少先作後修，先修後作，有如吳月娘者，雖有此報，平日好善看經，禮佛布施，不應今[02135]此身懷六甲，而聽此經法。人生貧富、壽夭、賢愚，雖蒙父母受氣成胎中來，還要懷姙之時，有所應召。古人姙娘懷孕，不倒坐，不偃臥，不聽淫聲，不視邪色，常玩弄詩金玉異物，常令瞽者誦古詞，後日生女必端正俊美，長聰慧，此文王胎教之法。今吳月娘懷孕，不宜令僧尼宣卷，聽其生死輪廻之說，後來感得一尊古佛出世，投胎奪舍，日後被其顯化而去，不得承受家緣，葢可惜哉！正是：「前程暗黑路途險，十時中自着研。」此係後，表過不題。當下後邊聽宣畢黃氏寶卷，各房宿歇。單表潘金蓮在脚門處久站立，忽西門慶過來，相携到房中。西門慶只顧坐在床上，便問：「你怎的不脫衣裳？」那西門慶摟定婦人，笑嘻嘻說道：「我特來對你說聲，我要過那邊歇一夜兒去，你拿那[02136]淫器包兒來與我。」婦人罵道：「賊牢！你在老婦手裡使巧兒，拿些面話兒來哄我。我剛纔不在角門首站着，你過去的不耐煩，肯來問我？這個是你早辰和那𢱉?刺骨兩個嘀定腔兒，好去和他個㒲窩去，一徑拿我扎篾。嗔道頭裡不使丫頭，使他來送皮襖兒，與我磕頭兒來。賊𢱉?刺骨，把我當甚麼人兒，在我手內弄判。我還是李瓶兒時教你活埋我？雀兒不在那窩兒裡，我不醋！」西門慶笑道：「那裡有此勾當？他不來與你磕個頭兒，你說他的那不是。」婦人沉吟良久，說道：「我放你去便去，不許你拿這包去，和那𢱉?刺骨弄答的齷齷齪齪的，到明日還要來和我睡，好乾淨兒！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不與，我使慣，却怎樣的？」纏半日，婦人把銀托掠與他，說道：「你要，拿[02137]這個行貨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與我這個罷。」一面接的袖，趔?着脚兒，就往外走。婦人道：「你過來，我問你：莫非你與他停眠整宿，在一鋪兒長遠睡？惹的那兩個丫頭羞耻。無故只是睡那一回兒，還教他另睡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誰和他長遠睡？」說畢就走。婦人呌回來，說道：「你過來，我分付你，慌走怎的？」西門慶道：「說甚麼？」婦人道：「我許你和他睡便睡，不許你和他說甚閒話，教他在俺每跟前欺心膽的。我到明自打聽出來，你就休要進我這屋裡來，我就把你下截咬下來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怪淫婦兒，瑣碎死。」一直走過那邊去。春梅便向婦人道：「由他去，你管他怎的？婆婆口?，媳婦耳頑，倒沒的教人與你仇結仇，誤咱娘兒兩個下棋。」一面呌秋菊關上角門，放卓兒擺下棋。婦人問：[02138]「你姥姥睡？」春梅道：「這咱哩！後邊散，來到屋裡就睡。」這裡房中春梅與婦人下棋。不題。且說西門慶走過李瓶兒房內，掀開一簾，如意兒正與迎春、綉春炕上吃飯，西門慶，慌的跳起身來。西門慶道：「你每吃飯，吃飯。」于是走出明間，李瓶兒影跟前一張交椅下坐下。不一時，只如意兒笑嘻嘻走出來，說道：「爹，這裡冷，你往屋裡坐去罷。」這西門慶一把手摸到懷裡，摟過來就親個嘴，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。火爐上頓着，迎春連忙點來吃。如意兒在炕邊烤着火兒站立，問道：「爹，你今日沒酒，外邊散的早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我明日還要早船上拜拜蔡知府去，不是還坐一回。」如意兒道：「爹，你還吃酒，斟酒與爹吃？還有頭裡後邊送來與娘供養的一卓菜兒，一素兒金華酒。[02139]湯飯俺每吃，酒菜還沒敢動，留有預，只把爹用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每吃罷。」分付：「下飯不要别的，好細巧拿幾碟兒來，我不吃金華酒。」一面教綉春：「你打燈籠，往花園藏春軒房內，還有一罈葡萄酒，你問王經要來，斟那個酒我吃。」那綉春應喏，打着燈籠去。迎春連忙放卓兒，拿菜兒。如意兒道：「姐，你揭開盒，等我揀兩樣兒爹下酒。」于是燈下揀一碟鴨肉，一碟鴿雒兒，一碟銀絲鮓，一碟搯的銀苗豆芽菜，一碟黃芽韮和的海蜇，一碟燒臟肉釀膓兒，一碟黃炒的銀魚，一碟春不老炒冬笋，兩眼春槅，不一時擺在卓上，抹得鍾筯乾淨，放在西門慶面前。良久，綉春前邊取酒來，打開篩熱，如意兒斟在鍾內，遞與西門慶嚐嚐，無比美酒，紅紅的顏色。當下如意兒就[02140]挨近在卓上邊立，待奉斟酒，親剝炒栗兒與他下酒。那迎春知局，往後邊廚房內與綉春坐去。這西門慶無人在跟前，教老婆坐在他膝葢兒上，摟着，與他一遞一口兒吃酒。老婆剝菓仁兒，放在他口裡。西門慶一面解開他穿的玉色袖對衿襖兒鈕扣兒并抹胸兒，露出他白馥馥酥胸，用手揣摸着他妳頭，跨道：「我的兒，你達達不愛你别的，只愛你道好白淨皮肉兒，與你娘的一般樣兒。我摟着你，就如同摟着他一般。」如意兒笑道：「爹沒的說，還是娘的身上白。我五娘雖好模樣兒，中中兒的紅白肉色兒，不如後邊娘、娘倒白淨肉色兒，娘只是多幾個麻兒。倒是他雪姑娘生的清秀，白淨，五短身兒。」道：「我有句說話兒對爹說：迎春姐有件正面戴的仙[02141]兒，要與我。他要問爹討娘家常戴的金赤虎，正月裡戴，爹與他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沒正面戴的，等我呌銀匠拿金另打一件與你。你娘的頭面廂兒，你娘都拿的後邊去，怎好問他要的。」老婆道：「罷，你還另打一件赤虎與我罷。」一面走下來就磕頭謝。兩個吃半日酒，如意兒道：「爹，你呌姐來，與他一杯酒吃，惹的他不惱麼？」這西門慶便呌迎春，不應。老婆親走到廚房內，說道：「姐，爹呌你哩。」迎春一面到跟前。西門慶令如意兒斟一甌酒兒與他，揀兩筯菜兒放在酒托兒上，那迎春站在傍邊，一面吃。老婆道：「你呌綉春姐來吃些兒。」那迎春去，回來說道：「他不吃哩。」走去良久，迎春向炕上抱他鋪葢：「後邊睡去？」迎春道：「我不往後邊，在明間板凳上賣良姜？我與綉春廚房炕[02142]上睡去。在火上，等爹吃，你自家倒倒罷。」如意兒道：「姐，你去帶上後邊門，等我插去。」那迎春抱被褥，一直後邊去。這老婆陪西門慶吃一回酒，收拾家火，點與西門慶吃，插上後門。原來另預着一床兒鋪葢，與西門慶睡，都是綾絹被褥，扣花枕頭，在枕上薰的暖烘烘的。老婆便問：「爹，你在炕上睡，床上睡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在床上睡罷。」如意兒便抱鋪葢，抱在床上鋪下，打發西門慶上床解衣，替他脫靴襪。他便打水，拿出明間內漂洗牝，掩上房門，將燈臺拿在床邊一張卓兒上擱放，然後他方脫衣褲，上床鑽入被窩裡，與西門慶相摟相抱，並枕而臥。婦人用手揑弄他那話兒，上邊束着𢪭?，猙獰跳腦，喜怕。兩個口吐丁香，交摟在一處。西門慶他仰臥在被窩[02143]內，脫的精赤條條，恐怕凍着他，取過他的抹胸兒替他葢着胸膛上，兩手執其兩足，極力抽提。老婆氣喘吁吁，被他㒲得面如火熱，道：「這袵腰還是娘在時與我的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的心肝，不打緊處，到明日舖裡拿半個紅段，與你做衣兒穿，再做雙紅段睡鞋兒，穿在脚上，好伏侍我。」老婆道：「可知好哩！爹與我，等我間着做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只要忘，你今年多少年紀？你姓甚麼？排行幾姐？我只記你男姓熊。」老婆道：「他便性熊，呌熊旺兒。我娘家姓章，排行第四，今年十歲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原來還你一歲。」一壁幹着，一面口中呼他：「章四兒，我的兒，你用心伏侍我，等明日你娘生孩兒，你好生看妳着。你若有造化，生長一男半女，我就扶你起來，與我做一房，就頂[02144]你娘的窩兒，你心下如何？」老婆道：「奴男已是沒，娘家沒人，奴情愿一心只伏侍爹，再有甚麼心？就死不出爹這門。若爹可憐，可知好哩！」這西門慶他言語兒投着機會，心中越發喜歡，揝着他雪白的兩隻腿兒，穿着一雙綠羅扣花鞋兒，只顧沒稜露腦，兩個搧幹抽提，抽提的老婆在下無般不呌出來，嬌聲怯怯，星眼濛濛。良久，却令他馬伏在下，且舒雙足，西門慶披着紅綾被，騎在他身上，投那話入牝中。燈光下兩手按着他雪白的屁股，只顧搧打，口中呌：「章四兒，你好去呌着親達達，休要住，我丟與你罷。」那婦人在下舉股相就，真個口中顫聲柔語，呼呌不絕。足頑一個時辰，西門慶方纔精泄。良久，拽出塵柄來，老婆取帕兒替他搽拭，摟着睡到五更雞呌時分散，[02145]老婆替吮咂。西門慶告他說：「你五娘怎的替我咂半夜，怕我害冷，連尿不教我下來溺，都替我嚈。」老婆道：「不打緊，等我替爹吃就是。」這西門慶真個把胞膈尿都溺在老婆口內，當下兩個婍妮温存萬千，囉唣㒲搗一夜。次日，老婆先起來，開門，預盆中，打發西門慶穿衣梳洗出門。到前邊，分付玳安：「早教兩名排軍，把捲棚正面放的流金八仙𣇄?，寫帖兒擡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內，交付明白，討回帖來。」教陳經濟封一疋金段，一疋色段，教琴童氊包內拿着，預下馬，要早往清河口拜蔡知府去。正在月娘房內吃粥，月娘問他：「應哥那裡，俺每莫不都去？留一個兒在家裡看家，留下他姐在家陪妗做伴兒罷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已預下五分人情，你的是一[02146]方兜肚，一個金墜兒，五錢銀。他四個每人都是錢銀，一方手帕，都去走走罷。左右有姐在家陪妗，就是一般。我已許下應，都往他家去來。」月娘聽，一聲兒沒言語。李桂姐便拜辭說道：「娘，我今日家去罷？」月娘道：「慌去怎的？再住一日兒不是？」桂姐道：「不瞞娘說，俺媽心裡不自在，俺姐不在，家中沒人，改日正月間來住兩日兒罷。」拜辭西門慶。月娘裝兩個食盒，與桂姐一兩銀，吃，打發出門。西門慶纔穿上衣服，往前邊去，忽有平安兒來報：「荊都監老爹來拜。」西門慶卽出迎接，至廳上敘禮。荊都監穿着補服員領，戴着暖耳，腰繫金帶，叩拜堂上，道：「久違欠恭，高轉失賀之意。」西門慶道：「多承厚貺，尚未奉賀。」敘畢契濶之情，分賓主坐下。左右獻上湯，荊都監便[02147]道：「良騎俟候何往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京中太師老爺第九公九江蔡知府，昨日廵按宋公祖與工部安鳳山、錢雲野、黃秦宇，都借學生這裡作東，請他一飯。蒙他昨日具拜帖與我，我豈可不回拜他拜去？誠恐他一時起身去。」荊都監道：「正是。弟一來奉凟兒：廵按宋公過年正月間差滿，只怕年終舉劾地方官員，望乞四泉借重與他一說。聞知昨日在宅上吃酒，故此斗膽恃愛。倘得寸進，不敢有忘！」西門慶道：「此是好，你我相厚，敢不領命。你寫個說帖來，幸得他後日還有一席酒在我這裡，等我抵回和他說，好些。」這荊都監連忙下坐位來，與西門慶打一躬：「多承盛情，啣結難忘！」便道：「弟已具履歷手本在此。」一面喚掾房寫字的取出，荊都監親手遞上，與西門慶觀看，上面寫着：[02148]「山東等處兵馬都監清河左衛指揮僉荊忠，年十歲，係山後檀州人。由祖後軍功累陞本衛左所正千戶。從某年由武舉中式，歷陞今職，管理濟州兵馬。」歷年餘文，一一開載明白。西門慶看畢，荊都監向袖中取出禮物來遞上，說到：「薄儀望乞笑留。」西門慶上面寫着：「白米百石。」說道：「豈有此理。這個學生斷不敢領！以此視人，相交何在？」荊都監道：「不然。總然四泉不受，轉送宋公是一般，何拒之深耶？倘不納，弟亦不敢奉凟。」推阻再，西門慶只得收，說道：「學生暫且收下。」一面接，說道：「學生明日與他說，就差人回報。」湯兩碗，荊都監拜謝起身去。西門慶分付平安：「我不在，有甚人來拜望，帖兒接下，休往那去，派下四名排軍把門。」說畢，就上馬，琴童跟隨，拜蔡[02149]知府去。却說玉簫早辰打發西門慶出門，走到金蓮房中，說：「五娘，昨日怎的不往後邊去坐？晚夕衆人聽薛姑宣黃氏女卷，坐到那咱晚。落後娘管，娘房裡手將酒菜來，都聽桂姐、申姐賽唱曲兒，到有更時分，俺每纔睡。俺娘好不說五娘哩，五娘聽爹前邊散，往屋裡走不送；昨日娘生日，就不放往他屋裡走兒，把攔的爹恁緊。娘道：『沒的羞人刺刺的，誰耐煩爭他，左右是這幾房兒，隨他串去。』」金蓮道：「我待說就沒好口，㒲瞎他的眼來！昨日你道他在我屋裡睡來麼？」玉筲道：「前邊老這娘屋裡，六娘死，爹却往誰屋裡去？」金蓮道：「雞兒不撒尿，各自有去處。死一個，還有一個頂窩兒的。」這玉筲說：「俺娘怎的惱五娘問爹討皮襖不對他說，落後爹送[02150]鑰匙到房裡，娘說爹幾句好的：『李姐死，嗔俺分散他的丫頭；多少時兒，相你把他心愛的皮襖拿與人穿，就沒話兒說。』爹說：『他沒皮襖穿。』娘說：『他怎的沒皮襖？放着皮襖他不穿，坐名兒只要他這件皮襖。早時死，便指望他的；他不死，你敢指望他的？』」金蓮道：「沒的那扯𣭈?淡！有一個故主兒罷，你是我婆婆，你管着我！我把攔他，我拿繩拴着他腿兒不成？把攔他一面兒罷，偏有那些𣭈?聲浪氣的！」玉筲道：「我來對娘說，娘只放在心裡，休要說出我來。今日桂姐家去，俺娘收拾戴頭面哩。今日要留下雪娥在家裡，與妗做伴兒，俺爹不肯，都封下人情，五個人都教去哩。娘快些收拾罷。」說畢，玉筲後邊去。這金蓮向鏡臺前搽胭抹粉，插花戴翠，使春梅[02151]後邊問玉樓：「今日穿甚顏色衣裳？」玉樓道：「你爹嗔換孝，都教穿淺淡色衣服。」這五個婦人會定，都是白䯼髻珠箍兒，用翠藍綃金綾汗巾兒撘着，頭上珠翠堆滿，銀紅織金段對衿襖兒，藍段裙兒。惟吳月娘戴着白縐紗金梁冠兒，海獺臥兔兒珠箍兒，胡珠環，上穿着沉香色遍地粧花補襖兒，紗綠遍地金裙。一頂轎，四頂轎，排軍喝路，轎內安放銅火踏，王經、棋童、來安個跟隨，拜辭吳妗、位師父、潘姥姥，逕往應伯爵家吃滿月滿去。不題。却說前邊如意兒和迎春，有西門慶晚夕吃酒的却一卓菜，安排停當，還有一壼金華酒，向罈內打出一壼葡萄酒來，午間請潘姥姥、秦梅、郁姐彈唱着，在房內四五個做一處。吃到中間，是合當有，春梅道：[02152]「只說申姐會唱的好掛真兒，沒個人往後邊去，便呌他來到，好歹教他唱個掛真兒咱每聽。」迎春纔待使綉春呌去，只是春鴻走來，何着火，春梅道：「賊蠻囚兒，你原來今日沒跟轎去？」春鴻道：「爹派下教王經去，留我在家裡看家。」春梅道：「賊蠻囚兒，你不是凍的，還不尋到這屋裡來烘火。」因呌迎春：「你釃半甌酒與他吃。」分付：「你吃，替我後邊呌將申姐來，你就說我要他唱個兒與姥姥聽。」那春鴻連忙把酒吃，一直走到後邊。不想申姐伴着妗、姐、個姑、玉筲，都在上房裡坐的，正吃芫荽芝蔴哩。忽春鴻掀簾進來，呌道：「申姐你來，俺姑娘前邊呌你唱個兒與他聽去哩。」這申姐道：「你姑在這裡，有個姑娘出來？」春鴻道：「是俺前邊春梅[02153]姑娘這裡呌你。」申姐道：「你春梅姑娘他稀罕，怎的來呌的我？有郁姐在那裡，是一般。這裡唱與妗、奶奶聽哩。」妗道：「罷，申姐，你去走走再來。」那申姐坐住，不動身。春鴻一直走到前邊，對春梅說：「我呌他，他不來哩！都在上房坐着哩。」春梅道：「你說我呌他，他就來。」春鴻道：「我說你呌他來，『前邊姑娘呌你。』他意思不動，說道：『姑娘在這裡，那裡鑽出個姑娘來？』我說是春梅姑娘，他說：『你春梅姑娘他從幾時來？來呌我，我不得閒，在這裡唱與妗、奶奶聽哩。』妗、奶奶到說：『你去走走再來。』他不肯來哩。」這春梅不聽便罷，聽屍神暴跳，五臟氣沖天，一點兒紅從耳畔起，須臾紫遍雙腮。衆人攔阻不住，一陣風走到上房裡，指着申姐，一頓罵道：「你怎麼[02154]對着廝說『我那裡鑽出個姑娘來？稀罕他敢來呌我』。你是甚麼總兵官娘，不敢呌你？俺每在那毛裡夾着來，是你擡舉起來，如今從新鑽出來？你無非只是個走千家門、萬家戶賊狗攮的瞎淫婦！你來俺家纔走多少時兒，就敢恁量視人家？你會曉的甚麼好成樣的套數唱，左右是那幾句，東溝籬西溝壩，油嘴狗舌，不上紙筆的那胡歌錦詞，就拏斑做勢起來，真個就來！俺家本司院唱的老婆不知過多少，稀罕你這個兒？韓道國那淫婦家興你，俺這裡不興你。你就學那淫婦，我不怕你！好不好，趁早兒去，賈媽媽與我離門離戶！」那妗攔阻說道：「快休要舒口。」把這申姐罵的睜睜的，敢怒而不敢言，說道：「爺嚛嚛！這位姐怎的恁般粗魯性兒？就是剛纔[02155]對着官兒，我沒曾說甚歹，這般潑口言語瀉出來！此處不留人，有留人處。」春梅越發惱，罵道：「賊㒲遍街搗遍巷的瞎淫婦，你家有恁好姐！比是你有恁性氣，不該出來往人家求衣食，唱與人家聽。趁早兒與我走，再不要來！」申姐道：「我沒的賴在你家？」春梅道：「賴在我家，教廝把鬢毛都撏光你的。」妗道：「你這孩兒，今日怎的？甚樣兒的！還不往前邊去罷。」那春梅只顧不動身，道申姐一面哭哭啼啼下炕來，拜辭妗，收拾衣裳包，等不的轎來，央及妗使平安對過呌將畫童兒來，領他往韓道國家去。春梅罵一頓，往前邊去。妗看着姐和玉筲，說道：「他敢前邊吃酒進來？不然，如何恁沖言沖語的，罵的我不好看的。你教他慢[02156]慢收拾去就是，立逼着攆他去，不呌廝領他，十分水深人不過，却怎樣兒的？却不急人！」玉筲道：「他們敢在前頭吃酒來？」却說春梅走到前邊，還氣狠狠的，向衆人說道：「乞我把賊瞎淫婦一頓罵，立攆去。若不是妗勸着我，臉上與這賊瞎淫婦兩個耳刮纔好。他還不知道我是誰哩！呌着他張兒致兒，拿斑做勢兒的。」迎春道：「你砍一枝損百株。忌口此，郁姐在這裡，你却罵瞎淫婦人。」春梅道：「不是這等說。像郁姐在俺家這幾年，先前他還不知怎樣的，，他惡訕那個人兒來？教他唱個兒，他就唱。那裡像這賊瞎淫婦膽，不道的會那等腔兒。他再記的甚麼成樣的套數，還不知怎的拿斑兒。左來右去，只是那幾句〔山坡羊〕、〔瑣南枝〕，油裏滑言語，上個甚[02157]麼擡盤兒怎的？我纔乍聽這個曲兒怎的？我他心裡就要把郁姐掙下來一般。」郁姐道：「可不怎的！昨日晚夕娘多教我唱曲兒，他就連忙把琵琶奪過去，他要唱，娘說：『郁姐，你教他先唱，你後唱罷。』」郁姐道：「姑娘，你休怪他，他原知道咱家深淺？他還不知把你當誰人看成，好容易！」春梅道：「我剛纔不罵的你？你覆韓道國老婆那賊淫婦，你就學與他，我不怕他！」潘姥姥道：「我的姐姐，你沒要緊氣的恁樣兒的。」如意兒道：「等我傾杯兒酒，與姐姐消消惱。」迎春道：「我這女兒有惱就是氣。」便道：「郁姐，你揀套好曲兒唱個伏侍他。」這郁姐拿過琵琶來，說道：「等我唱個『鶯鶯閙臥房』〔山坡羊兒〕與姥姥和姑娘聽罷。」如意兒道：「你用心唱，等我斟上酒。」那迎春拿起杯兒酒[02158]來，望着春梅道：「罷罷，我的姐姐，你着氣就是惱，胡亂且吃你媽媽這鍾酒兒罷。」那春梅忍不住笑罵迎春，說道：「怪淫婦兒，你做起我媽來！」說道：「郁姐，休唱〔山坡羊〕，你唱個〔江兒水〕俺每聽罷。」這郁姐在傍彈着琵琶唱：
「花家月艶，減盡花容月艶，重門常是掩。正東風料峭，細雨連纖，落紅千萬點。香串懶重添，針兒怕待拈。瘦損𡼁?𡼁?，鬼病懨懨。俺將這舊恩情重檢點。愁壓損兩眉翠尖，空惹的張郎憎厭，這些時對鶯花不捲簾。」
「槐陰庭院，靜悄悄槐陰庭院，芭蕉新乍展。鶯黃對對，蝶粉翩翩，情人天樣遠。高柳噪新蟬，清波戲彩鴛。行過闌前，坐近他邊，則聽得是誰家唱採蓮。急攘攘，愁懷萬千，拈起柄香羅[02159]紈扇，上寫〔阮郎〕詞半篇。」
「炎蒸天氣，挨過炎蒸天氣。祈涼人綉幃，怪燈花相照，月色相隨，影伶仃訴與誰？征雁向南飛，雁人未。想像腰圍，做就寒衣，不知他在那裡貪戀着，並無個真實信息。倩一行人稍寄，只恐怕路迢遙衣到遲。」
「梅花相問，幾遍把梅花相問：新來瘦幾個？笑香消容貌，玉減精神，比花枝先瘦損。翠被懶重温，爐香夜夜薰。着意温存，斷夢勞魂，這些時睡不安眠不穩。枕兒冷燈兒昏，獨自個向誰評論，百般的放不下心上的人。」
這裡彈唱吃酒不題。西門慶從新河口拜蔡九知府，回來下馬，平安就稟：「今日有衙門裡何老爹差答應的來，請爹明日早[02160]進衙門中，拿一起賊情審問。本府胡老爹送一百本新曆日，荊都監老爹差家人送一口鮮猪，一罈豆酒，是四封銀。姐夫收下，沒敢與他回帖兒，等爹來打發。晚上他家人還來爹說話哩。只胡老爹家與回帖，賞來人一錢銀。是喬親家爹送帖兒，明日請爹吃酒。」玳安兒拏宋御史回帖兒來回話：「的送到察院內，宋老爹說明日還奉價過來。賞的并擡盒人五錢銀，一百本曆日。」西門慶呌陳經濟來問，四包銀已久交到後邊去。西門慶走到廳上，春鴻連忙報與春梅衆人，說道：「爹來家，還吃酒哩。」春梅道：「怪蠻囚兒，爹來家，隨他來去，管俺每腿！沒娘在家，他不往俺這邊來。」衆人打夥兒吃酒頑笑，只顧不動身。西門慶到上房，[02161]妗、個姥都往這邊屋裡坐的。玉筲向前與他接衣裳坐下，放卓兒打發他吃飯。教來興兒定卓席，十日與宋廵按擺酒，與廵撫侯爺送行；初一日宰猪羊，家中祭祀，還願心的；初日請劉、薛內相，帥府周爺衆位吃慶官酒。分付已，玉筲在傍請問：「爹，你吃酒放卓兒，釃甚麼酒你吃？」西門慶道：「有菜兒擺上來，有剛纔荊都監送來的那豆酒取來，打開我嚐嚐，看好不好吃。」只來安兒來家回話。玉筲連忙便提酒來，打破泥頭，傾在鍾內，遞與西門慶呷一呷，碧靛般清，其味深長。西門慶令：「斟來我吃。」須臾，擺上菜來，西門慶在房中。却說來安同排軍拿兩個燈籠，晚夕接月娘來家。月娘便穿着銀鼠皮披，藕金段襖兒，翠藍裙兒。李嬌兒等都是貂鼠皮襖，白綾襖兒，紫丁香[02162]色織金裙。原來月娘金蓮穿着李瓶兒皮襖，把金蓮舊皮襖與孫雪娥穿，都到上房拜西門慶。惟雪娥與西門慶磕頭，起來與月娘磕頭。都過那邊屋裡去，拜妗、個姑。月娘便坐着與西門慶說話，說：「應嫂俺每都去，好不喜歡！酒席上有隔壁馬家娘，和應嫂、杜娘，有十來位堂客，呌兩個女兒彈唱。養好個平頭臉的廝兒，原來他房裡春花兒比時黑瘦好些，只剩下個驢臉一般的，不自在哩。那時節亂的他家裡不安，本等沒人手。臨來時，應哥與俺每磕頭，謝謝。多多上復你：多謝重禮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春花兒那成精奴才，打扮出來人？」月娘道：「他比那個沒鼻沒眼兒？是鬼兒，出來不的？」西門慶道：「那奴才撒把黑豆，[02163]只好教猪拱罷。」月娘道：「我就聽不上你恁說嘴。自你家的好，拿掇的出的人？」那王經在傍，他立着說道：「俺應爹娘們去，先頭上不敢出來，躲在下邊房裡，打窗戶眼兒望前瞧，被的看，說道：『你老人家沒廉耻，平白瞧甚麼？』他趕着的打。」西門慶笑的沒眼縫兒，說道：「你看這賊花，等明日他來着，老實抹他一臉粉。」王經笑道：「的知道！」月娘喝着：「這廝便要胡說！幾時瞧來？平白枉口拔舌的。一日誰他個影兒，只臨來時，纔與俺每磕頭。」王經站一回，出來。月娘起身過這邊屋裡，拜妗并個師父。西門姐與玉筲衆丫頭媳婦都來磕頭。月娘便問：「怎的不申姐？」衆人都不做聲。玉筲說：「申姐家去。」月娘道：「他怎的不等我來，先就家去？」妗隱[02164]瞞不住，把春梅罵他之，說一遍。月娘就有幾分惱，說道：「他不唱便罷，這丫頭慣的沒張倒置的，平白罵他怎麼的？怪不的俺家主沒那正主，奴才沒個規矩，成甚麼道理！」望着金蓮道：「你管他管兒，慣的通沒些摺兒！」金蓮在傍笑着說道：「沒這個瞎曳麼的，風不搖，樹不動，你走千家門、萬家戶，在人家無非只是唱。人呌你唱個兒，不失和氣，誰教他拏斑兒做勢的。他不罵的他，嫌腥！」月娘道：「你倒且是會說話兒的！合理都像這等，好人歹人，都乞他罵去，休要管他一管兒？」金蓮道：「莫不瞎淫婦打他幾棍兒？」月娘聽他這句話，氣的把臉通紅，說道：「慣着他明日把六鄰親戚，都教他罵遍罷。」于是起身，走過西門慶這邊來。西門慶便問：「怎麼的？」月娘道：[02165]「情知是誰，你家使的好規矩的姐！如此這般，把申姐罵的去。」對西門慶說，西門慶笑道：「誰教他不唱與他聽來。不打緊處，到明日使廝送一兩銀補伏他，是一般。」玉筲道：「申姐盒還在這裡沒拿去哩。」月娘西門慶笑，說道：「不說呌將他來，嗔喝他兩句，虧你還雌着嘴兒，不知笑的是甚麼！」玉樓、李嬌兒月娘惱起來，都先去房裡。西門慶只顧吃酒。良久，月娘進裡間內脫衣裳，摘頭，便問玉筲：「這廂上四包銀是那裡的？」西門慶說：「是荊都監送來幹的百兩銀。明日要央宋廵按，圖幹陞轉。」玉筲道：「頭裡姐夫送進來，我放在箱上，就忘對娘說。」月娘道：「人家的，還不收進櫃裡去哩。」玉筲一面安放在廚櫃中。不題。金蓮在那邊屋裡只顧坐的，等着西門慶一[02166]答兒往前邊去，今日晚夕要吃薛姑符藥，與他交姤，圖壬日好生。西門慶不動身，走來掀着簾兒呌他，說：「你不往前邊去？我等不的你，我先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兒，你先走一步兒，我吃這些酒就來。」那金蓮一直往前邊去。月娘道：「我偏不要你去，我還和你說話哩。你兩人合穿着一條褲怎的？是強汗世界，巴巴走來我這屋裡硬來呌他。沒廉耻的貨！自你是他的老婆，别人不是他的老婆？」因說西門慶：「你這賊皮撘行貨，怪不的人說你！一視同仁，都是你的老婆，休要顯出來便好。就乞他在前邊𢺞?攔住，從東京來，通影邊兒不進後邊歇一夜兒，教人怎麼不惱你？冷竈着一把兒，熱竈着一把兒纔好。通教他把攔住！我便罷，不知你一般識，别人他肯讓的過？口[02167]兒內雖故不言語，好殺他心兒裡有幾分惱。今日孟姐在應嫂那裡，通一日恁甚麼兒沒吃，不知掉口冷氣，只害心凄惡心。來家，應嫂遞兩鍾酒，都吐。你還不往他屋裡瞧他瞧去？」這西門慶聽，說道：「真個他心裡不自在？」分付：「收家火罷，我不吃酒。」于是走到玉樓房中，只婦人已脫衣裳，摘去首飾，渾衣兒歪在炕上，正倒着身嘔吐。蘭香便熱煤炭在地。西門慶他呻吟不止，慌問道：「我的兒，你心裡怎麼的來？對我說，明日請人來看。」婦人一聲不言，只顧嘔吐。被西門慶一面扶起他來，與他坐的。他兩隻手只揉胸前，便問：「我的心肝，你心裡怎麼？你告訴我。」婦人道：「我害心凄的慌，你問他怎的？你幹你那營生去！」西門慶道：「我不知道。剛纔上房對我說，我纔曉[02168]的。」婦人道：「可知你曉的！俺每不是你老婆，你疼心愛的去。」西門慶于是摟過粉項來，就親個嘴，說道：「怪油嘴，就徯落我起來。」便呌蘭香：「快頓好苦艶兒來，與你娘吃。」蘭香道：「有伺候着哩。」一面捧上來。西門慶親手拿在他口兒邊吃。婦人道：「拏來，等我自家吃。會那等喬?勞，旋蒸勢賣兒的，誰這裡爭你哩！今日日頭打西出來，稀罕往俺這屋裡來走一走兒。有這娘，平白你說他，爭出來𤈸?包氣！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不知我這兩日七八，心不得個閒。」婦人道：「可知你心不得閒，可不一心愛的扯落着你哩！把俺每這僻時的貨兒，都打到揣號聽題去。後十年掛在你那心裡。」西門慶嘴搵着他香腮，便道：「吃的那爛酒氣，還不與我過一邊去！人一日黃湯辣水兒，誰嚐嚐着[02169]來？那裡有甚麼神思，且和你兩個纏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沒吃甚麼兒，呌丫頭拿飯來咱每吃，我還沒吃飯哩。」婦人道：「你沒的說。人這裡凄疼的不得，且吃飯？你要吃，你自家吃去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不吃，我敢不吃。咱兩個收拾睡去罷，明日早使廝請任醫官來看你。」婦人道：「由他去，請甚麼任醫官、李醫官，教劉婆來，吃他服藥好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睡下，等我替你心口內撲撒撲撒，管情就好。你不知道，我專一會揣骨揑病，手到病除。」婦人道：「我不好罵出來，你會揣甚麼病！」西門慶忽然想起：「昨日劉學官送十圓廣東牛黃清心蠟丸，那藥酒兒吃下極好。」卽使蘭香：「問你娘要，在上房磁罐兒內盛着，就拿素兒帶些酒來。」玉樓道：「休要酒，俺這屋裡有酒。」不一時，蘭香到上房要兩丸來。[02170]西門慶看，篩熱酒，剝去蠟，裡面露出金丸來，看着玉樓吃下去。西門慶因令蘭香：「趁着酒，你篩一鍾兒來，我吃藥罷。」被玉樓矁一眼，說道：「就休那汗邪！你要吃藥，往别人房裡去吃。你這裡且做甚麼哩，却這等胡作做。你我不死來，攛掇上路兒來？緊教人疼的鬼兒沒，還要那等掇弄人。虧你下般的，誰耐煩和你兩個只顧涎纏。」西門慶笑道：「罷罷。我的兒，我不吃藥，咱兩個睡罷。」那婦人一面吃畢藥，與西門慶兩個解衣上床同寢。西門慶在被窩內，替他手撲撒着酥胸，揣摸香乳，一手摟其粉項，問道：「我的親親，你心口這回吃下藥覺好些？」婦人道：「疼便止，還有些嘈雜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不打緊，消一回好。」因說道：「你不在家，我今日兌五十兩銀與來興兒，後日[02171]宋御史擺酒，初一燒紙還願心，到初再破兩日工夫，把人都請罷。受人家多少人情禮物，只願挨着，不是。」婦人道：「你請不在我，不請不在我。明日十日，我呌廝來攅帳交與你，隨你交付與六姐，教他管去。該教他管管兒。却是他昨日說的：『甚麼打緊處，雕佛眼兒便難，等我管！』」西門慶道：「你聽那淫婦兒，他勉強，着緊處他就慌。亦發擺過這幾席酒兒，你交與他就是。」玉樓道：「我的哥哥，誰養的你恁乖？還說你不護他，這些兒就出你那心裡來。擺過酒兒交與他，俺每是合死的？像這清早辰，得梳頭，廝你來我去，秤銀換錢，把氣掏乾。饒費心，那個道個是怎的？」西門慶道接着：「我的兒，常這道：『當家年狗嫌。』」說着，一面慢慢搊起[02172]這一隻腿兒，跨在肐膊上，摟抱在懷裡，揝着他白生生的腿兒，穿着紅綾的綉鞋兒，說道：「我的兒，你達不愛你别，只愛你這兩隻白腿兒。就是普天下婦人選遍，沒你這兩隻腿兒柔嫩可愛！」婦人道：「好個說嘴的貨！誰信那綿花嘴兒，可可兒的就是普天下婦人選遍沒有來？愁好的沒有，要千取萬。不說俺每皮肉兒粗糙，你拿左話兒來右說着哩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的心肝，我有句謊，就死我！」婦人道：「怪行貨，沒要緊賭什麼誓！」這西門慶說着，把那話帶上銀托，插放入他牝中。婦人道：「我說你行行就下道兒來。」便道：「且住，賊肉兒不知替我拿下不曾⋯沒有⋯」遂伸手向床褥底下，摸出絹來，預着抹搽，因摸銀托，說道：「從多咱不知就帶上這行貨？還[02173]不趁早除下來哩。」那西門慶那裡肯依，抱定他一隻腿在懷裡，只顧沒稜露腦，淺抽深送，須臾，淫水浸出，往來有聲，如狗嗏鏹一般。婦人一面用絹抹之，隨抹隨出，口裡內不住的作柔顫聲，呌他：「達達，你省可往裡去，奴這兩日好不腰酸，下邊流白漿出來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到明日問任醫官討服暖藥來，你吃就好。」不說兩個在床上歡娛頑耍。早表吳月娘在上房陪着妗、位師父，晚夕坐的說話。因說起春梅怎的罵申姐，罵的哭涕，不容他坐在轎去，旋央及妗對呌過畫童兒，送到他往韓道國家去。妗道：「本等春梅出來的言語粗魯，饒我那等說着，還鎗擮的言語罵出來，他怎的不急？他平昔不曉的恁口潑罵人，我只說他吃酒。」玉道：「他每五個在前頭[02174]吃酒兒進來。」月娘道：「恁不合理的行貨，生生把個丫頭慣的恁沒沒，上頭上臉的。還嗔人說哩！到明日，不管好歹，人都乞他罵去罷，要俺每在屋裡做甚麼？一個女兒，他走千家門、萬家戶，教他傳出去好聽？敢說西門慶家那老婆，不知怎麼的，出來的亂世，不知那個是主，那個是奴才？不說你們這等慣的沒些規矩，恰似俺每不長俊一般，成個甚麼道理！」妗道：「隨他去罷。他夫姑不言語，好惹氣？」當夜無語。到房中。次日，西門慶早起往衙門中去。這潘金蓮月娘攔西門慶不放，誤壬日期，心中甚是不悅。次日，老早使來安呌頂轎，把潘姥姥打發往家去。吳月娘早辰起來，個姑要告辭家去。月娘每個一盒食，與五錢銀；許下薛[02175]姑正月裡庵裡打齋，先與他一兩銀請香燭紙馬，到臘月還送香油、白麵、細米、素食，與他齋僧供佛。因擺下，在上房內管待，間妗一廵吃。先請李嬌兒、孟玉樓、姐都坐下，問玉樓：「你吃那蠟丸，心口內不疼？」玉樓道：「今早吐兩口酸水，纔好。」呌玉：「往前邊請潘姥姥和五娘來吃點心。」玉筲道：「玉在後邊?點心哩，我去請罷。」于是一直走到前邊金蓮房中，便問：「姥姥怎的不？後邊請姥姥和五娘吃哩。」金蓮道：「他今日早辰，我打發他家去。」玉筲道：「怎的不說聲，不知就去？」金蓮道：「住人心淡，只顧住着怎的？住這幾日，他家中丟着孩，沒人看。我教他家去。」玉筲道：「我拿塊臘肉兒，四個甜醬瓜茄，與他老人家，誰知他就去。五娘，你替他老[02176]人家收着罷。」于是遞與秋菊，放在抽𣚽?內。這玉筲便向金蓮說道：「昨日晚夕五娘來，俺娘如此這般，對着爹，好不說五娘強汗世界，與爹兩個合穿着一條褲，沒廉耻，怎的把攔着爹在前邊，不放後邊來。落後把爹打發娘房裡歇一夜。對着妗、位師父，怎的說五娘慣着春梅，沒規矩，毀罵申姐。爹到明日，還要送一兩銀與申姐姐遮羞。」一五一十，說一遍。這金蓮聽說在心。玉筲先來回月娘，說：「姥姥起早往家去，五娘便來。」月娘便望着妗，說道：「你看：昨日說他兩句兒，今日使性，不進來說聲兒。老早說打發他娘去，我猜姐姐管情不知心裡安排着要起甚麼水頭兒哩。」當下月娘自知屋裡說話，不防金蓮暗走到明間簾下，聽覷多時，猛[02177]可開言說道：「娘說的，我打教他家去，我好把攔！」月娘道：「是我說來，你如今怎麼的我？本等一個，從東京來，成日只把攔在你那前頭，道不來後邊傍個影兒。原來只你是他的老婆，别人不是他的老婆？行動題起來，别人不知道，我知道。就是昨日李桂姐家去，妗問聲：『李桂姐住一日兒，如何就家去？他姑夫因甚麼惱他？』教我還說：『誰知甚麼惱他？』你便就攩着頭兒說：『别人不知道，自我曉的。』你成日守着他，怎麼不曉的！」金蓮道：「他不來往我那屋裡去，我成日莫不拿猪毛繩套他去不成！那個浪的慌怎的？」月娘道：「你不浪的慌？你昨日怎的他在屋裡坐好好兒的，你恰似強汗世界一般，掀着簾，硬來人呌他前邊去，是怎麼說？頂天立地，吃[02178]辛受苦，犯甚麼罪來，你拿猪毛繩套他？賤不識高低的貨，俺每倒不言語，只顧趕人不得趕上。一個皮襖兒，你悄悄就問討，穿在身上，掛口兒不來後邊題一聲兒。都是這等起來，俺每在這屋裡放鴨兒？就是孤老院裡，有個甲頭。一個使的丫頭，和他猫鼠同眠，慣的有些摺兒！不管好歹就罵人。倒說着你，嘴頭不伏個燒埋。」金蓮道：「是我的丫頭怎的？你每打不是，我在這裡，還多着個影兒哩。皮襖是我問他要來，莫不只我要皮襖，開門來拿幾件衣裳與人，那個你怎的就不說來？丫頭便是我慣他，我浪，圖喜歡。像這等的，却是誰浪？」吳月娘乞他這兩句觸在心上，便紫漒雙腮，說道：「這個是我浪！隨你怎的說，我當初是女兒填房嫁他，不[02179]是趁來的老婆。那沒廉耻趁精便浪，俺每真材實料不浪！」被吳妗在跟前攔說：「姑娘，你怎的？快休舒口。」饒勸着，那月娘口裡話紛紛發出來，說道：「你害殺一個，只少我。」孟玉樓道：「耶嚛，耶嚛！娘，你今日怎的這等惱的發？連累着俺每，一棒打着好幾個人。沒這六姐，你讓姐一句兒罷，只顧打起嘴來。」妗道：「常言道：『要打沒好手，廝罵沒好口。』不爭你姊妹們攘開，俺每親戚在這裡住着羞。姑娘，你不依，我去呀。嗔我這裡，呌轎來，我家去罷。」被李嬌兒一面拉住妗。那潘金蓮月娘罵他這等言語，坐在地下，就打滾打臉上，自家打幾個嘴八，頭上䯼髻都撞落一邊，放聲哭呌起來，說道：「我死罷，要這命做什麼！你家說條念款說將來，我[02180]趁將你家來？彼時恁的不難的勾當，等他來家，與我休，我去就是。你趕人不得趕上。」月娘道：「你看，就是潑脚貨！别人一句兒還沒說出來，你看他嘴頭就相淮洪一般，他還打滾兒賴人，莫不等的來家，好老婆，把我别變就是。你放恁個刁兒，那個怕你麼？」那金蓮道：「你是真材實料的，誰敢辨别你？」月娘越發怒，說道：「好不真材實料，我敢在這屋裡養下來？」金蓮道：「你不養下，誰養下來？你就拿主兒來與我！」玉樓兩個拌的越發不好起來，一面拉起金蓮，「往前邊去罷」，却說道：「你恁的怪刺刺的，家都省口些罷，只顧亂起來，左右是兩句話，教他位師父笑話。你起來，我送你前邊去罷。」那金蓮只顧不肯起來，被玉樓和玉筲一齊扯起來，送他前[02181]邊去。妗便勸住月娘，只說道：「姑娘，你身上不方便，好惹氣？分明沒要緊，你姊妹們歡歡喜喜，俺每在這裡住着有光。似這等合氣起來，不依個勸，却怎樣兒的？」那個姑嚷閙起來，打發姑兒吃點心，包盒，告辭月娘衆人，起來道問訊。月娘道：「位師父，休要笑話。」薛姑道：「我的佛菩薩，沒的說，誰家竈內無烟？心頭一點無明火，些兒觸着便生烟。家儘讓些就罷。佛法上不說的好：『冷心不動一孤舟，淨埽靈臺正好修。若還繩慢鎖頭鬆，就是萬個金剛降不住。』人只把這心猿意馬牢拴住，成佛作祖，都打這上頭起。貧僧去，多有打擾。菩薩好好兒的，我回去。」一面打兩個問訊。月娘連忙還萬福，說道：「空過師父，多多有慢。另日着人送齋襯去。」卽呌[02182]姐：「你和那娘送送位師父出來，看狗。」于是打發個姑出門。月娘陪妗衆人坐着，說道：「你看這回氣的我兩隻肐膊都軟，手冰冷的。從早辰吃口清，還汪在心裡。」妗道：「姑娘，我這等勸你，少攬氣，你不依我。你是臨月的身，有甚要緊！」月娘道：「嫂，早是你在這裡住，看着，是我和他合氣？如今犯夜倒拿住廵更的，我到容人，人到不肯容我。一個，你就通身把攔住，和那丫頭通同作弊，在前頭幹的那無所不的，人幹不出來的，你幹出來。女婦人家，通把個廉耻不顧。他燈臺不明自己，還張着嘴兒說人浪。想着有那一個在，成日和那一個合氣，對着俺每，千說那一個的不是。他就是清淨姑姑兒？單管兩頭和番，曲心矯肚，人面獸心。行說[02183]的話兒就不承認，賭的那誓諕人。我洗着眼兒看着他，到明日還不知怎麼樣兒死哩！早時剛纔你每看着，擺着兒，還好意等他娘來吃。誰知他不知的就打發的去，就安排着要嚷的心兒，悄悄兒走來這裡聽，聽怎的？那個怕你不成！待等那來，輕學重告，把我休就是。」玉道：「俺每都在屋裡守着爐臺站着，不知五娘幾時走來，在明間內坐着，不聽他脚步兒響。」孫雪娥道：「他單行鬼路兒，脚上只穿氊底鞋，你可知聽不他脚步兒響。想着起頭兒一來時，該知我今日多少氣，背地打夥兒嚼說我，教爹打我那兩頓，娘還說我和他便生好鬭的。」月娘道：「他活埋慣人，今日還要活埋我哩。你剛纔不他，那等撞頭打滾撒潑兒，一徑使你爹來家知道，管就把[02184]我翻倒底下。」李嬌兒笑道：「娘沒的說，反世界。」月娘道：「你不知道，他是那九條尾的狐狸精，把好的乞他弄死，且稀罕我能有多少骨頭肉兒。你在俺家這幾年，雖是個院中人，不像他久慣牢頭。你看他昨日那等氣勢，硬來我屋裡呌：『你不往前邊去，我等不你，先去。』恰似只他一個人的一般，就占住！不是我心中不惱，他從東京來，就不放一夜兒進後邊來。一個人的生日，不往他屋裡走走兒去。十個指頭都放在你口內，却罷。」妗道：「姑娘，你耐煩？你常病兒痛兒的，不貪此，隨他去罷。不爭你衆好，與人怨忌仇。」勸一回，玉筲安排上飯來，不吃，說道：「我這回好頭疼，心口內有些惡沒沒的上來。」教玉筲：「那邊炕上放下枕頭，我且倘倘去。」分付李嬌[02185]兒：「你每陪妗吃飯。」那日郁姐要家去，月娘分付裝一盒點心，與他五錢銀，打發去。却說西門慶衙門中審問賊情，到個午牌時分纔來家，正値荊都監家人討回帖，西門慶道：「多謝你老爹重禮。如何這等計較？你還把那禮扛將回去，等我明日說成，取家來。」家人道：「家老爹沒分付，教的怎敢將回去？放在老爹這裡，是一般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旣恁說，你多上覆，我知道。」拏回帖，賞家人一兩銀。因進上房，月娘睡在炕上，呌半日，白不答應。問丫鬟，都不敢說。走到前邊金蓮房裡，婦人蓬頭櫈腦，拿着個枕頭睡，問着不言語，更不知怎的。一面封銀，打發荊都監家人去。走到孟玉樓房中問，玉樓隱瞞不住，只得把月娘和金蓮早辰嚷閙合氣之，具說一遍。[02186]這西門慶慌，走到上房，一把手把月娘拉起來，說道：「你甚緊自身上不方便，理那淫婦兒做什麼？平白和他合甚麼氣？」月娘道：「你看說話哩！我和他合氣，是我便生好鬭，尋趁他來？他來尋趁將我來，你問衆人不是。早辰好意擺下兒，請他娘來吃。他便使性，把他娘打發去，走來後邊，撑着頭兒和我兩個嚷，自家打滾撞頭，䯼髻跺遍，皇帝上位的呌。自是沒打在我臉上罷。若不是衆人拉勸着，是打成一塊。他平白欺負慣人，他心裡要把我降伏下來。行動就說：『你家說條念款念將我來，打發我罷，我不在你家。』一句話兒出來，他就是十句頂不下來，嘴一似淮洪一般，我拿甚麼骨禿肉兒拌的他？一回那潑皮賴肉的，氣的我身軟癱兒熱化，什麼孩[02187]李，就是太成不的！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，心口內只是發帳，肚往下鱉墜着疼，頭疼，兩隻肐膊都麻。剛纔桶上坐這一回，不下來。若下來，乾淨我這身。省的死，做帶累肚鬼。到半夜尋一條繩，等我吊死，隨你和他過去。往後沒的像李瓶兒，乞他害死罷。我曉的你年不死老婆，悔氣！」這西門慶不聽便罷，越聽越發慌，一面把月娘摟抱在懷裡，說道：「我的好姐姐，你别要和那淫婦兒一般識，他識什麼高低香臭。沒的氣你，到値多的。我往前邊罵這賊淫婦兒去！」月娘道：「你還不敢罵！他還要拿猪毛繩套你哩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教他說，惱我，乞我一頓好脚！」因問月娘：「你如今心內怎麼的？吃些什麼兒沒有？」月娘道：「誰嚐着[02188]些甚麼兒？清早辰，纔拏起等着他娘來吃，他就走來和我嚷起來。如今心內只發脹，肚往下鱉墜着疼，腦袋疼，兩隻肐膊都麻。你不信，摸我這手，恁半日還沒握過來。」西門慶聽，只顧跌脚，說道：「可怎樣兒的，快着廝去，請那任醫官來看，討藥去。天晚，他趕不進門來。」月娘道：「手不答請什麼任醫官，隨他去！有命活，沒命教他死，纔趁人的心。什麼好的！老婆是牆上泥坯，去一層一層。我就死，把他扶正就是。恁個聰明的人兒，當不的家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你耐煩，把那淫婦兒只當臭屎一般丟着他哩，他怎的你？如今不請任後溪來看你看，一時氣裹住這胎氣，弄的上不上，下不下，怎麼？」月娘道：「這等呌劉婆來瞧瞧，吃他服藥。再不頭土刴兩針，由[02189]他自好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你沒的說。那劉婆老淫婦，他會看甚麼胎產？呌使騎馬，快請任醫官來看。」月娘道：「你敢去請！你就請來，我不出去。」那西門慶不依他，走到前邊，卽呌琴童：「快騎馬往門外請那任老爹，緊等着，一答兒就來。」琴童應諾，騎上馬，雲飛一般去。西門慶只在屋裡廝守着月娘，禁張丫頭，連忙熬粥兒，拿上來，勸他吃粥兒，不吃。等到後晌時分，琴童空回來，說：「任老爹在府裡上班未回來。他家知道咱這裡請，明日不消咱這裡人去，任老爹早就來。」月娘喬戶一替兩替來請，便道：「太醫已是明日來，你往喬親家那裡去罷。這日晚，你不去，惹的喬親家怪。」西門慶道：「我去，誰看你？」月娘笑道：「你看諕的那腔兒，你去，我不妨。等我消一回兒，慢慢䦛䦟着[02190]起來，與妗坐的吃飯。你慌的是些甚麼？」西門慶令玉筲：「快請你妗來，和你娘坐的。」問：「郁姐在那裡？教他唱與娘聽。」玉筲道：「郁姐往家去，不耐煩這咱哩。」西門慶道：「誰教他去來？留他再住兩日兒罷。」趕着玉筲踢兩脚。月娘道：「他你家反宅亂，要去，你管他腿！」玉筲道：「正經罵申姐的倒不踢。」那西門慶只做不聽，一面穿衣裳，往喬戶家吃酒去。未到起更時分就來家，到上房，月娘正和妗、玉樓、李嬌兒四人坐的。妗西門慶進來，忙走後邊去。西門慶便問月娘道：「你這咱好些麼？」月娘道：「妗陪我吃兩口粥兒，心口內不十分脹。還只有些頭疼腰酸。」西門慶道：「不打緊。明日任後溪來看，吃他兩服藥，解散散氣，安安胎，就好[02191]。」月娘道：「我那等樣教你休呌他，你呌他。白眉赤眼，教人家來做什麼？你明日看我就出去不出去！」因問：「喬親家請你做什麼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他說我從東京來，要與我坐。今日他費心，整治許多菜蔬，呌兩個唱的，請我那裡說甚麼話，落後邀過朱臺官來陪我。我熱着你心裡不自在，吃幾鍾酒，老早就來。」月娘道：「好個說嘴的貨！我聽不上你這巧語花言，可可兒就是熱着我來？我是那活佛出現，不放在你那心左。相死，終値個破沙鍋片。」問：「喬親家再沒和你說什麼話？」西門慶方告說：「喬親家如今要趁着新例，上十兩銀，納儀官。銀封下，教我對胡府尹說。我說：『不打緊，胡府尹昨日送我百本曆日，我還不曾回他禮。等我送禮時，稍帖與他，[02192]問他討一張儀官劄付來，與你就是。』他不肯，說他說：『納些銀是正理。』如今央這裡分上討討兒，免上下使用，省十來兩銀。」月娘道：「旣是他央及你，替他討討兒罷。你沒拿他銀來？」西門慶道：「他銀明日送過來，還要賣分禮來，我止住他。到明日咱一口猪，一罈酒，送胡府尹就是。」說畢，西門慶晚夕就在上房睡一夜。到次日，宋廵按擺酒，後廳筵席，治酒，裝定菓品，清早辰，本府出票，撥兩院十名官身樂人、兩員伶官，四名排長領着，來西門慶宅中答應。西門慶分付前廳儀門裡，東廂房那裡聽候，中廳、西廂房與海鹽弟做戲房。只任醫官從早辰就騎馬來。西門慶忙迎到廳上陪坐，道連日濶懷之。任醫官道：「昨日盛使到，學生該斑，至晚纔來家，尊票，[02193]今日不俟駕而來。敢問何人欠安？」西門慶道：「賤內偶然有些失調，請後溪一胗。」須臾至，吃，任醫官道：「昨日聞得明川說老先生恭喜，容當奉賀。」西門慶道：「菲才員而已，何賀之有？」吃畢，琴童收下盞托去。西門慶分付：「後邊對你娘說，任老爹來，明間內收拾。」這琴童應諾，到後邊。妗、李嬌兒、孟玉樓都在房內，琴童來說：「任醫官進來，爹分付教收拾明間裡坐。」月娘坐着不動身，說道：「我說不要請他。平白教將人家，睜着活眼，把手揑腕的，不知做甚麼！教劉媽媽來，吃兩服藥，由他好。好這等的搖鈴打鼓散着哩，好與人家喂眼。」玉樓道：「娘，這已是請人來，你不出去，却怎樣的？莫不回人去不成？」妗在傍邊勸着，說：「姑娘，你教他看看你這脉息，[02194]還知道你這病源，不知你甚起，氣惱犯那一經，吃他藥，替你分理上氣血，安安胎氣。你不教他看，依着你就請劉婆來，他曉的甚麼病源脉理，一時躭擱怎？」月娘方動身梳頭兒，戴上冠兒。玉筲拏鏡，孟玉樓跳上炕去，替他拏抿掠後鬢，李嬌兒替他勒鈿兒，孫雪娥預拏衣裳。六娘頭上止擺着六根金頭簪兒，戴上臥兔兒；不搽臉，薄施胭粉，淡掃蛾眉；耳邊帶着兩個金丁香兒，正面關着一件金蟾蜍分心；上穿白後對衿襖兒；插黃寬攔捶綉裙，襯着綾波羅襪，尖尖趫趫一副金蓮；裙邊紫錦香囊、黃銅鑰匙，雙垂綉帶。正是：「羅浮仙臨凡世，月殿嬋娟出畫堂。」畢竟後來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[02195]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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