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，諱存勖，武皇帝之長。母曰貞簡皇后曹氏，以唐光啟元年歲在乙巳，冬十月十日癸亥，生帝于晉陽宮。妊時，曹后嘗夢神人，黑衣擁扇，夾侍左右。載誕之辰，紫氣出于窗戶。及嬰兒，體貌奇特，沈厚不羣，武皇特所鍾愛。及武皇之討王行瑜，帝時年十一，從行。初令入覲獻捷，迎駕還宮，昭宗一駭之，曰：「此兒有奇表。」因撫其背曰：「兒將來之國棟，勿忘[00759]忠孝于予家。」因賜鸂鶒酒卮、翡翠盤。賊平，授檢校司空、隰州刺史，改汾、晉郡，皆遙領之。帝洞曉音律，常令歌舞于前。殘宋本冊府四三「常」上有「武皇」二字，明本冊府作「武皇帝令歌舞于前」。十習春秋，手自繕寫，畧通義。及壯，便射騎，膽畧絕人，其心豁如。武皇起義雲中，部下皆北邊勁兵，及破賊迎鑾，功居第一。由是稍優寵士伍，因多不法，或陵侮官吏，豪奪士民，白晝剽攘，酒博喧競。武皇緩于禁制，惟帝不平之，因從容啟于武皇，武皇依違之。及安塞不利之後，時多難，梁將氏叔琮、康懷英頻犯郊圻，土疆日蹙，城門之外，鞠戰場，武皇憂形于色。帝因啟曰：「夫盛衰有常理，禍福繫[00760]神道。家世代，盡忠王室，勢窮力屈，無所愧心。物不極則不反，惡不極則不亡。今朱氏攻逼乘輿，窺伺神器，陷害良善，誣誑神祇。以臣觀之，殆其極矣。人當遵養時晦，以待其衰，何輕沮喪！」太祖釋然，因奉觴作樂而罷。及滄州劉守文梁朝所攻，其父仁恭遣使乞師，武皇恨其翻覆，不時許之。帝白曰：「此吾復振之道，不得以嫌怨介懷。且九分天下，朱氏今有六七，趙、魏、中山在他廡下，賊所憚者，惟我與仁恭爾；我之興衰，係此一舉，不可失。」太祖乃徵兵于燕，攻取潞州，旣而丁會果以城來降。天祐五年春正月，武皇疾篤，召監軍張承業、[00761]將吳珙謂曰：「吾常愛此志氣遠，可付後，惟卿等所教。」及武皇厭代，帝乃嗣王位于晉陽，時年十有四。汴人方寇潞州，周德威宿兵于亂柳，以軍城易帥，竊議忷忷，訛言播于行路。帝方居喪，將吏不得謁，監軍使張承業排闥至廬所，言曰：「夫孝在不墜家業，不同匹夫之孝。且君父厭世，嗣主未立，竊慮凶猾不逞之徒，有懷覬望。汴寇壓境，利我凶衰，苟或搖動，則倍張賊勢，訛言不息，懼有變生。請依顧命，墨縗聽政，保家安親，此惟孝。」帝于是始聽斷，時振武節度使克寧，卽帝之季父，管內蕃馬步都知兵馬使，典握兵柄。帝以軍[00762]府讓季父，曰：「兒年幼稚，未通庶政，雖承遺命，恐未能彈壓。季父勳德俱高，衆情推伏，且請制置軍府，俟兒有立，聽季父處分。」克寧曰：「亡兄遺命，屬在我兒，孰敢異議！」因率先拜賀。初，武皇獎勵戎功，多畜庶孽，衣服禮秩如嫡者六七輩，比之嗣王，年齒長，部下各綰強兵，朝夕聚議，欲謀亂。及帝紹統，或強項不拜，鬱鬱憤惋，托疾廢。會李存顥以陰計幹克寧曰：「兄亡弟立，古今舊，季父拜侄，理所未安。」克寧妻素剛狠，因激怒克寧，陰圖禍亂。存顥欲于克寧之第謀害張承業、李存璋等，以並、汾九州附于梁，送貞簡太后質。克寧意將激發，乃[00763]擅殺將李存質，請授己雲州節度使，割蔚、朔、應州屬郡，帝悉俞允，然知其陰禍有日矣。克寧俟帝過其第，則圖竊發。時幸臣史敬熔者，亦克寧所誘，盡得其情，乃來告帝。帝謂張承業曰：「季父所如此，無猶之情，骨肉不可自相魚肉，予當避路，則禍亂不作矣！」承業曰：「臣受命先王，原作「先帝」，據殿本改。舊五代史考異云：「案原本作『先帝』，考晉王嗣位之初，武皇尚未追稱為帝，今改正。」言猶在耳。存顥輩欲以太原降賊，王欲何路求生？不卽誅除，亡無日矣。」因召吳珙、李存璋、李存敬、朱守殷諭其謀，衆咸憤怒。月壬戌，命存璋伏甲以誅克寧，遂靖其難。是月，唐少帝崩于曹州，梁祖使人鴆之。帝聞之，舉哀號慟。月，周德威尚在亂柳，梁將李[00764]思安屢德威所敗，閉壁不出。是時，梁祖自將兵至澤州，以劉知俊招討使以代思安，以範君實、劉重霸先鋒，牛存節撫遏，統軍營于長。四月，帝召德威軍晉陽。汴人旣班師，知我國禍，以潞州必取，援軍無俟再舉，遂停斥候。梁祖亦自澤州洛。帝知其無，乃謂將佐曰：「佐」字原無，據彭本補。「汴人聞我有喪，必謂不能興師，人以我少年嗣位，未習戎，必有驕怠之心。若簡練兵甲，倍道兼行，出其不意，以吾憤激之衆，擊彼驕惰之師，拉朽摧枯，未云其易，解圍定霸，在此一役。」甲，軍發自太原。己巳，至潞州北黃碾下營。五月辛未朔，晨霧晦暝，帝率親軍[00765]伏垂崗下。詰旦，天復昏霧，進軍直抵夾城。時李嗣源總帳下親軍攻東北隅；李存璋、王霸率丁夫燒寨，劚夾城道；周德威、李存審各分道進攻，軍士鼓噪，道齊進。李嗣源壞夾城東北隅，率先掩擊，梁軍恐，南向而奔，投戈委甲，噎塞行路，斬萬餘級，獲其將副招討使符道昭洎將百人，芻粟百萬。梁招討使康懷英得百餘騎，出天井關而遁。梁祖聞其敗，旣懼而歎曰：「生當如是，李氏不亡矣！吾家諸乃豚犬爾。」初，唐龍紀元年，帝才五歲，從武皇校獵于垂崗，崗上有明皇原廟在焉。武皇于祠前置酒，樂作，伶人奏百年歌者，陳其[00766]衰老之狀，聲調悽苦。武皇引滿，捋須指帝曰：「老夫壯心未已，十年後，此必戰于此。」及是役，果符其言焉。是月，周德威乘勝攻澤州，刺史王班登城拒守。梁將劉知俊自晉、絳將兵赴援，德威退保高平。帝遂班師于晉陽，告廟飲至，賞勞有差。乃下令于國中，禁賊盜，恤孤寡，徵隱逸，止貪暴，峻堤防，寬獄訟，期月之間，其俗丕變。帝每出，于路遇饑寒者，必駐馬而臨問之，由是人情恱，王霸之業，自茲而基矣。六月，鳳翔李茂貞、邠州楊崇本合四川王建之師五萬，以攻長安，遣使會兵于帝，帝遣張承業率師赴之。九月，邠、岐、蜀鎮復舉攻長安，遣[00767]李嗣昭、周德威將兵萬攻晉州以應之。德威與梁將尹皓戰于神山北，梁人敗。是時，晉之騎將夏侯敬受以一軍奔于梁，德威乃退保隰州。天祐六年秋七月，邠、岐帥及梁之叛將劉知俊俱遣使來告，將舉以伐靈、夏，兼收關輔，請出兵晉、絳，以張兵勢。八月，帝御軍南徵，先遣周德威、李存審、丁會統軍出陰地關，攻晉州，地道，壞城十餘步，城中血戰拒守。梁祖遣楊師厚領兵赴援，德威乃收軍而退。天[00768]祐七年秋七月，鳳翔李茂貞、邠州楊崇本皆遣師來會兵，同討靈、夏。且言劉知俊敗汴軍于寧州，靈、夏危蹙，岐、隴之師舉，決取河西。帝令周德威將兵萬人，西渡河以應之。是役，劉知俊岐人所構，乃自退。九月，德威班師。冬十月，梁祖遣將李思安、楊師厚率師營于澤州，以攻上黨。十一月，鎮州王鎔遣使來求援。是時，梁祖以羅紹威初卒，全有魏博之地，因欲兼並鎮、定，遣供奉官杜廷隱、丁延徽督魏軍千人入于深、冀，鎮人懼，故來告難。帝集軍吏議之，咸欲按甲治兵，徐觀勝負，惟帝獨斷，堅欲救之，乃遣周德威率軍屯于趙州。是月，行[00769]營都招討使丁會卒。十月丁巳朔，梁祖聞帝軍屯趙州，命寧國軍節度使王景仁北面行營招討使，韓副，相州刺史李思安前鋒，會魏州之兵以討王鎔；令閻寶、王彥章率千騎，會景仁于邢、洺。丁丑，景仁營于柏鄉，帝遂親徵，自贊皇縣東下。辛巳，至趙州，與周德威兵合。帝令史建瑭以輕騎嘗寇，獲芻牧者百人，問其兵數，精兵七萬。是日，帝觀兵于石橋南。詰旦，進軍，距柏鄉一舍，周德威、史建瑭率蕃落勁騎以挑戰，四面馳射，梁軍閉壁不出，乃退。翌日，進軍，距柏鄉五里，遣騎軍逼其營。梁將韓、李思安率步騎萬，鎧甲炫曜，其[00770]勢甚盛，分道以薄帝軍。德威且戰且退，距河而止。旣而德威偵知梁人造浮橋，乃退保高邑。乙酉，致師于柏鄉，帝禱戰于光武廟。柏鄉無芻粟之，梁軍以樵采給，帝之遊軍所獲，由是堅壁不出，剉屋茅坐席以秣其馬，衆心益恐。天祐八年正月丁亥，周德威、史建瑭帥千騎致師于柏鄉，設伏于村塢間，遣百騎直壓其營。梁將怒，悉其軍結陣而來，德威與之轉戰至高邑南，梁軍列陣，橫亙六七里。時帝軍未成列，李存璋引諸軍陣于野河之上，梁以五百人爭橋，鎮、定之師與血戰，梁軍敗而復整者數四。帝與張承業登高觀望，梁人戈矛[00771]如束，申令之後，囂聲若雷，王師進退有序，步騎嚴整，寂然無聲。帝臨陣誓衆，人百其勇，短兵旣接，無不奮力。梁有龍驤、神威、拱宸等軍，皆武勇之士，每一人鎧仗，費數十萬，裝以組繡，飾以金銀，人望而畏之。自巳及午，騎軍接戰，至晡，梁軍欲抽退，塵埃漲天，德威周麾而呼曰：「汴人走矣！」 帝軍齊噪以進，魏人收軍漸退。李嗣源率親軍與史建瑭、安金全兼北部吐渾諸軍衝陣夾攻，梁軍敗，棄鎧投仗之聲，震動天地，龍驤、神威、神捷諸軍，殺戮殆盡。自陣至柏鄉數十里，僵屍枕籍，敗旗折戟，所在蔽地。夜漏一鼓，帝軍入柏鄉，梁軍輜重、帳幄、資財、奴僕，[00772]皆帝軍所有。梁將王景仁、韓、李思安等以數十騎夜遁。是役，斬首萬級，獲馬千匹，鎧甲兵仗七萬，輜車鍋幕不可勝計。擒梁將陳思權以下百八十五人。帝號令收軍于趙州。旣而梁人棄深、冀州而遁。初，杜廷隱之襲深、冀，聲言分兵就食。時王鎔將石公立戍深州，欲杜關不納，鎔遽令啟關，命公立移車于外，廷隱遂據其城。公立旣出，指城而言曰：「開門納盜，後悔何追，此城數萬生靈，生俘馘矣！」因投刃泣下。數日，廷隱閉城殺鎮兵數千人，遂登陴拒守，王鎔方命公立攻之，卽有矣。及柏鄉之敗，兩州之人悉奴擄，老弱者[00773]皆坑之。己亥，遣史建瑭、周德威徇地于邢、魏，先馳檄以諭之。[00774]帝御親軍南徵。庚，至洺州，梁祖令其將徐仁浦將兵五百，夜入邢州。張承業、李存璋以鎮步兵攻邢州，遣周德威、史建瑭將千騎，長驅至澶魏，帝與李嗣源率親軍繼進。月戊午，師次洹水，周[00775]德威進至臨河。己未，魏帥羅周翰出兵五千，塞石灰窯口，周德威以騎掩擊，迫入觀音門。是日，王師迫魏州，帝舍于狄公祠西。周翰閉壁自固，帝軍攻之，其城幾陷。帝歎曰：「予兒童時，從先王渡河，今其忘矣。方春桃花水滿，思一觀之，誰從予者？」癸亥，帝觀河于黎陽。是時，梁祖發兵萬餘將渡河，聞王師至，棄舟而退。黎陽都將張從楚、曹儒以部下兵千人來降，立其軍左右匡霸使。乙丑，周德威自臨清徇地貝郡，攻博州，下東武、朝城。時澶州刺史張可臻棄城而遁，遂攻黎陽，「攻」原作「入」，據殿本改。影庫本批校云:「『入』字應作『攻』字。」下臨河、淇門。庚午，梁祖在洛，聞王師將攻河陽，率親軍屯白馬坡。壬申，[00776]帝下令班師。帝至趙州，王鎔迎謁。翌日，饗諸軍。壬午，帝發趙州，晉陽，留周德威戍趙州。月己丑，鎮、定州各遣使言幽州劉守光凶僭之狀，請推尚父，以稔其惡。乙未，帝至晉陽宮，召監軍張承業諸將等議幽州之，乃遣牙將戴超齎墨制並六鎮，推劉守光尚令、尚父；守光由是凶熾日甚，遂邀六鎮奉冊。五月，六鎮使至幽州，梁使亦集。[00777]是月，梁祖遣都招討使楊師厚將兵萬屯邢州，帝令李嗣昭出師掠相、衛而還。秋七月，帝會王鎔于承天軍。鎔，武皇之友，帝奉之盡敬，捧卮酒壽，鎔亦捧酒酬帝。鎔幼昭誨從行，因許婚。八月甲，幽州劉守光僭稱燕皇帝，年號應天。九月庚，梁祖將親軍自洛渡河而北，至相州，聞帝軍未出，乃止。十月，幽州劉守光殺帝之行人李承勳，忿其不行朝禮。十一月辛丑，燕人侵易、定，王處直來告難。十月甲，帝遣周德威、劉光浚、李嗣源及諸將率蕃之兵發晉陽，[00778]伐劉守光于幽州。[00779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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