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綰，字公權，華州華陰人。祖溫玉，則天朝戶部侍郎、國祭酒。父侃，開元中醴泉令，皆以儒行稱。綰生聰惠，年四歲，處羣從之中，敏識過人。嘗夜宴親賓，各舉坐中物以四聲呼之，諸賓未言，綰應聲指鐵燈樹曰：「燈盞柄曲。」衆咸異之。及長，好學不倦，博通經史，九流七畧，無不該覽，尤工文辭，藻思清贍。而宗尚玄理，沈靜寡欲，常獨處一室，左右經，凝塵滿席，淡如。含光晦用，不欲名彰，每屬文，恥於自白，非知己不可得而。早孤家貧，養母以孝聞，甘旨或闕，憂於色。親友諷令幹祿，舉進士。調補太正字。天寶十年，玄宗禦勤政樓，試博通墳典、洞曉玄經、辭藻宏麗、軍謀出衆等舉人，命有司供食，旣暮[03763]而罷。取辭藻宏麗外，別試詩賦各一首。制舉試詩賦，自此始。時登科者人，綰之首，超授右拾遺。天寶末，安祿山反，肅宗卽位於靈武。綰自賊中冒難，披榛求食，以赴行在。時朝廷方急賢，及綰至，衆心咸悅，拜起居舍人、知制誥。歷司勛員外郎、職方郎中，掌誥如故。遷中舍人，兼修國史。故，舍人年深者謂之「閣老」，公廨雜料，閣老者五之四。綰以品秩同列，給受宜均，悉平分之，甚時論美。再遷禮部侍郎，上疏條奏貢舉之弊曰：國之選士，必藉賢良。蓋取孝友純，言行敦實，居常育德，動不違仁。體忠信之資，履謙恭之操，藏器則未嘗自伐，虛心而所應必誠。夫如是，故能率己從政，化人鎮俗者。自叔葉澆詐，茲道浸微，爭尚文辭，互相矜炫。馬卿浮薄，竟不周於任用；趙壹虛誕，終取擯於鄉閭。自時厥後，其道彌盛，不思實行，皆徇空名，敗俗教，載前史，古人比文章於鄭、衛，蓋有由。近煬帝始置進士之科，當時猶試策而已。至高宗朝，各本原作「高祖」，據本書卷一九〇中劉憲傳、冊府卷六四〇改。劉思立考功員外郎，奏進士加雜文，明經填帖，從此積弊，浸轉成俗。幼能就學，皆誦當代之詩；[03764]長而博文，不越諸家之集。遞相黨與，用致虛聲，六經則未嘗開卷，史則皆同掛壁。況復征以孔門之道，責其君之儒者哉。祖習旣深，奔競務。矜能者曾無愧色，勇進者但欲淩人，以毀讟常談，以向背己任。投刺幹謁，驅馳於要津；露才揚己，喧騰於當代。古之賢良方正，豈有如此者乎！朝之公卿，以此待士，家之長老，以此垂訓。欲其返淳樸，懷禮讓，守忠信，識廉隅，何可得！譬之於水，其流已濁，若不澄本，何當復清。方今聖德禦天，再寧寰宇，四海之內，顒顒向化，皆延頸舉踵，思聖朝之理。不以此時而理之，則太平之政乖矣。凡國之柄，莫先擇士。自古哲後，皆側席待賢；今之取人，令投牒自舉，非經國之體。望請依古制，縣令察孝廉，審知其鄉閭有孝友信義廉恥之行，加以經業，才堪策試者，以孝廉名，薦之於州。刺史當以禮待之，試其所通之學，其通者送名於省。自縣至省，不得令舉人輒自陳牒。比來有到狀保辯識牒等，一切並停。其所習經，取左傳、公羊、穀梁、禮記、周禮、儀禮、尚、毛詩、周易，任通一經，務取深義奧旨，通諸家之[03765]義。試日，差諸司有儒學者對問，每經問義十條，問畢對策道。其策皆問古今理體及當時要務，取堪行用者。其經義並策全通上第，望付吏部便與官；其經義通八、策通中第，與出身；下第罷。其明經比試帖經，殊非古義，皆誦帖括，冀圖僥幸。並近有道舉，亦非理國之體，望請與明經、進士並停。其國監舉人，亦請準此。如有行業不著，所由妄相推薦，請量加貶黜。所冀數年之間，人倫一變，旣實學，當識猷。居家者必修德業，從政者皆知廉恥，浮競自止，敦龐自勸，教人之本，實在茲焉。若施行，卽別立條例。詔左右丞、諸司侍郎、御史夫、中丞、給、舍同議奏聞。給中李廣、給中李栖筠、尚左丞賈至、京兆尹兼御史夫嚴武所奏議狀與綰同。尚左丞至議曰：謹按夏之政尚忠，殷之政尚敬，周之政尚文，然則文與忠敬，皆統人之行。且夫謚號述行，美極人文，人文興則忠敬存焉。是故前代以文取士，本文行，由辭以觀行，則及辭。宣父稱顏不遷怒，不貳過，謂之好學。至乎修春秋，則遊、夏之徒不能措一辭，不亦明乎！間者禮部取[03766]人，有乖斯義。易曰：「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。」關雎之義曰：「先王以是經夫婦，成孝敬，厚人倫，美教化，移風俗，蓋王政之所由廢興。」故延陵聽詩，知諸侯之存亡。今試學者以帖字精通，不窮旨義，豈能知遷怒貳過之道乎？考文者以聲病是非，唯擇浮艷，豈能知移風易俗化天下之乎？是以上失其源而下襲其流，波蕩不知所止，先王之道，莫能行。夫先王之道消，則人之道長；人之道長，則亂臣賊生焉。臣弒其君，弒其父，非一朝一夕之故，其所由來者漸矣。漸者何？謂忠信之淩頹，恥尚之失所，末學之馳騁，儒道之不舉，四者皆取士之失。夫一國之，系一人之本謂之風。贊揚其風，系卿夫，卿夫何嘗不出於士乎？今取士試之道，而不以遠者者，使幹祿之徒，趨馳末術，是誘導之差。夫以蝸蚓之餌雜垂滄海，而望吞舟之魚，不亦難乎！所以食垂餌者皆魚，就科目者皆藝。四人之業，士最關於風化。近代趨仕，靡然向風，致使祿山一呼而四海震蕩，思明再亂而十年不復。向使禮讓之道弘，仁義之道著，則忠臣孝比屋可封，逆[03767]節不得而萌，人心不得而搖。且夏有天下四百載，禹之道喪而殷始興焉；殷有天下六百祀，湯之法棄而周始興焉；周有天下八百年，文、武之政廢而秦始並焉。觀代之選士任賢，皆考實行，故能風化淳一，運祚長遠。秦坑儒士，代而亡。興，雜代之政，弘四科之舉，西京始振經術之學，東都終持名節之行。至有近戚竊位，強臣擅權，弱主孤立，母後專政，而社稷不隕，終彼四百，豈非興學行道、扇化於鄉里哉？厥後文章道弊，尚於浮侈，取士術異，茍濟一時。自魏至隋，僅四百載，光分景，九州阻域，竊號僭位，德義不修，是以孫速顛，享國咸促。國家革魏、晉、梁、隋之弊，承夏、殷、周、之業，四隩旣宅，九州攸同，覆燾亭育，合德天地。安有舍皇王舉士之道，蹤亂代取人之術？此公卿夫之辱。楊綰所奏，實正論。然自典午覆敗，中原版蕩，戎狄亂華，衣冠遷徙，南北分裂，人多僑處。聖朝一平區宇，尚復因循，版圖則張，閭井未設，士居鄉士，百無一，累緣官族，所在耕築，地望系之數百年之外，而身皆東西南北之人焉。今欲依古制鄉舉里[03768]選，猶恐取士之未盡，請兼廣學校，以弘訓誘。今京有太學，州縣有學，兵革一動，生徒流離，儒臣師氏，祿廩無向。貢士不稱行實，胄何嘗講習，獨禮部每歲擢甲乙之第，謂弘獎擢，不其謬歟？祗足長浮薄之風，啟僥幸之路矣。其國博士等，望加員數，厚其祿秩，選通儒碩生，間居其職。十道郡，量置太學館，令博士出外，兼領郡官，召置生徒。依乎故，保桑梓者鄉里舉焉，在流寓者庠序推焉。朝而行之，夕其利。如此則青青不復興刺，擾擾由其本矣。人倫之始，王化之先，不是過。李暠等議與綰協，文多不載。宰臣等奏以舉人舊業已成，難於速改，其今歲舉人，望且許應舊舉，來歲奉詔，仍敕禮部卽具條例奏聞。代宗以廢進士科問翰林學士，對曰：「進士行來已久，遽廢之，恐失人業。」乃詔孝廉與舊舉兼行。綰奏歲貢孝悌力田及童科等，其孝悌力田，宜有實狀，童越衆，不在常科，同之歲貢，恐長僥幸之路。詔停之。再遷吏部侍郎，歷典舉選，精核人物，以公平稱。時元載秉政，公卿多附之，綰孤立中道，清貞自守，未嘗私謁。載以綰雅[03769]望素高，外示尊重，心實疏忌。會魚朝恩死，載以朝恩嘗判國監，塵汙太學，宜得名儒，以清其秩，乃奏國祭酒，實欲以散地處之。載貪冒日甚，天下清議，亦於綰，上深知之，以載久在樞衡，未卽罷遣。仍遷綰太常卿，充禮儀使，以郊廟禮久廢，藉綰振起之，亦以觀其效用。是年月，載伏誅，上乃拜綰中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、集賢殿崇文館學士，兼修國史。綰久積公輔之望，及詔出，朝野相賀。綰累表懇讓，上屬意稍重，綰不敢辭。綰素以德行著聞，質性貞廉，車服儉樸，居廟堂未數月，人心自化。御史中丞崔寬，劍南西川節度使寧之弟，家富於財，有別墅在皇城之南，池館臺榭，當時第一，寬卽日潛遣毀拆。中令郭儀在邠州行營，聞綰拜相，座內音樂減散五分之四。京兆尹黎幹以承恩，每出入騶馭百餘，亦卽日減損車騎，唯留十騎而已。其餘望風變奢從儉者，不可勝數，其鎮俗移風若此。綰有宿痼疾，居職旬日，中風，優詔令就中省攝養，每引延英殿，特許扶入。時厘革舊弊，唯綰是瞻，恩遇莫。綰累抗疏辭位，頻詔[03770]敦勉不許。及綰疾亟，上日發中使就第存問，尚禦醫，旦夕在側，上聞其有間，喜容色。數日而薨，中使在門，馳奏於上，代宗震悼久之，輟朝日。詔曰：王者之於臣，存則寄其腹心，均於肢體，參於軍國之重，敘以陰陽之和；歿則誄其功，加之命數，告於宗廟之祭，襚以紱冕之章，則九原可，百闢知勸。故朝議夫、守中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、集賢殿崇文館學士、監修國史、上柱國、賜紫金魚袋楊綰，性合元和，身齊律度，道匡雅俗，器重宗彜。寬柔敬恭，協於九德；文行忠信，弘於四教。內無耳目之役，以孝悌傳於家；外無車服之容，以貞實形於代。西掖專宥密之地，南宮領選舉之源。以儒術首於國庠，以禮度掌於高廟，簡廉其質，條職同休。頃以任非其才，毒流於政，爰登清凈之輔，庶諧至理之期。道風旣穆於朝班，儉德已行於海內。雖賢人之業，冀於可久；而夫之命，末如之何。方有憑依，遽此淪謝，屏予之嘆，震悼良深。所懷莫從，長想何及。況歷官有素絲之節，居家無匹帛之餘，故飾以華袞，增其法賻，膺典策，載賁朝經。可贈司[03771]徒。詔文武百僚臨於其第，遣內常侍吳承倩會吊，贈絹千匹、布百端。上深惜之，顧謂朝臣曰：「天不使朕致太平，何奪我楊綰之速！俯及斂，與卿等悲悼同之。」宰輔賻贈恩遇哀榮之盛，近年未有其比。太常初謚曰：「文貞」。詔曰：「褒德勸善，春秋之舊章；考行易名，禮經之通典。垂範作則，存乎格言。朝議夫、中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、集賢殿崇文館學士、修國史、上柱國、賜紫金魚袋、贈司徒楊綰，履道居貞，含和毓德，行人紀，文合典謨。清而晦名，無自伐之善；約以師儉，有不矜之謙。方冊直，秩宗相禮，辭稱良史，學茂醇儒。委在樞衡，掌茲密命，彌契沃心之道，累陳造膝之誠。將以布天下五行之和，同君臣一德之運，遽軫藏舟之嘆，未展濟川之才。素業久而彌彰，清風歿而可尚。自古飾終之義，皆錫以美名。謚法曰：『忠信愛人曰文，平易不懈曰簡。』宜謚曰文簡。」比部郎中蘇端，性疏狂，嫉其賢，乃肆毀黷，異同其議。上怒，貶端廣州員外司馬。綰儉薄自樂，未嘗留意家產，口不問生計，累任清要，無宅一區，所得俸祿，隨月分給親故。清識過人，[03772]至如往哲微言，五經奧義，先儒未悟者，綰一覽究其精理。雅尚玄言，宗釋道教，嘗著王開先生傳以意，文多不載。凡所知友，皆一時名流。或造之者，清談終日，未嘗及名利。或有客欲以世務幹者，綰言必玄遠，不敢發辭，內愧而退。暦中，德望日崇，天下雅正之士爭趨其門，至有數千里來者。以清德坐鎮雅俗，時比之楊震、邴吉、山濤、謝安之儔。
崔祐甫，字貽孫。祖晊，懷州長史。父沔，黃門侍郎，謚曰孝公。家以清儉禮法，士流之則。祐甫舉進士，歷壽安尉。安祿山陷洛陽，士庶奔迸，祐甫獨崎危於矢石之間，潛入私廟，負木主以竄。歷起居舍人、司勛吏部員外郎，累拜御史中丞、永平軍行軍司馬，尋知本軍京師留後。性剛直，無所容受，遇不回。累遷中舍人。時中侍郎闕，祐甫省，本卷常袞傳「省」上有「領」字。數宰相常袞所侵，祐甫不從；袞怒之，奏令分知吏部選，每有擬官，袞多駁下，言數相侵。時朱泚上言，隴州將趙貴家貓鼠同乳，不相害，以禎祥。詔遣中使以示於朝，袞率百僚慶賀，祐甫獨否。中[03773]官詰其故，答曰：「此物之失常，可吊不可賀。」中使征其狀，祐甫上奏言：臣聞天生萬物，剛柔有性，聖人因之，垂訓作則。禮記郊特牲曰：「迎貓，其食田鼠。」然則貓之食鼠，載在禮典，以其除害利人，雖微必。今此貓對鼠不食，仁則仁矣，無乃失於性乎！鼠之物，晝伏夜動，詩人賦之曰：「相鼠有體，人而無禮。」曰：「碩鼠碩鼠，無食我黍。」其序曰：「貪而畏人，若鼠。」臣旋觀之，雖云動物，異於麋鹿麝兔，彼皆以時殺獲，國之用。貓受人養育，職旣不修，亦何異於法吏不勤觸邪，疆吏不勤扞敵？按禮部式具列瑞，無貓不食鼠之目，以茲稱慶，臣所未詳。伏以國家化洽理平，天符洊至，紛綸雜沓，史不絕。今茲貓鼠，不可濫廁。若以劉向五行傳論之，恐須申命憲司，察聽貪吏，誡諸邊候，無失僥巡。貓能致功，鼠不害。代宗深嘉之。袞益惡祐甫。代宗初崩，發哀於西宮，袞以獨受任遇，哀逾等禮。例，晨夕臨者，皆十五舉音，而袞輒哀慟涕泗，或中墀返哭，顧慕若不能去，同列者皆不悅。及袞與禮司議羣臣喪服，曰：「案禮，君斬衰年。文權制，猶十六[03774]日。國家太宗崩，遺詔亦十六日，而羣臣延之，旣葬而除，約四月。高宗崩，服絕輕重，合鈔傳一七〇崔祐甫傳「絕」字作「紀」。如故，武太后崩亦然。及玄宗、肅宗崩，始變天喪十七日，且當時遺詔雖曰：『天下吏人日釋服』在朝羣臣實服十七日而除，則朝臣宜如皇帝之制。」祐甫執曰：「伏準遺詔，無朝臣庶人之別，但言『天下人吏，敕到後出臨，日皆釋服』，則朝野中外，何非天下？凡百執，誰非吏職？則皇帝宜十七日而羣臣當日。」袞曰：「案賀循註義，吏者謂官長所署，則今胥吏耳，非公卿百僚之例。」祐甫曰：「左傳云：『委之吏。』則公。史稱循吏、良吏者，豈胥徒歟？」袞曰：「禮非天降地出，人情而已。且公卿臣，榮受殊寵，故宜異數。今與黔首同制，信宿而除之，於爾安乎？」祐甫曰：「若遺詔何？詔旨可改，孰不可？」袞堅諍不服，而聲色甚厲，不禮節。袞方哭於鉤陳之前，而袞從吏或扶之，祐甫指示於衆曰：「臣哭於君前，有扶禮乎？」袞聞之，不堪其怒。乃上言祐甫率情變禮，輕議國典，請謫潮州刺史。內議太重，改河南少尹。初，肅宗時天下殷，而宰相不減四員，更直[03775]掌。若休沐各在第，有詔旨出入，非不欲歷抵諸第，許令直者一人假署同列之名以進，遂故。是時，中令郭儀、檢校司空平章朱泚，名是宰臣，當署制敕，至於密勿之議，則莫得聞。時德宗踐祚未旬日，居不言之際，袞循舊，代署人之名進。貶祐甫敕出，儀及泚皆表明祐甫不當貶謫，上曰：「向言可謫，今言非罪，何？」人皆奏實未嘗有可謫之言，德宗駭，謂袞誣罔。是日，百僚苴絰序立於月華門，立貶袞河南少尹，以祐甫門下侍郎、平章，兩換其職。祐甫出至昭應縣，征還。尋轉中侍郎，修國史，仍平章。上初卽位，庶務皆委宰司。自至德、乾元中，天下多戰伐，啟奏填委，故官賞紊雜。及永泰之後，四方旣定，而元載秉政，公道隘塞，官由賄成。中主卓英倩、李待榮輩用，勢傾朝列，天下官爵，者出元載，者自倩、榮。四方賫貨賄求官者，道路相屬，靡不稱遂而去，於是綱紀壞。及元載敗，楊綰尋卒，常袞當國，杜絕其門，四方奏請，莫有過者，雖權勢與匹夫等。非以辭賦登科者，莫得進用。雖賄賂稍絕，然[03776]無所甄異，故賢愚同滯。及祐甫代袞，薦延推舉，無復疑滯，日除十數人，作相未逾年，凡除吏幾八百員，多稱允當。上嘗謂曰：「有人謗卿所除擬官，多涉親故，何？」祐甫奏曰：「臣頻奉聖旨，令臣進擬庶官，進擬必須諳其才行。臣若與其相識，方可粗諳，若素不知聞，何由知其言行？獲謗之由，實在於此。」上以然。神策軍使王駕鶴掌禁兵十餘年，權傾中外，德宗初登極，將令白琇珪代之，懼其生變。祐甫召駕鶴與語，留連之，琇珪已赴軍視矣。時李正己畏懼德宗威德，乃表獻錢十萬貫。上欲納其奏，慮正己未可誠信，以計逗留止之，未有其辭，延問宰相。祐甫對曰：「正己奸詐，誠如聖慮。臣請因使往淄青，便令宣尉將士，因正己所獻錢錫賫諸軍人，且使深荷聖德，令外籓知朝廷不重財貨。」上悅，從之，正己慚，而心畏服焉。祐甫謀猷啟沃，多所弘益，天下以可復貞觀、開元之太平。至冬被疾，肩輿入中，臥而承旨。或休假在第，必令中使咨決。薨時年六十，上甚悼惜之，廢朝日，冊贈太傅，賻布帛米粟有差，謚曰文貞。無，遺命猶[03777]植嗣。有文集十卷。故，門下侍郎未嘗有贈師者，德宗以祐甫謇謇有臣節，故特寵異之。朱泚之亂，祐甫妻王氏陷於賊中，泚以嘗與祐甫同列，雅重其人，乃遺王氏繒帛菽粟，王氏受而緘封之，及德宗還京，具陳其狀以獻。士君益重祐甫家法，宜其享令名。
植字公修，祐甫弟廬江令嬰甫。植旣相，上言出繼伯父胤，推恩不及於父，詔贈嬰甫吏部侍郎。植潛心經史，尤精易象。累歷清要，給中，時稱舉職。時皇甫鎛以宰相判度支，請減內外官俸祿，植封還敕，極諫而止。鎛復奏諸州府鹽院兩稅、榷酒、鹽利、匹段等加估定數，及近年天下所納鹽酒利擡估者一切征收，詔皆可之。植抗疏論奏，令宰臣召植宣旨嘉諭之，物議罪鎛而美植。尋除御史中丞，入閣彈，頗振綱紀。長慶初，拜中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。穆宗嘗謂侍臣曰：「國家貞觀中，文皇帝躬行帝道，治致昇平。及神龍、景龍之間，繼有內難，玄宗平定，興復不易，而聲明最盛，歷年長久，何道而然？」[03778]植對曰：「前代創業之君，多起自人間，知百姓疾苦。初承丕業，皆能厲精思理。太宗文皇帝特稟上聖之資，同符堯、舜之道，是以貞觀一朝，四海寧晏。有房玄齡、杜如晦、魏徵、王珪之屬輔佐股肱，君明臣忠，無不理，聖賢相遇，固宜如此。玄宗守文繼體，嘗經天后朝艱危，開元初得姚崇、宋璟，委之政。此人者，天生俊傑，動必推公，夙夜孜孜，致君於道。璟嘗手寫尚無逸一篇，圖以獻。玄宗置之內殿，出入觀省，咸記在心，每嘆古人至言，後代莫及，故任賢戒欲，心沖漠。開元之末，因無逸圖朽壞，始以山水圖代之。自後旣無座右箴規，信奸臣用，天寶之世，稍倦於勤，王道於斯缺矣。建中初，德宗皇帝嘗問先臣祐甫開元、天寶治亂之殊，先臣具陳本末。臣在童丱，卽聞其說，信知古人以韋、弦作戒，其益弘多。陛下旣虛心理道，亦望以無逸元龜，則天下幸甚。」穆宗善其對。他日，復謂宰臣曰：「前史稱文帝惜十家之產而罷露臺。云身衣弋綈，履革舄，集上囊以殿帷，何太儉！信有此乎？」植對曰：「良史所記，必非妄言。興，承亡秦[03779]殘酷之後，項氏戰爭之餘，海內雕弊，生人力竭。文仁明之主，起自代邸，知稼穡之艱難，是以卽位之後，躬行儉約。繼以景帝，猶遵此風。由是海內黔首，咸樂其生，家給戶足。迨至武帝，公私殷富，用能出師征伐，威行四方，錢至貫朽，谷至紅腐。上務侈靡，資用復竭，末年稅及舟車六畜，人不聊生，戶口減半，乃下哀痛之詔，封丞相富人侯。皆史明征，用實。且耕蠶之勸，出自人力，用旣無度，何由以至富強！據武帝嗣位之初，物力阜殷，前代無比，固當因文帝儉約之致。」上曰：「卿言甚善，患行之難耳。」憲宗皇帝削平羣盜，河朔鎮復入提封。長慶初，幽州節度使劉總表以幽、薊七州上獻，請朝廷命帥。總仍懼部將構亂，乃籍其豪銳者先送京師。時朱克融在籍中。植與同列杜元潁素不知兵，且無遠慮。克融等在京羈旅窮餓，日詣中乞官，殊不介意。及張弘靖赴鎮，令克融等從還。不數月，克融囚弘靖，害賓佐，結王廷湊，國家復失河朔，職植兄弟之由。乃罷知政，守刑部尚，出華州刺史。和年正月卒，年五十八。植雖器量謹厚，而[03780]無開物成務之才，及喪師異方，合鈔卷一七〇崔祐甫傳作「冀方」。天下尤其失策。
倰，字德長。祖濤，理卿孝公沔之弟。濤生儀甫，終理丞，卽俊之父。以門廕由太廟齋郎調授太平、東陽主簿。李衡廉察湖南、江西，闢賓佐，坐沈廢。久之，復以選授宣州參軍。觀察使崔衍奇其才，奏加章服，倰辭而不受。李巽鎮江西，奏副使，得監察裏行，從巽領使，河陰院鹽鐵留後。入侍御史，尋改膳部員外，充轉運判官。入膳部郎中，充荊襄十道兩稅使，賜金紫。遷蘇州刺史，理行第一。轉潭州刺史、湖南都團練觀察使。湖南舊法，豐年貿易不出境，鄰部災荒不相恤。倰至，謂屬吏曰：「此非人情，無宜閉糶，重困於民。」自是商賈通流。入戶部侍郎、判度支。時倰再從弟植宰相，倰性剛褊，恃其權寵，與奪任情。時朝廷以王承元國，命田弘正移帥鎮州。弘正之行，以魏卒千帳下，以常山之人久隔朝化，人情易變擾，累表請留魏卒綱紀，其糧賜請度支歲給。穆宗下宰臣議，倰固言魏、鎮各有鎮兵，朝廷無例支給，恐例，不可聽從。弘[03781]正不獲已，遣魏卒還籓，不數日而鎮州亂，弘正遇害。穆宗失德，倰黨方盛，人不敢糾其罪。罷領度支，檢校禮部尚，出鳳翔節度等使。不期歲，召河南尹，時年七十，抗疏致仕，詔以戶部尚第。明年暴卒，輟朝一日，贈太少保，謚曰肅。倰居官清嚴，所至必理，然性介急，待僚屬不以禮節，恃己之廉，贓汙者如仇焉。巖，登進士第，闢襄陽掌記、監察御史，方雅有父風。
常袞，京兆人。父無，原縣丞，以袞累贈僕射。袞，天寶末舉進士，歷太正字，累授補闕、起居郎。寶應年，選翰林學士、考功員外郎中、知制誥，依前翰林學士。永泰元年，遷中舍人。袞文章俊拔，當時推重，與楊炎同舍人，時稱常、楊。性清直孤潔，不妄交遊。內侍魚朝恩恃權寵，兼領國監，袞上疏以不可。時朝廷多，西北邊虜，連寇盜，袞累上章陳其利害，代宗甚顧遇之，加集賢院學士。暦元年，遷禮部侍郎，仍學士。時中官劉忠翼權傾內外，涇原節度馬璘累著功勛，恩寵莫，各有親戚幹貢部及求兩館生，袞[03782]皆執理，人皆畏之。元載之得罪，令袞與劉晏、李涵等鞫之，獄竟，拜袞門下侍郎、同平章，太清、太微宮使，崇文、弘文館學士，與楊綰同掌樞務。代宗尤信重綰。綰弘通多可，袞頗務苛細，求清儉之稱，與綰之道不同。先是，百官俸料寡薄，綰與袞奏請加之。時韓滉判度支，袞與滉各騁私懷，所加俸料，厚薄由己。時少列各定月俸十五千，滉怒司業張參，唯止給十千；袞惡少詹趙期，遂給十五千。太洗馬，實司經局長官，文學之貳。袞有親戚任文學者給十千，而給洗馬十千。其輕重任情，不通時政，多如此類。無幾，楊綰卒，袞獨當政。故，每日出內廚食以賜宰相，饌可食十數人，袞特請罷之，迄今便故。將故讓堂廚，各本原作「堂封」，據唐會要卷五三、御覽卷八四八改。同列以不可而止。議者以厚祿重賜，所以優賢崇國政，不能，當辭位，不宜辭祿食。政堂有後門，蓋宰相時到中舍人院，咨訪政，以自廣，袞塞絕其門，以示尊，不相往來。旣懲元載政時公道梗澀，賄賂朋黨行，不以財勢者無因入仕。袞一切杜絕之。中外百司奏請，皆執不與，權與匹夫等，[03783]尤排擯非文辭登科第者。雖窒賣官之路，政致壅滯。代宗旣素重楊綰，欲以政委之。綰尋卒，袞與綰志尚素異，嫉而怒之。有司議謚綰文貞，袞微諷比部郎中蘇端令駁之，毀綰過甚，端坐黜官。時旣無中侍郎，舍人崔祐甫領省，袞以同中門下平章兼得總中省，遂管綜中胥吏、省去就及其案牘，祐甫不能平之，累至忿競。遂令祐甫分知吏部選，所擬官多駁下。時袞散官尚朝議，無封爵，郭儀因入朝奏之，遂特加銀青光祿夫，封河內郡公。及代宗崩，與祐甫爭論喪服輕重，代相署奏。初換祐甫河南少尹，再貶潮州刺史。楊炎入相，素與袞善，建中元年，遷福建觀察使。四年正月卒，時年五十五。久之。贈左僕射。有文集六十卷。
史臣曰：善人邦百年，卽可勝殘去殺，楊綰入相數日，遽致移風易俗。周、召、伊、傅，蕭、張、房、杜，歷代相之顯者，蔑聞斯道。嘗讀諸集，賞善多溢美，罪多溢惡；如楊綰拜相之麻，贈官之制，改謚之詔，則當時秉筆者無愧色矣。昔趙文薦士七十，古美談；崔祐甫除吏八[03784]百，人無間言。開物成務之才，滅私徇公之道可知。噫！公權餘旬日而薨，貽孫未期年而逝，邃古已來，理世少而亂世多，其義在茲矣。常袞之輩，不足云爾。
贊曰：公權儒道，貽孫相才。命乎不永，時哉可哀。
唐列傳卷第六十九[03785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