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收，字伯褒，蒲州汾陰人，隋內史侍郎道衡。繼從父孺以孝聞。年十，解屬文。以父在隋非命，乃潔志不仕。業末，郡舉秀才，固辭不應。義旗起，遁於首陽山，將協義舉。蒲州通守堯君素潛知收謀，乃遣人迎收所生母王氏置城內，收乃還城。後君素將應王世充，收遂逾城國。秦府記室房玄齡薦之於太宗，卽日召，問以經畧，收辯對縱橫，皆合旨要。授秦府主簿，判陝東道行台金部郎中。時太宗專任征伐，檄露布，多出於收。言辭敏速，還同宿構，馬上卽成，曾無點竄。太宗討王世充，竇建德率兵來拒，諸將皆以宜且退軍，以觀賊形勢。收獨建策曰：「世充據有東都，府庫填積，其兵皆是江淮精銳，所患者在於乏食，是以我所持，求[02780]戰不可。建德親總軍旅，來拒我師，亦當盡彼驍雄，期於奮決。若縱其至此，兩寇相連，轉河北之糧以相資給，則伊、洛之間戰鬥不已。今宜分兵守營，深其溝防，卽世充欲戰，慎勿出兵。王親率猛銳，先據成皋之險，訓兵坐甲，以待其至。彼以疲弊之師，當我堂堂之勢，一戰必克。建德卽破，世充自下矣。不過兩旬，國之君，可面縛麾下。若退兵自守，計之下。」太宗納之，卒擒建德。東都平，太宗入觀隋氏宮室，嗟後主罄人力以逞奢侈。收進曰：「竊聞峻宇雕牆，殷辛以滅；土階茅棟，唐堯以昌。秦帝增阿房之飾，後罷露台之費，故祚延而秦禍速，自古如此。後主曾不能察，以萬乘之尊，困一夫之手，使土崩瓦解，取譏後代，以奢虐所致。」太宗悅其對。及軍還，授天策府記室參軍。太宗初授天策上將、尚令，命收與世南並作第一讓表，竟用收者。太宗曾侍高祖游後園中，獲白魚，命收獻表，收援筆立就，不復停思，時人推其表贍而速。從平劉黑闥，封汾陰縣男。武德六年，以本官兼文學館學士，與房玄齡、杜如晦特蒙[02781]殊禮，受心腹之寄。嘗上諫獵，太宗手詔曰：「覽讀所陳，實悟心膽，今日成我，卿之力。明珠兼乘，豈比來言，當以誡心，何能盡！今賜卿黃金四十鋌，以酬雅意。」七年，寢疾，太宗遣使臨問，相望於道。尋命輿疾詣府，太宗親以衣袂撫收，論敘生平，潸然流涕。尋卒，年十。太宗親自臨哭。哀慟左右。與收從父兄元敬曰：「吾與卿叔共，或軍旅多務，或文詠從容。何嘗不驅馳經畧，款曲襟抱？比雖疾苦，日冀痊除，何期一朝，忽成萬古！追尋痛惋，彌用懷。且聞其兒幼，家徒壁立，未知何處安置？宜加安撫，以慰吾懷。」因使人弔祭，贈物百段。及後，遍圖學士等形像。太宗嘆曰：「薛收遂成故人，恨不早圖其像。」及登極，顧謂房玄齡曰：「薛收若在，朕當以中令處之。」嘗夢收如平生，敕有司特賜其家粟帛。貞觀七年，贈定州刺史。永徽六年，贈太常卿，陪葬昭陵。文集十卷。
元敬，隋選部侍郎邁。有文學，少與收及收族兄德音齊名，時人謂之「河東鳳」。收長雛，德音鸑鷟，元敬以年最鵷雛。[02782]武德中，元敬秘郎，太宗召天策府參軍，兼直記室。收與元敬俱文學館學士。時房、杜等處心腹之寄，深相友托，元敬畏於權勢，竟不之狎，如晦常云：「記室不可得而親，不可得而疏。」太宗入東宮，除太舍人。時軍國之務，總於東宮，元敬專掌文翰，號稱職。尋卒。
收元超。元超早孤，九歲襲爵汾陰男。及長，好學，善屬文。太宗甚重之，令尚巢剌王女和靜縣主，累授太舍人，預撰晉。高宗卽位，擢拜給中，時年十六。數上陳君臣政體及時得失，高宗皆嘉納之。俄轉中舍人，加弘文館學士，兼修國史。中省有一盤石，初，道衡內史侍郎，嘗踞而草制，元超每此石，未嘗不泫然流涕。永徽五年，丁母憂解。明年，起授黃門侍郎，兼檢校太左庶。元超旣擅文辭，兼好引寒俊，嘗表薦任希古、高智周、郭正一、王義方、孟利貞等十餘人，由是時論稱美。後以疾出饒州刺史。年，拜東台侍郎。右相李義府以罪配流巂州，舊制，流人禁乘馬，元超奏請[02783]給之，坐貶簡州刺史。歲餘，西台侍郎上官儀伏誅，坐與文章款密，配流巂州。上元初，遇赦還，拜正諫夫。年，遷中侍郎，尋同中門下品。時高宗幸溫泉校獵，諸蕃酋長亦持弓矢而從。元超以旣非族類，深可虞，上疏切諫，帝納焉。時元超特承恩遇，常召入與諸王同預私宴。重其文學政理之才，曾謂元超曰：「長得卿在中，固不藉多人。」永隆年，拜中令，兼太左庶。高宗幸東都，太於京師監國，因留元超以侍太。帝臨行謂元超曰：「朕之留卿，如去一臂。但吾未閒庶務，關西之，悉以委卿。所寄旣深，不得默爾。」於是元超表薦鄭祖玄、鄧玄挺、崔融崇文館學士。數上疏諫太，高宗知而稱善，遣使慰諭，賜物百段。弘道元年，以疾乞骸，加金紫光祿夫，聽致仕。其年冬卒，年六十。贈光祿夫、秦州都督，陪葬乾陵。文集四十卷。曜，亦以文學知名，聖歷中，修教珠英，官至正諫夫。元超從稷。
稷舉進士，累轉中舍人。時從祖兄曜正諫夫，與稷俱以辭[02784]學知名，同在兩省，時所稱。景龍末，諫議夫、昭文館學士。好古博雅，尤工隸。自貞觀、永徽之際，虞世南、褚遂良時人宗其跡，自後罕能繼者。稷外祖魏徵家富圖籍，多有虞、褚舊跡，稷銳精模仿，筆態遒麗，當時無及之者。善畫，博探古蹟。睿宗在籓，留意於學，稷於是特招引，俄令其伯陽尚仙源公主。及踐祚，累拜中侍郎，與蘇頲等對掌制誥。俄與中侍郎崔日用參知政。睿宗以鐘紹京中令，稷勸令禮讓，因入言於帝曰：「紹京素無才望，出自胥吏，雖有功勳，未聞令德。一朝超居元宰，師長百僚，臣恐清濁同貫，失於聖朝具瞻之美。」帝然其言，因紹京表讓，遂轉戶部尚。稷於帝前面折崔日用，遞相短長，由是罷知政，遷左散騎常侍，歷工部、禮部尚。以翊贊睿宗功封晉國公，賜實封百戶，除太少保。睿宗常召稷入宮中參決庶政，恩遇莫與比。及竇懷貞伏誅，稷以知其謀，賜死於萬年縣獄中。伯陽，以尚公主拜右千牛衛將軍、駙馬都尉，亦以功封安邑郡公，[02785]別食實封四百戶。及父死，特免坐，左遷晉州員外別駕。尋而配徙嶺表，在道自殺。伯陽談，開元十六年，尚常山公主，拜駙馬都尉、光祿員外卿，旬日暴卒。
姚思廉，字簡之，雍州萬年人。父察，陳吏部尚；入隋，歷太內舍人、秘丞、北絳公，學兼儒史，重於代。陳亡，察自吳興始遷關中。思廉少受史於其父，能盡傳家業，勤學寡慾，未嘗言及家人產業。在陳揚州主簿，入隋王府參軍，丁父憂解職。初，察在陳嘗修梁、陳史，未就，臨終令思廉續成其志。丁繼母憂，廬於墓側，毀瘠加人。服闋，補河間郡司法佐。思廉上表陳父遺言，有詔許其續成梁、陳史。煬帝令與起居舍人崔祖浚修區宇圖志。後代王侑侍讀。會義師克京城，侑府僚奔駭，唯思廉侍王，不離其側。兵將昇殿，思廉厲聲謂曰：「唐公舉義，本匡王室，卿等不宜無禮於王。」衆服其言，於是布列階下。高祖聞而義之，許其扶侑至順陽閣下，泣拜而去。觀者咸嘆曰：「忠烈之士。仁者有勇，此之謂乎！」高[02786]祖受禪，授秦王文學。後太宗征徐圓朗，思廉時在洛陽，太宗嘗從容言及隋亡之，慨然嘆曰：「姚思廉不懼兵刃，以明節，求諸古人，亦何以加！」因寄物百段以遺之，曰：「想節義之風，故有斯贈。」尋引文學館學士。太宗入春宮，遷太洗馬。貞觀初，遷著作郎、弘文館學士。寫其形像，列於十八學士圖，令文學褚亮之贊，曰：「志苦精勤，紀言實。臨危殉義，餘風勵俗。」年，受詔與秘監魏徵同撰梁、陳史。思廉采謝炅等諸家梁史續成父，並推究陳，刪益博綜、顧野王所修舊史，撰成梁五十卷、陳十卷。魏徵雖裁其總論，其編次筆削，皆思廉之功，賜彩絹五百段，加通直散騎常侍。思廉以籓邸之舊，深被禮遇，政有得失，常遣密奏之，思廉亦直言無隱。太宗將幸九成宮，思廉諫曰：「離宮游幸，秦皇、武之，固非堯、舜、禹、湯之所。」言甚切至。太宗諭曰：「朕有氣疾，熱便頓劇，固非情好游賞。」因賜帛五十匹。九年，拜散騎常侍，賜爵豐城縣男。十一年卒。太宗深悼惜之，廢朝一日，贈太常[02787]卿，謚曰康，賜葬地於昭陵。處平，官至通舍人。處平璹、珽，別有傳。
顏籀，字師古，雍州萬年人，齊黃門侍郎之推孫。其先本居琅邪，世仕江左。及之推，歷周、齊，齊滅，始居關中。父思魯，以學藝稱，武德初秦王府記室參軍。師古少傳家業，博覽羣，尤精詁訓，善屬文。隋仁壽中，尚左丞李綱所薦，授安養尉。尚左僕射楊素師古年弱貌羸，因謂曰：「安養劇縣，何以克當？」師古曰：「割雞焉用牛刀。」素奇其對。到官果以干理聞。時薛道衡襄州總管，與高祖有舊，「高」字合鈔卷一二四顏師古傳作「其」。悅其才，有所綴文，嘗使其掎摭疵病，甚親暱之。尋坐免，長安，十年不得調，家貧，以教授業。及起義，師古至長春宮謁，授朝散夫。從平京城，拜敦煌公府文學，轉起居舍人，再遷中舍人，專掌機密。於時軍國多務，凡有制誥，皆成其手。師古達於政理，冊奏之工，時無及者。太宗踐祚，擢拜中侍郎，封琅邪縣男。以母憂去職。服闋，復中侍郎。歲餘，坐免。太宗以經籍去[02788]聖久遠，文字訛謬，令師古於秘省考定五經，師古多所釐正，旣成，奏之。太宗復遣諸儒重加詳議，於時諸儒傳習已久，皆共非之。師古輒引晉、宋已來古今本，隨言曉答，援據詳明，皆出其意表，諸儒莫不歎服。於是兼通直郎、散騎常侍，頒其所定之於天下，令學者習焉。貞觀七年，拜秘少監，專典刊正。所有奇難字，衆所共惑者，隨疑剖析，曲盡其源。是時多引後進之士讎校，師古抑素流，先貴勢，雖富商賈亦引進之，物論稱其納賄，由是出郴州刺史。未行，太宗惜其才，謂之曰「卿之學識，良有可稱，但親居官，未清論所許。今之此授，卿自取之。朕以卿曩日任使，不忍遐棄，宜深自誡勵。」於是復以秘少監。師古旣負其才，早驅策，累被任用，及頻有罪譴，意甚喪沮。自是闔門守靜，杜絕賓客，放志園亭，葛巾野服。然搜求古蹟及古器，耽好不已。俄奉詔與博士等撰定五禮，十一年，禮成，進爵。時承乾在東宮，命師古注班固，解釋詳明，深學者所重。承乾表上之，太宗令編之秘閣，賜[02789]師古物百段、良馬一匹。十五年，太宗下詔，將有於泰山，所司與公卿並諸儒博士詳定儀注。太常卿韋挺、禮部侍郎令狐德棻封禪使，參考其儀，時論者競起異端。師古奏曰：「臣撰定封禪儀注在十一年春，於時諸儒參詳，以適中。」於是詔公卿定其可否，多從師古之說，然而竟不行。師古俄遷秘監、弘文館學士。十九年，從駕東巡，道病卒，年六十五，謚曰戴。有集六十卷。其所注及急就章，行於世。永徽年，師古揚庭符璽郎，表上師古所撰匡謬正俗八卷。高宗下詔付秘閣，仍賜揚庭帛五十匹。師古弟相時，亦有學業。武德中，與房玄齡等秦府學士。貞觀中，累遷諫議夫，拾遺補闕，有諍臣之風。尋轉禮部侍郎。相時羸瘠多疾病，太宗常使賜以醫藥。性仁友，及師古卒，不勝哀慕而卒。師古叔父游秦，武德初累遷廉州刺史，封臨沂縣男。時劉黑闥初平，人多以強暴寡禮，風俗未安，游秦撫卹境內，敬讓行。邑裡歌曰：「廉州顏有道，性行同莊、老。愛人如赤，不殺非時草。」高祖璽[02790]勞勉之。俄拜鄆州刺史，卒於官。撰決疑十卷，學者所稱，後師古注，亦多取其義耳。
令狐德棻，宜州華原人，隋鴻臚少卿熙之。先居燉煌，代河西右族。德棻博涉文史，早知名。業末，藥城長，以世亂不就職。及義旗建，淮安王神通據太平宮，自稱總管，以德棻記室參軍。高祖入關，引直丞相府記室。武德元年，轉起居舍人，甚親待。五年，遷秘丞，與侍中陳叔達等受詔撰藝文類聚。高祖問德棻曰：「比者，丈夫冠、婦人髻，競高，何？」對曰：「在人之身，冠上飾，所以古人方諸君上。昔東晉之末，君弱臣強，江左士女，皆衣而裳。及宋武正位之後，君德尊嚴，衣服之制，俄亦變改。此卽近之征。」高祖然之。時承喪亂之餘，經籍亡逸，德棻奏請購募遺。重加錢帛，增置楷，令繕寫。數年間，羣畧。德棻嘗從容言於高祖曰：「竊近代已來，多無正史，梁、陳及齊，猶有文籍。至周、隋遭業離亂，多有遺闕。當今耳目猶接，尚有可憑，如更十數年後，恐[02791]蹟湮沒。陛上旣受禪於隋，復承周氏曆數，國家祖功業，並在周時。如文史不存，何以貽鑑今古？如臣愚，並請修之。」高祖然其奏，下詔曰：司典序言，史官記，考論得失，究盡變通。所以裁成義類，懲惡勸善，多識前古，貽鑑將來。伏羲以降，周、秦斯及，兩傳緒，國受命，迄於晉、宋，載籍焉。自有魏南徙，乘機撫運，周、隋禪代，歷世相仍。梁氏稱邦，跨據淮海；齊遷龜鼎，陳建皇宗，莫不自命正朔，綿歷歲祀，各殊徽號，刪定禮儀。至於發跡開基，受終告代，嘉謀善政，名臣奇士，立言著績，無乏於時。然而簡牘未編，紀傳咸闕，炎涼已積，謠俗遷訛。餘烈遺風，倏焉將墜。朕握圖馭宇，長世字人，方立典謨，永垂憲則。顧彼湮落，用深軫悼，有懷撰次，實資良直。中令蕭瑀、給中王敬業、著作郎殷聞禮可修魏史，侍中陳叔達、秘丞令狐德棻、太史令庾儉可修周史，兼中令封德彝、中舍人顏師古可修隋史，理卿崔善、中舍人孔紹安、太洗馬蕭德言可修梁史，太詹裴矩、兼吏部郎中祖孝孫、前秘丞魏[02792]徵可修齊史，秘監竇璡、給中歐陽詢、秦王文學姚思廉可修陳史。務加詳核，博采舊聞，義在不刊，法無隱。瑀等受詔，曆數年，竟不能就而罷。貞觀年，太宗復敕修撰，乃令德棻與秘郎岑文本修周史，中舍人李百藥修齊史，著作郎姚思廉修梁、陳史，秘監魏徵修隋史，與尚左僕射房玄齡總監諸代史。衆議以魏史旣有魏收、魏彥家，已詳，遂不復修。德棻奏引殿中侍御史崔仁師佐修周史，德棻仍總知類會梁、陳、齊、隋諸史。武德已來創修撰之源，自德棻始。六年，累遷禮部侍郎，兼修國史，賜爵彭陽男。十年，以修周史賜絹四百匹。十一年，修新禮成，進爵。以撰氏族志成，賜帛百匹。十五年，轉太右庶。承乾敗，隨例除名。十八年，起雅州刺史，以公免。尋有詔改撰晉，房玄齡奏德棻令預修撰，當時同修一十八人，並推德棻首，其體制多取決焉。成，除秘少監。永徽元年，受詔撰定律令，復禮部侍郎，兼弘文館學士，監修國史及五代史志。尋遷太常卿，兼弘文館學[02793]士。時高宗初嗣位，留心政道，嘗召宰臣及弘文館學士於中華殿而問曰：「何者王道；霸道？孰先後？」德棻對曰：「王道任德，霸道任刑。自王已上，皆行王道；唯秦任霸術，則雜而行之；魏、晉已下，王、霸俱失。如欲用之，王道最，而行之難。」高宗曰：「今之所行，何政要？」德棻對曰：「古者政，清其心，簡其，以此本。當今天下無虞，年谷豐稔，薄賦斂，少征役，此乃合於古道。政之要道，莫過於此。」高宗曰：「政道莫尚於無。」問曰：「禹、湯何以興？桀、紂何以亡？」德棻對曰：「傳稱：『禹、湯罪己，其興勃焉；桀、紂罪人，其亡忽焉。』主惑於妹喜、妲己，誅戮諫者，造砲烙之刑，是其所以亡。」高宗甚悅，旣罷，各賜以繒彩。四年，遷國祭酒，以修貞觀十年以後實功，賜物四百段，兼授崇賢館學士。尋撰高宗實十卷，進爵公。龍朔年，表請致仕，許之，仍加金紫光祿夫。乾封元年，卒於家，年八十四，謚曰憲。德棻暮年尤勤於著述，國家凡有修撰，無不參預。自武德已後，有鄧世隆、顧胤、李延壽、李仁實前後修撰國史，[02794]頗當時所稱。
鄧世隆者，相州人。業末，王世充兄太守河陽，引世隆賓客，親遇。及太宗攻洛陽，遣諭太，世隆覆，言辭不遜。洛陽平後，世隆懼罪，變姓名，自號隱玄先生，竄於白鹿山。貞觀初，征授國主簿，與崔仁師、慕容善行、劉顗、庾安禮、敬播等俱修史學士。世隆負宿罪，猶不自安。太宗聞之，遣房玄齡諭之曰：「爾王太作，誠合重罪，但各其主，於朕豈有惡哉？朕今天，何能追責匹夫之過？爾宜坦然，勿懷危懼。」擢授著作佐郎，歷衛尉丞。初，太宗以武功定海內，櫛風沐雨，不暇於詩。暨於嗣業，進引忠良，銳精思政。數年之後，道致隆平，遂於聽覽之暇，留情文史。敘言懷，時有構屬，天才宏麗，興托玄遠。貞觀十年，世隆上疏請編御集，太宗竟不許之。世隆采隋代舊，撰東都記十卷。遷著作郎。尋卒。
顧胤者，蘇州吳人。祖越，陳給黃門侍郎。父覽，隋秘學士。胤，[02795]永徽中歷遷起居郎，兼修國史。撰太宗實十卷成，以功加朝散夫，授弘文館學士。以撰武德、貞觀兩朝國史八十卷成，加朝請夫，封餘杭縣男，賜帛五百段。龍朔年，遷司文郎中。尋卒。胤撰古今集十卷，行於代。琮，長安中天官侍郎、同鳳閣鸞台平章。
李延壽者，本隴西著姓，世居相州。貞觀中，累補太典膳丞、崇賢館學士，嘗受詔與著作佐郎敬播同修五代史志，預撰晉，尋轉御史台主簿，兼直國史。延壽嘗撰太宗政典十卷表上之。歷遷符璽郎，兼修國史，尋卒。調露中，高宗嘗觀其所撰政典，嘆美久之，令藏於秘閣，賜其家帛五十段。延壽嘗刪補宋、齊、梁、陳及魏、齊、周、隋等八代史，謂之南北史，凡一百八十卷，頗行於代。
李仁實，魏州頓丘人。官至左史。嘗著格論卷、通歷八卷、戎州記，並行於時。
孔穎達，字仲遠，各本原作「仲達」，據于志寧曲阜憲公孔公碑銘改。冀州衡水人。祖碩，後魏南台丞。父安，齊青州法[02796]曹參軍。穎達八歲就學，日誦千餘言。及長，尤明左氏傳、鄭氏尚、王氏易、毛詩、禮記，兼善算歷，解屬文。同郡劉焯名重海內，穎達造其門。焯初不之禮，穎達請質疑滯，多出其意表，焯改容敬之。穎達固辭，焯固留不可。還家，以教授務。隋業初，舉明經高第，授河內郡博士。時煬帝征諸郡儒官集於東都，令國秘學士與之論難，穎達最。時穎達少年，而先輩宿儒恥之屈，潛遣刺客圖之。禮部尚楊玄感舍之於家，由是獲免。補太學助教。屬隋亂，避地於武牢。太宗平王世充，引秦府文學館學士。武德九年，擢授國博士。貞觀初，封曲阜縣男，轉給中。時太宗初卽位，留心庶政，穎達數進忠言，益親待。太宗嘗問曰：「論語云：『以能問於不能，以多問於寡，有若無，實若虛。』何謂？」穎達對曰：「聖人設教，欲人謙光。己雖有能，不自矜，仍就不能之人求訪能。己之才藝雖多，猶以少，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。己之雖有，其狀若無。己之雖實，其容若虛。非唯匹庶，帝王之德，亦當如此。夫帝王內蘊神明，[02797]外須玄默，使深不可測，度不可知。易稱『以蒙養正，以明夷蒞衆』，若其位居尊極，炫耀聰明，以才凌人，飾非拒諫，則上下情隔，君臣道乖。自古滅亡，莫不由此。」太宗深善其對。六年，累除國司業。歲餘，遷太右庶，仍兼國司業。與諸儒議歷及明堂，皆從穎達之說。與魏徵撰成隋史，加位散騎常侍。十一年，與朝賢修定五禮，所有疑滯，咸諮決之。成，進爵，賜物百段。庶人承乾令撰孝經義疏，穎達因文意，更廣規諷之道，學者稱之。太宗以穎達在東宮數有匡諫，與左庶于志寧各賜黃金一斤、絹百匹。十年，拜國祭酒，仍侍講東宮。十四年，太宗幸國學觀釋奠，命穎達講孝經，旣畢，穎達上釋奠頌，手詔褒美。後承乾不循法度，穎達每犯顏進諫。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謂曰：「太成長，何宜屢致面折？」穎達對曰：「蒙國厚恩，死無所恨。」諫諍逾切，承乾不能納。先是，與顏師古、司馬才章、王恭、王琰等諸儒受詔撰定五經義訓，凡一百八十卷，名曰五經正義。太宗下詔曰：「卿等博綜古今，義理該洽，[02798]考前儒之異說，符聖人之幽旨，實不朽。」付國監施行，賜穎達物百段。時有太學博士馬嘉運駁穎達所撰正義，詔更令詳定，功竟未就。十七年，以年老致仕。十八年，圖形於凌煙閣，贊曰：「道光列第，風傳闕裡。精義霞開，掞辭飈起。」十年卒，陪葬昭陵，贈太常卿，謚曰憲。
司馬才章者，魏州貴鄉人。父烜，博涉五經，善緯候。才章少傳其業。隋末郡博士，貞觀六年，左僕射房玄齡薦之，屢蒙召問，擢授國助教，論議該洽，學者稱之。
王恭者，滑州白馬人。少篤學，博涉六經。每於鄉閭教授，弟自遠方至數百人。貞觀初，征拜太學博士，其所講禮，皆別立義證，甚精博。蓋文懿、文達等皆當時儒，罕所推借，每講禮，皆遍舉先達義，而亦暢恭所說。
馬嘉運者，魏州繁水人。少出家沙門，明於論。後更還俗，專精儒業，尤善論難。貞觀初，累除越王東閣祭酒。頃之，罷，隱居[02799]白鹿山。十一年，召拜太學博士，兼弘文館學士，預修文思博要。嘉運以穎達所撰正義頗多繁雜，每掎摭之，諸儒亦稱允當。高宗居春宮，引崇賢館學士。數與洗馬秦暐侍講殿中，甚蒙禮異。十九年，遷國博士卒。
史臣曰：唐德勃興，英儒間出，佐命協力，實有其人。薛收左右厥猷，經謀雅道，不幸短命，殲我良士。上言「恨不圖形，若在，當以中令處之」，才可知矣。元敬藻翰明敏，而畏權勢，竟不狎房、杜，深沉至慎，不亦優哉！元超藉父風望，弼亮宏畧，諒非其罪，而再遷流。及登任，益有嘉謀，汲引多才，以隆弘納，其感恩之重，時其聞諸？有始有卒，其殆庶幾乎！稷出自名家，涉於用，及自貽謀釁，如貞亮何？姚思廉篤學寡慾，受史於家尊，果執明義，臨節而不可奪。及筆削成，箴規翊聖，言其命世，亦當仁乎！師古家籍儒風，該博經義，至於詳註史策，探測典禮，清明在躬，天有才格。然而黜之負，竟在時譏，孔曰「才難」，不其然乎？令狐德棻貞度應時，待問平直。征[02800]舊史，修新禮，以暢國風；辨治亂，談王霸，以資帝業。「元首明哉，股肱良哉」，其斯之謂歟！鄧世隆國史時譽，固有諒直。其覆不遜，何不知之甚！上疏請編御集，其弼直乎！顧胤清芬，可觀彝范，積善餘慶，其有哉！李延壽研考史學，修撰刪補，克成典，方之班、馬，何代無人？仁實據摭，抑次焉。孔穎達風格高爽，幼而有聞，探賾明敏，辨析應對，天有通才。人道惡盈，必有毀訐，及正義炳煥，乃異人，雖其掎摭，亦何損於明？司馬才章藉時崇儒，明核致業；王恭弘闡聲教，禮學研詳；馬嘉運達識自通，克成典雅。並符才用，潤色丹青，其掎摭繁雜，蓋求者。
贊曰：河東鳳，俱瑞黃圖。棻良史，穎實名儒。解經不窮，希顏之徒。登瀛入館，不其盛乎！
右文林郎充兩浙東路提舉鹽幹辦公蘇之勤校勘
唐列傳卷第十[02801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