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5409]
語曰：「無求生以害仁，有殺身以成仁。」孟軻曰：「生亦我所欲，義亦我所欲，舍生而取義可。」古之德行君，動必由禮，守之以仁，造次顛沛，不愆於素。有若仲由之結纓，鉏麑之觸樹，紀信之蹈火，豫讓之斬衣，此所謂殺身成仁，臨難不茍者！然受刑一代，顧瞻七族。不犯難者，有終身之利；隨市道者，獲當世之榮。茍非氣義不羣，貞剛絕俗，安能碎所重之支體，徇他人之義哉！則由、麑、信、讓之徒，君人者常宜血祀，況自有其臣乎！卽如安金藏剖腹以明皇嗣，段秀實挺笏而擊元凶，張巡、姚誾之守城，杲卿、真卿之罵賊，愈於金藏。秀實等各本傳。今采夏侯端、李憕已下，附於此篇。
夏侯端，壽州壽春人，梁尚左僕射詳之孫。仕隋理司直，高祖龍潛時，與其結交。業中，高祖帥師於河東討捕，乃請端副。時煬帝幸江都，盜賊日滋。端頗知玄象，善相人，說高祖曰：「金玉牀搖動，[05410]此帝座不安。參墟得歲，必有真人起於實沈之次。天下方亂，能安之者，其在明公。但主上曉察，情多猜忍，切忌諸李，強者先誅，金才旣死，明公豈非其次？若早計，則應天福；不然者，則誅矣！」高祖深然其言。及義師起，端在河東，吏所捕，送於長安，囚之。高祖入京城，釋之。引入臥內，與語極歡，授秘監。屬李密王世充所破，以衆來降，關東之地，未有所屬。端固請往招諭之，乃加將軍，持節河南道招慰使。至黎陽，李勣發兵送之，自澶水濟河，傳檄郡縣，東至於海，南至於淮，十餘州，並遣使送款。行次譙州，會亳州刺史丁叔則及汴州刺史王要並以所部降於世充，路遂隔絕。端素得衆心，所從千人，雖糧盡，不忍委去。端知必不濟，乃坐澤中，盡殺私馬，以會軍士。因歔欷曰：「今王師已敗，諸處並沒，卿等土壤，悉皆從偽，特以共之情，未能委。然我奉王命，不可從。卿有妻，無宜效我。可斬吾首，持於賊，必獲富貴。」衆皆流涕。端曰：「卿不忍殺，吾當自刎。」衆士抱持之，皆曰：「公於唐家，非有親屬，但以忠義之故，不辭於死。諸人與公共[05411]，經涉艱危，豈有害公而取富貴！」復與同進。潛行五日，餒死者十四；賊所擊，奔潰相失者半。端唯與十餘人東走，采生瑩豆而食之。猶持節與之俱臥起，謂衆人曰：「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中。我受國恩，所以然耳，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！可散投賊，猶全性命。吾當抱此一節，與之俱殞。」衆不去。屬李公逸唐守杞州，聞而勒兵迎館之。于時河南之地，皆入世充，唯公逸感端之義，獨堅守不下。世充遣使召端，解衣遺之。禮甚厚，仍送除，以端淮南郡公、吏部尚。端對其使者曰：「夏侯端天使，豈受王世充之官！自非斬我頭將往汝，何容身茍活而屈於賊乎！」遂焚其，拔刀斬其所遺衣服。因發路西，解節旄懷之，取竿加刃，從間道得至宜陽。初，山中險峻，先無蹊徑，但冒履榛梗，晝夜兼行，從者十人，或墜崖溺水、遇猛獸而死半，其餘至者，皆鬢髮禿落，形貌枯瘠。端馳驛奉，但謝無功，殊不自言艱苦。高祖憫之，復以秘監。俄出梓州刺史。所得料錢，皆散施孤寡。貞觀元年病卒。[05412]
劉感，岐州鳳泉人，後魏司徒高昌王豐生之孫。武德初，以驃騎將軍鎮涇州。薛仁杲率衆圍之。感嬰城拒守，城中糧盡，遂殺所乘馬以分將士，感一無所啖，唯煮馬骨取汁，和木屑食之。城垂陷者數矣。長平王叔良援兵至，仁杲解圍而去。感與叔良出戰，賊所擒。仁杲復圍涇州，令感語城中云：「援軍已敗，徒守孤城，何益！宜早出降，以全家室。」感許之。及至城下，呼曰：「逆賊饑餓，亡在朝夕！秦王率數十萬衆，四面俱集，城中勿憂，各宜自勉，「自」字各本原無，據御覽卷四一七補。以全忠節！」仁杲怒，執感於城邊，埋脚至膝，馳騎射殺之，至死聲色逾厲。賊平，高祖購得其屍，祭以少牢，贈瀛州刺史，封平原郡公，謚曰忠壯。令其襲官爵，並賜田宅。
常達，陜人。初仕隋鷹揚郎將，數從高祖征伐，甚蒙親待。及義兵起，達在霍邑，從宋老生來拒戰。老生敗，達懼，自匿不出。高祖謂達已死，令人閱屍求之。及達奉，高祖悅，以統軍。武德初，拜隴州刺史。時薛舉屢攻之，不能克，乃遣其將仵士政以數百人偽降達。達不之測，厚加撫接。士政伺隙以其徒劫達，擁城中千人而叛，牽達以[05413]於舉。達詞色抗厲，不之屈。舉指其妻謂達曰：「識皇后否？」達曰：「正是癭老嫗，何足可識！」竟釋之。有賊帥張貴謂達曰：「汝識我否？」答曰：「汝逃死奴。」瞋目視之，貴怒，拔刀將斫達。人救之，獲免。及仁杲平，高祖達，謂曰：「卿之忠節，便可求之古人。」命起居舍人令狐德棻曰：「劉感、常達，須載之史策。」執仵士政，撲殺之。賜達布帛百段，復拜隴州刺史，卒。
羅士信，齊州歷城人。業中，長白山賊王簿、左才相、孟讓來寇齊郡，通守張須陀率兵討擊。士信年始十四，固請自效。須陀謂曰：「汝形容未勝衣甲，何可入陣！」士信怒，重著甲，左右雙鞬而上馬，須陀壯而從之。擊賊濰水之上。陣才列，士信馳至賊所，刺倒數人，斬一人首，擲於空中，用槍承之，戴以畧陣。賊衆愕然，無敢逼者；須陀因而奮擊，賊衆潰。士信逐北，每殺一人，輒劓其鼻而懷之；及還，則驗鼻以表殺賊之多少。須陀甚加嘆賞，以所乘馬遺之，引置左右。每戰，須陀先登，士信副。煬帝遣使慰喻之，令畫工寫須陀、士信戰陣之圖，[05414]上于內史。及須陀李密所殺，士信隨裴仁基率衆於密，署總管。使統所部，隨密擊王世充。敗，士信躍馬突進，身中數矢，乃陷於世充軍。世充知其驍勇，厚禮之，與同寢食。後世充破李密，得密將邴元真等，盡拜將軍，不復專重之。士信恥與伍，率所部千餘人奔於谷州。高祖以陜州道行軍總管，使圖世充。及軍至洛陽，士信以兵圍世充千金堡。中有罵之者，士信怒，夜遣百餘人將嬰兒數十至於堡下，詐言「從東都來投羅總管」。因令嬰兒啼噪，旣而佯驚曰：「此千金堡，吾輩錯矣！」忽然而去。堡中謂是東都逃人，遽出兵追之。士信伏兵於路，俟其開門，奮擊破之，殺無遺類。世充平，擢授絳州總管，封剡國公。尋從太宗擊劉黑闥於河北，有洺水人以城來降，遣士信入城據守。賊悉衆攻之甚急，遇雨雪，軍不得救，經數日，城陷，賊所擒。黑闥聞其勇，意欲活之；士信詞色不屈，遂遇害，年十。太宗聞而惜，購得其屍，葬之，謚曰勇。士信初裴仁基所禮，嘗感其知己之恩，及東都平，遂以家財收斂，葬於北邙。云：「我死後，當葬此墓側。」[05415]及卒，果就仁基左而托葬焉。
呂臧，蒲州河東人。業末，南陽郡丞。高祖克京師，遣馬元規撫慰山南，臧堅守不下，元規遣使諷諭之，前後數輩，皆臧所殺。及煬帝被殺，高祖遣其婿薛君倩賫手詔諭旨，臧乃煬帝發喪成禮。而後國，拜鄧州刺史，封南陽郡公。時朱粲新敗，臧率所部數千人，與元規並力將擊之。謂元規曰：「朱粲新破之後，上下危懼，一戰可擒。若更遷延，部衆稍集，力強食盡，必死戰於我，患不細。」元規不納，臧請以本兵獨戰，不許。俄而粲衆至，元規懼，退保南陽。臧謂元規曰：「言不納，以至於此，老夫今坐公死矣！」粲果率兵圍之，遇霖雨，城壁皆壞，所親者知城必陷，固勸其降。臧曰：「安有天方伯降賊者乎！」於是率其麾下，赴敵而死。俄而城陷，元規亦遇害。
張道源，并州祁人。年十五，父死，居喪以孝行稱，縣令郭湛改其所居復禮鄉至孝里。道源嘗與友人客遊，友人病，中宵而卒，道源恐[05416]驚擾主人，遂共屍臥，達曙方哭，親步營送，至其本鄉里。高祖舉義，召授將軍府戶曹參軍。及平京城，遣道源撫慰山東，燕、趙之地爭來款附。高祖下褒美，累封范陽郡公，後拜理卿。時何稠、士澄有罪，家口籍沒，仍以賜之。道源嘆曰：「人有否泰，蓋亦是常。安可因己之泰，利人之否，取其女以僕妾，豈近仁者之心乎！」皆舍之，一無所取。尋轉太僕卿，後歷相州都督。武德七年卒官，贈工部尚，謚曰節。道源雖歷職九卿，身死日，唯有粟石兩，高祖深異之，賜其家帛百段。族楚金。
楚金，少有志行，親以孝聞。初，與兄越石同預鄉貢進士，州司將罷越石而薦楚金，辭曰：「以順則越石長，以才則楚金不如。」固請俱退。時李勣都督，嘆曰：「貢士本求才行，相推如此，何嫌雙居。」乃俱薦擢第。楚金，高宗時累遷刑部侍郎。儀鳳年，有妖星，楚金上疏，極言得失。高宗優納，賜帛百段。則天臨朝，歷位吏部侍郎、秋官尚，賜爵南陽侯。酷吏周興所陷，配流嶺表，竟卒於徙所。著翰苑十卷、紳[05417]誡卷，並傳於時。
李公逸，汴梁雍丘人。隋末，與族弟善行以義勇人所附。初王世充，知其必敗，遣間使請降。高祖因以雍丘置杞州，拜總管，封陽夏郡公。以善行杞州刺史。世充遣其從弟辨率衆攻之，公逸遣使請援。高祖以其懸隔賊境，未卽出兵。公逸乃留善行居守，自入朝請援，行至襄城，世充伊州刺史張殷所獲，送於洛陽。世充謂曰：「卿越鄭臣唐，其說安在？」公逸答曰：「我於天下，唯聞有唐。」世充怒，斬之。善行竟沒於賊。高祖聞而悼惜，封其襄邑縣公。
張善相，許州襄城人。業末，里長，每督縣兵，逐盜，衆所附，遂據本郡，於李密。密敗，以城國，高祖授伊州總管。王世充數攻之，善相頻遣使請救。兵旣不赴，城中糧盡，自知必敗，謂僚屬曰：「死當斬吾頭以世充。」衆皆泣曰：「寧與公同死，終不獨生！」後城陷被擒，送於世充，辭色不撓，罵世充極口，尋被害。高祖嘆曰：「吾負善相，善相不負吾。」封其襄城郡公。[05418]
李玄通，雍州藍田人。仕隋鷹揚郎將。義兵入關，率所部國，累除定州總管。劉黑闥反叛，攻之，城陷被擒。黑闥重其才，欲以將，玄通嘆息曰：「吾荷朝恩，作籓東夏，孤城無援，遂陷虜庭。當守臣節，以忠報國，豈能降志，輒受賊官。」拒而不受。故吏有以酒食饋之者，玄通曰：「諸君哀吾困辱，故以酒食來相寬慰，吾當諸君一醉。」遂與樂飲。謂守者曰：「吾能舞劍，可借吾刀。」守者與之。及曲終，太息而言：「丈夫受國厚恩，鎮撫方面，不能保全所守，亦何面目視息世間哉！」因潰腹而死。高祖聞而之流涕，拜其伏護將。
敬君弘，絳州太平人，齊右僕射顯雋曾孫。武德中，驃騎將軍，封黔昌縣侯，掌屯營兵於玄武門，加授雲麾將軍。隱太建成之誅，其餘黨馮立、謝叔方率兵犯玄武門，君弘挺身出戰。其所親止之曰：「未可知，當且觀變，待兵集，成列而戰，未晚。」君弘不從，乃與中郎將呂世衡呼而進，並遇害。太宗甚嗟賞之，贈君弘左屯衛將軍，世衡右驍衛將軍。[05419]
馮立，同州馮翊人。有武藝，畧涉記，隱太建成引翊衛車騎將軍，托以心膂。建成被誅，其左右多逃散，立嘆曰：「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！」於是率兵犯玄武門，苦戰久之，殺屯營將軍敬君弘。謂其徒曰：「微以報太矣！」遂解兵遁於野。俄而來請罪。太宗數之曰：「汝在東宮，潛間構，阻我骨肉，汝罪一。昨日復出兵來戰，殺我將士，汝罪。何以逃死！」對曰：「出身主，期之效命，當職之日，無所顧憚。」因伏地歔欷，悲不自勝。太宗慰勉之。立，謂所親曰：「逢莫之恩，幸而獲濟，終當以死奉答。」未幾，突厥至便橋。立率數百騎與虜戰於咸陽，殺獲甚衆。太宗聞而嘉嘆，拜廣州都督。前後作牧者，多以黷貨蠻夷所患，由是數怨叛。立到，不營產業，衣食取給而已。嘗至貪泉，嘆曰：「此吳隱之所酌泉。飲一杯水，何足道哉！吾當汲而食，豈止一杯耶，安能易吾性乎！」遂畢飲而去。在職數年，甚有惠政，卒於官。
謝叔方，雍州萬年人。初從巢剌王元吉征討，數有戰功，元吉奏授屈咥直府左軍騎。太宗誅隱太及元吉於玄武門，叔方率府兵與[05420]馮立合軍，拒戰於北闕下，殺敬君弘、呂世衡。太宗兵不振，秦府護軍尉遲敬德傳元吉首以示之，叔方下馬號哭而遁。明日出首，太宗曰：「義士！」命釋之。歷遷西、伊州刺史，善綏邊鎮，胡戎愛而敬之，如嚴父。貞觀末，累加銀青光祿夫，歷洪、廣州都督。永徽中卒。
王義方，泗州漣水人。少孤貧，母甚謹，博通五經，而謇傲獨行。初舉明經，因詣京師，中路逢徒步者，自雲父潁上令，聞病篤，倍道將往焉，徒步不前，計無所出。義方解所乘馬與之，不告姓名而去。俄授晉王府參軍，直弘文館。特進魏徵甚禮之，將以侄女妻之。義方竟娶徵之侄女，告人曰：「昔不附宰相之勢，今感知己之言故。」轉太校。無何，坐與刑部尚張亮交通，貶儋州吉安丞。行至海南，舟人將以酒脯致祭。義方曰：「黍稷非馨，義在明德。」乃酌水而祭，文曰：「思帝鄉而北顧，望海浦而南浮。必行愆諸己，義負前修。長鯨擊水，天吳覆舟。因忠獲戾，以孝尤。四維霧廓，千里安流。靈應如響，無作神羞。」時當盛夏，風濤蒸毒，旣而開霽，南渡吉安。蠻俗荒梗，義方召諸首領，[05421]集生徒，親講經，行釋奠之禮；清歌吹籥，登降有序，蠻酋喜。貞觀十年，改授洹水丞。時張亮兄皎，配流在崖州，來依義方而卒。臨終托以妻及致屍還鄉。義方與皎妻自誓於海神，使奴負柩，令皎妻抱其赤，乘義方之馬，身獨步從而還。先之原武葬皎，告祭張亮，送皎妻其家而往洹水。轉雲陽丞，擢著作佐郎。顯慶元年，遷侍御史。時中侍郎李義府執權用，婦人淳于氏有美色，坐繫理，義府悅之，托理丞畢正義枉法出之。高宗敕給中劉仁軌、侍御史張倫重按其。正義自縊。高宗特原義府之罪。義方以義府奸蠹害政，將加彈奏，以問其母。母曰：「昔王陵母伏劍成之義，汝能盡忠立名，吾之願，雖死不恨！」義方乃先奏曰：臣聞春鶯鳴於獻歲，蟋蟀吟於始秋，物有微而應時，人有賤而言忠。臣去歲冬初，雲陽下縣丞耳。今春及夏，陛下擢臣著作佐郎，極文學之清選。未幾，拜臣侍御史，濫朝廷之雄職。顧視生涯，隕首非報，唯欲有犯無隱，以廣天聽。伏以李義府枉殺寺丞，陛下已赦之，臣不應更有鞫問。然天[05422]置公、九卿、十七夫、八十一元士，本欲水火相濟，鹽梅相成，然後庶績咸熙，風雨交泰。亦不可獨是獨非，皆由聖旨。昔唐堯失之於四凶，祖失之於陳豨，光武失之於逢萌，魏武失之於張邈。此四帝者，英傑之主，然失之於前，得之於後。今陛下繼聖，撫育萬邦，蠻陬夷落，猶懼疏網。況輦轂咫尺，奸臣肆虐，足使忠臣抗憤，義士扼腕。縱令正義自縊，彌不可容，便是畏義府之權勢，能殺身以滅口。此則生殺之威，上非王出；賞罰之柄，下移佞寵。臣恐履霜堅冰，積成，請重鞫正義死由，雪冤氣於幽泉，誅奸臣於白日。及廷劾義府，曰：臣聞附下罔上，聖主之所宜誅；心狠貌恭，明時之所必罰。是以隱賊掩義，不容唐帝之朝；竊幸乘權，終齒皇之劍。中侍郎李義府，因緣際會，遂階通顯。不能盡忠竭節，對揚王休，策蹇勵駑，祗奉皇眷，而反憑附城社，蔽虧日月，請托公行，交遊羣。貪冶容之美，原有罪之淳于；恐漏泄其謀，殞無辜之正義。雖挾山超海之力，望此猶輕；回天轉日之威，方斯更劣。此而可恕，孰不可容！金風屆節，玉露啟塗，霜簡與秋[05423]典共清，忠臣將鷹鸇並擊。請除君側，少答鴻私，碎首玉階，庶明臣節。高宗以義方毀辱臣，言詞不遜，左遷萊州司戶參軍。秩滿，家於昌樂，聚徒教授。母卒，遂不復仕進。總章年卒，年五十五。撰筆海十卷、文集十卷。門人何彥光、員半千義方制師服，年喪畢而去。半千者，齊州全節人。義方經十餘年，博涉經史，知名河朔。則天時官至天官侍郎。撰國春秋十卷，行於代。自有傳。
成郎，幽州漁陽人。光宅年，左豹韜衛長上果毅。李孝逸之討徐敬業，以前鋒，與賊戰於高郵。軍國敗績，被擒，送於江都。賊黨唐之奇紿其衆曰：「此李孝逸！」將斬之。郎呼曰：「我，是果毅成郎，不是將軍李孝逸。官軍已圍爾數重，破爾在於朝夕。我死，妻受榮；爾死，家口配沒，終不及我！」之奇怒，斬之。敬業平，贈左監門將軍，謚曰勇。時曲阿令尹元貞，亦死敬業之難。尹元貞者，瀛州河間人。在曲阿，聞敬業攻陷潤州，率兵赴援。及戰敗，被擒。敬業臨以白刃，脅令附己，將加任用。元貞詞色慷慨，竟不之屈，尋遇害。敬業平，贈潤州刺史，[05424]謚曰壯。
高叡，雍州萬年人，隋尚左僕射熲孫。父表仁，谷州刺史。叡少以明經累除桂州都督，尋加銀青光祿夫，轉趙州刺史，封平昌縣。聖歷初，突厥默啜來寇，叡嬰城固守。長史唐波若城圍甚急，遂潛謀應賊。叡覺之，將自殺，不死，俄而城陷被擒，更令招喻諸縣未降者。叡竟不從，遂所殺。初，賊將至州境。或謂叡曰：「突厥所向無前，百姓喪膽；明公力不能禦，不若降之。」叡曰：「吾天刺史，不戰而降，其罪矣。」則天聞而深嘆息之，贈冬官尚，謚曰節。及賊退，唐波若伏誅，家口籍沒。因下制曰：「故趙州刺史高叡，狂賊旣至，死節不降；長史唐波若，不能固城，相率賊。高叡已加褒柱，波若等身死破家。賞罰旣行，須敦懲勸，宜頒示天下，咸使知聞。」仲舒，博通經史，尤明禮及詁訓之。神龍中，相王府文學，王甚敬重之。開元中，累授中舍人，侍中宋璟、中侍郎蘇頲每詢訪故焉。時有中舍人崔琳，深達政理，璟等亦禮焉。嘗謂人曰：「古問高仲舒，今問崔琳，則[05425]何所疑矣！」仲舒累遷太右庶卒。
王同皎，相州安陽人，陳侍中、駙馬都尉寬之曾孫。其先自瑯邪仕江左，陳亡，徙家河北。同皎，長安中尚皇太女定安郡主。授朝散夫，行太典膳郎。敬暉等討張易之兄弟。遣同皎與右羽林將軍李多祚迎太於東宮，請太至玄武門指麾將士。太初拒而不許，同皎諷諭切至，太乃就駕。以功授右千牛將軍，封瑯邪郡公，賜實封五百戶。及郡主進封公主，拜同皎駙馬都尉。尋加銀青光祿夫，遷光祿卿。神龍年，同皎以武思專權任勢，謀逆亂，乃招集壯士，期以則天靈駕發引，劫殺思。同謀人撫州司倉冉祖雍，具以其計密告思。思乃遣校郎李悛上言：「同皎潛謀殺思後，將擁兵詣闕，廢黜皇后。」帝然之，遂斬同皎于都亭驛前，籍沒其家。臨刑神色不變，天下莫不冤之。睿宗卽位，令復其官爵。執冉祖雍、李悛，並誅之。初與同皎葉謀，有武當丞周憬者，壽州壽春人。旣泄，遁於比干廟中，自刎而死。臨終，謂左[05426]右曰：「比干，古之忠臣。倘神道聰明，應知周憬忠而死。韋后亂朝，寵樹邪佞，武思幹上犯順，虐害忠良，吾知其滅亡不久！可懸吾頭於國門，觀其身首異門而出。」其後皆如其言。
蘇安恆，冀州武邑人。博學，尤明周禮及春秋左氏傳。足元年，投匭上疏曰：陛下欽聖皇之顧托，受嗣之推讓，應天順人，十年矣。豈不思虞舜褰裳，周公復闢，良以禹至聖，成王旣長，推位讓國，其道焉！故舜之於禹，是其族親；旦與成王，「與」字各本原作「舉」，據冊府卷五四四、全唐文卷二三七改。不離叔父。且族親何如之愛？叔父何如母之恩？今太孝敬是崇，春秋旣壯，若使統臨宸極，何異陛下之隧！陛下年德旣尊，寶位將倦，機務殷重，浩蕩心神，何不禪位東宮，自怡聖體！臣聞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，不姓而俱王。當今梁、定、河內、建昌諸王等，承陛下之廕覆，並得封王，臣恐千秋萬歲之後，於非便，臣請黜公侯，任以閑簡。臣聞陛下有十餘孫，今無尺土之封，此非長久之計。臣請四面都督府及要沖州郡，分土而王之。縱今年尚幼，未嫻養人之術，請擇立師傅，成其[05427]孝敬之道，將以夾輔周室，籓屏皇家，使累葉重光，饗祀不輟，斯美矣，豈不哉！疏奏，則天召，賜食慰諭而遣之。長安年，上疏曰：忠臣不順時而取寵，烈士不惜死而偷生。故君道不明者，忠臣之過歟！臣道不軌者，烈士之過歟！昔者先皇晏駕，留其顧托，將以萬機殷廣，令陛下兼知其。雖唐堯、虞舜居其位，而共工、驩兜在其間，陛下骨肉之恩阻，陛下母之愛忘。臣謂聖情以運祚將喪，極斯節；天下謂陛下微弱李氏，貪天之功。何以年在耄倦，而不能復明闢，使忠言莫進，奸佞成朋，夷狄紛擾，屠害黎庶！陛下雖納隍軫念，亦罔能救此生靈。臣聞天下者，神堯、文武之天下。昔有隋失馭，人道長，羣雄駭鹿，四海瞻烏。皇唐親戎旃，鳳翔參野，削平宇縣，龍踐宸極。歃血盟，指河誓，非李氏不王，非功臣不封。陛下雖居正統，實唐氏舊基。故詩曰：「惟鵲有巢，唯鳩居之。」此言雖，可以喻。陛下自坤生德，乘乾作主，豈不以上符天意，下順人心！東宮昔在諒陰，相王非長，陛下恐宗祀中絕，所以應其謳歌。當今太追回，年德俱盛，[05428]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深恩。臣聞京邑翼翼，四方取則。陛下蔽太之元良，枉太之神器，何以教天下母慈孝！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焉？惟陛下思之，將何聖顏以唐家宗廟？將何誥命以謁帝墳陵？陛下何故日夜積憂，不知鐘鳴漏盡？臣愚以天意人，還李家。陛下雖安天位，殊不知物極則反，器滿則傾。故語曰：「當斷不斷，反受其亂。」此之謂。陛下不如高揖機務，自恬聖躬，命史臣以之，令樂府以歌之，斯亦太平之盛！臣聞過不諫，非忠臣；畏死不言，非勇士。臣何惜一朝之命，而不安萬乘之國哉！故曰：茍利國家，雖死可矣！願陛下稍輟萬機，詳臣愚。陛下若以臣忠，則從諫如流，擇是而用；若以臣不忠，則斬取臣頭，以令天下。疏奏不納。明年，御史夫魏元忠張易之兄弟所構，安恆抗疏申理之曰：臣聞明王有含天下之量，有濟天下之心，能進天下之善，除天下之惡。若君王而不行此四者，則當神冤鬼怒，陰錯陽亂，欲使國家榮泰，其可得乎！陛下革命之初，勤於庶政，親總萬機，博采謀猷，傍求俊乂，故[05429]海內以陛下納諫之主矣！「納諫」二字各本原無，據冊府卷八七五、全唐文卷二三七補。暮年已來，冊府卷八七五、全唐文卷二三七「暮年」均作「朞年」。怠於政教，讒邪結黨，水火成災，百姓不親，五品不遜，故四海之內，以陛下受佞之主矣！當今邪正莫辯，「當今」二字各本原無，據冊府卷八七五、全唐文卷二三七補。訴訟含冤，豈陛下昔是而今非，蓋居安忘危之失！臣竊御史夫、檢校太右庶、同鳳閣鸞臺平章魏元忠，廉直有聞，位居宰輔。履忠正之基者，用元忠龜鏡；踐邪佞之路者，嫉元忠若仇讎。麟臺監張易之兄弟，在身無德，於國無功，不逾數年，遂極隆貴。自當飲冰懷懼，酌水思清，夙夜兢兢，以答恩造。不謂溪壑其志，豺狼其心，欲指鹿而獻馬，先害忠而損善；將斯亂代之法，汙我明君之朝。自元忠下獄，臣長安城內，街談巷議，皆以陛下委任奸宄，斥逐賢良，以元忠必無不順之言，以易之必有交亂之意，相逢偶語，人心不安。雖有忠臣烈士，空撫髀於私室。而鉗口不敢言者，皆懼易之等威權，恐無辜而受戮，亦徒虛死耳！今賊虜強盛，征斂煩重，以臣言之，萬姓不勝其弊。況聞陛下縱逸讒慝，禁錮良善，賞刑失中，則遐邇生變。臣恐四夷因之，則窺覘得失，以邊郡之患；百姓因之，卽結聚義兵，以除君[05430]側之惡。復恐逐鹿之黨，叩關而至；亂階之徒，從中相應；爭鋒於朱雀門內，問鼎於明殿前，陛下將何以謝之？復何方以禦之？臣今陛下計，安百姓之心者，莫若收雷電之威，解元忠之網，復其爵位，君臣如初，則天下幸甚！陛下好生惡殺，縱不能斬佞臣頭以塞人望，臣請奪其榮寵，翦其羽翼，無使權柄在手，驕橫日滋。專國倍於穰侯，回天過於左悺，則社稷危矣，惟陛下圖之！臣本微賤，不識元忠、易之，豈此可親而彼可疏？但恐讒邪長而忠臣絕！伏願陛下暫垂天鑒，察臣此心，卽微臣朝志得行，夕死無恨！疏奏，易之等怒，欲遣刺客殺之。賴正諫夫朱敬則、鳳閣舍人桓彥範、著作郎魏知古等保護以免。安恆，神龍初集藝館內教。節湣太之殺武思，或言安恆預其謀，遂下獄死。睿宗卽位，知其冤，下制曰：「故蘇安恆，文學基身，鯁直成操，往年抗疏，忠讜可嘉。屬回邪擅構，奄從非命，興言軫悼，用惻於懷。宜贈寵章，式旌徽烈，可贈諫議夫。」時有俞文俊、王求禮，亦以直言稱。[05431]
俞文俊者，荊州江陵人。則天載初年，新豐因風雷山移，乃改縣名慶山，四方畢賀。文俊詣闕上曰：「臣聞天氣不和而寒暑並，人氣不知而疣贅生，地氣不和而塠阜出。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，反易剛柔，故地氣隔塞而山變災。陛下謂之慶山，臣以非慶。臣愚以宜側身修德，以答天譴。不然，恐殃禍至矣！」則天怒，流於嶺外。後六道使所殺。
王求禮者，許州長社人。則天時，左拾遺。時武懿宗統兵討契丹，畏愞不敢進。及賊平，懿宗奏滄、瀛等數百家從賊，請誅之。求禮廷折之曰：「此等素無武，城池不完，遇賊畏懼，茍從之以求生，豈素有背叛之心！懿宗擁強兵數十萬，聞賊輒退，使其滋蔓。欲移罪於草澤詿誤之人，豈臣之道！臣請先斬懿宗，以謝河北。」懿宗不能答。則天遂寬脅從者之罪。後都城月雨雪，鳳閣侍郎蘇味道以瑞雪，率羣官表賀。求禮曰：「公宰相，不能燮理陰陽，非時降雪，將災而瑞，誣罔視聽。若以月雪瑞雪，卽臘月雷亦瑞雷耶？」味道不從。[05432]求禮累遷左臺殿中侍御史。神龍初，衛王掾，病卒。燕欽融，洛州偃師人。景龍末，許州司戶參軍。時韋庶人干預國政，盛封拜羣從弟。與悖逆庶人及駙馬都尉武延秀、中令宗楚客等將圖危宗社。欽融連上奏其，庶人怒，勸中宗召欽融廷，撲殺之。宗楚客私令執法者加刃，新書卷一九一王同皎傳作「私令衛士極力」。欽融因而致死。睿宗卽位，下制曰：「故許州司戶參軍燕欽融，先陳忠讜，頗列章奏，雖幹非其位，而進不顧身。永言奄亡，誠所悼，方開諫路，宜慰窀穸。可贈諫議夫，仍令禮改葬，特授一官。」先是，定州人郎岌，亦陳韋庶人及宗楚客將逆亂之狀，中宗不納，而韋庶人勸杖殺之。睿宗卽位，追贈諫議夫。
安金藏，京兆長安人，初太常工人。載初年，則天稱制，睿宗號皇嗣。少府監裴匪躬、內侍範雲仙並以私謁皇嗣腰斬。自此公卿已下，並不得之，唯金藏等工人得在左右。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，則天令來俊臣窮鞫其狀。左右不勝楚毒，皆欲自誣，唯金藏確然無辭，呼謂俊臣曰：「公不信金藏之言，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。」卽引[05433]佩刀自剖其胸，五藏並出，流血被地，因氣絕而仆。則天聞之，令輿入宮中，遣醫人却內五藏，以桑白皮線縫合，傅之藥。經宿，金藏始甦。則天親臨視之，嘆曰：「吾不能自明，不如爾之忠！」卽令俊臣停推，睿宗由是免難。金藏，神龍初喪母，寓葬於都南闕口之北，廬於墓側，躬造石墳石塔，晝夜不息。原上舊無水，忽有湧泉自出。有李樹盛冬開花，犬鹿相狎。本道使盧懷慎上聞，敕旌表其門。景雲中，累遷右武衛中郎將。玄宗卽位，追思金藏忠節，下制褒美，擢拜右驍衛將軍，乃令史官編次其。開元十年，特封代國公，仍於東岳等諸碑鐫勒其名。竟以壽終，贈兵部尚。
唐列傳卷第一百十七上[05434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