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泚，幽州昌平人。曾祖利，贊善夫，贈禮部尚。祖思明，太洗馬，贈太太師。父懷珪，天寶初，范陽節度使裴寬衙前將，「將」字各本原作「對」，據御覽卷一一三改。授折沖將軍。及安祿山、史思明叛，累管兵將。寶應中，李懷仙順，奏薊州刺史、平盧軍留後、柳城軍使。曆元年卒，累贈左僕射。祖、父之贈，皆以泚故。泚以父資從軍，幼壯偉，腰帶十圍，騎射武藝亦不出人。外若寬和，中頗殘忍。然輕財好施，每征戰所得賞物，輒分與麾下將士，以是衆所推，故得濟其凶謀。初隸李懷仙部將，改經畧副使。朱希彩旣殺李懷仙，自節度，以泚宗姓，甚委信之。希彩政苛酷，人不堪命。曆七年秋，希彩其下所殺，倉卒之際，未有所從。泚營在城北，弟滔，主衙內兵，亦得衆心。滔變詐多端，潛使百餘人於衆中[06006]言曰：「節度使非城北朱副使莫可。」衆旣無從，因共推泚。泚遂權知留後，遣使奉表京師。十月，拜檢校左散騎常侍、兼御史中丞、幽州盧龍節度等使。八年月，遷幽州盧龍節度等使、以上十三字各本原無，據御覽卷一一三補。幽州長史、兼御史夫。其年，泚上表令弟滔率兵千五百人赴京西防秋。代宗嘉之，手詔褒美。九年，就加檢校戶部尚，賜實封百戶。幽州及河北諸鎮，自天寶末便逆亂之地，李懷仙、朱希彩與連境節度，名雖向順，未嘗朝謁。至是泚率先上表，請自領步騎千人入覲，詔修甲第以待之。九月，泚至京師，代宗禦內殿引，賜御馬兩匹、戰馬十匹、金銀錦彩甚厚。以器物十牀、馬四十匹、絹萬匹、衣一千七百襲賜其將士，宴犒之盛，近時未有。泚上表，請留京師，從之。因授其弟滔兼御史夫、幽州節度留後。仍以河陽永平軍防秋兵，郭儀統之；決勝軍楊猷兵，李抱玉統之；淮西鳳翔兵，馬璘統之；汴宋、淄青兵，俾泚統焉。十一年八月，加拜同平章。「事」字各本原無，據御覽卷一一三補。尋令出鎮奉天行營，復賜金銀繒彩並內庫弓箭以寵之。十年，加檢校司空，代李抱玉隴右節度使，權知河西、澤潞行營兵馬。德宗嗣[06007]位，加太太師、鳳翔尹，實封至百戶。建中元年，涇州將劉文喜阻兵亂，加泚四鎮北庭行軍、涇原節度使，與諸軍討之。涇州平，加泚中令，還鎮鳳翔，而以舒王謨遙領涇原節度。「謨」字各本原作「讓」，御覽卷一一三作「謨」。本書卷一五〇德宗諸子傳：「舒王誼，本名謨。」據改。年，加泚太尉。朱滔將反叛，陰使人與泚計議，以帛納蠟丸中，置髮髻間。河東節度馬燧搜獲之，以聞，並送帛及所遣使。泚惶懼，頓首乞罪有司。上勉之曰：「千里不同謀，非卿之過。」年四月，以張鎰代泚鳳翔隴右節度留後，留泚京師，加實封至一千戶，與一正員官，其幽州盧龍節度、太尉、中令並如故。四年十月，涇原兵叛，鑾駕幸奉天。叛卒等以泚嘗統涇州，知其失權廢居，怏怏思亂。羣寇無帥，幸泚政寬，乃相與謀曰：「朱太尉久囚空宅，若迎而主，必濟矣！」姚令言乃率百餘騎迎泚于晉昌里第。泚乘馬擁從北向，燭炬星羅，觀者萬計，入居含元殿。明日，移處白華殿，但稱太尉。朝官有謁泚者，悉勸奉迎鑾駕，旣不合泚意，皆逡巡而退。源休至，遂屏人移時，言多悖逆。盛陳成敗，稱述符命，勸其僭偽，泚甚悅之。李忠臣、張光晟繼至，咸以官閑積憤，樂[06008]於禍亂。鳳翔涇原將張廷芝、段誠諫以潰卒千餘自襄城而至。賊泚自謂衆望所集，僭竊之心，自此而定。乃以源休京兆尹、判度支，李忠臣皇城使。段秀實久失兵柄，故推心委之。遂發銳師千，言奉迎乘輿，實陰有逆謀。秀實與劉海賓謀誅泚，且虞叛卒之震驚法駕，乃潛賊符，追所發兵。至六日，兵及駱驛而回。因與海賓同入泚，陳逆順之理，而海賓於靴中取匕首，其所覺，遂不得前。秀實知不可以義動，遽奪源休象笏，挺而擊泚，仍呼曰：「反虜萬段！」泚舉臂衛首，秀實格拉之，忷忷然。李忠臣馳肋泚，泚素多力，纔破其面，逆徒噪集，秀實、海賓遂並害。明日，聲言以關王權主社稷，士庶競往觀之。八日，源休、姚令言、李忠臣、張光晟等八人導泚自白華入宣政殿，僭卽偽位，自稱秦皇帝，號應天元年，愚智莫不憤心。侍衛皆卒伍，行列不過十餘人。下偽詔曰：「幽囚之中。神器自至，豈朕薄德所能經營。」彭偃之詞。偽署姚令言侍中，李忠臣司空、兼侍中，源休中侍郎、平章、判度支，蔣鎮吏部侍郎，樊系禮部侍郎、[06009]禮儀使，許季常京兆尹，洪經綸太常少卿，彭偃中舍人，裴揆、崔幼貞給中，崔莫御史中丞，張光晟、仇敬忠、敬釭、張寶、何望之、段誠諫、張庭芝、杜如江節度使，仍以其兄遂太，遙封弟滔冀王。太尉、尚令，尋號皇太弟。十日，泚自領兵侵逼奉天，竊威儀輦輅，闐溢道途，蟻聚之衆軍勢頗盛；以姚令言元帥，張光晟副。以李忠臣京兆尹、皇城留守，居中省。尋以蔣鎮門下侍郎，李平諫議夫兼平章。泚軍合於城下，渾瑊、韓遊瑰禦之，泚衆敗，死者萬計。泚收軍於奉天東里下營，修攻具。明日，泚分兵營於乾陵下瞰，城內震。十一月日，杜希全與泚衆戰于漠穀，官軍不利，自是泚益驕。王師乘城而戰，人百其勇，賊多敗恤。或出野戰，官軍獲利焉。泚乃驅百姓填塹，夜攻城，城中設奇以應之，賊乃退縮。西明寺僧法堅有巧思，泚造雲梯。十五日辰時，梯臨城東北隅，城內震駭。渾瑊使侯仲莊設坑，地道陷之。縱火焚其梯，東風起，吹我軍，衆頗危。俄而風回，吹賊軍，瑊益薪潑油，萬[06010]鼓齊震，風吹俱熾，須臾雲梯與凶黨同灰燼。城中門悉出兵，王師捷，其夜兵復出攻，泚衆敗績。李懷光以五萬人來援，自河北至，泚衆惶駭，因而潰，長圍遂解焉。衆庶以懷光日不至，城則危矣。十日夜，泚走至京城。時姚令言於城中造戰格拋樓，每坊團結，人心異。泚自奉天回，乃悉令去之，曰：「攻戰吾自有計。」前此每五日，卽使人偽自城外來，周走號令曰：「奉天已破！」百姓聞之，莫不飲泣，道路闃寂。時有入臺省吏人，不過十數輩，郎官六七人，而亦令依常年舉選，初有數十人陳狀，旬日亦皆摒退。泚自號其宅曰潛龍宮，悉移內庫珍貨瑰寶以實之。識者曰：「易稱『潛龍勿用』，此敗徵。」無幾，百姓剽奪其珍寶，泚不能禁止。明年正月一日，泚改偽國號曰，稱天皇元年。月，李懷光旣圖叛逆，遣使與泚通和。鑾駕幸梁、洋，自此衣冠之潛匿者，出受偽官十七八焉。八」字各本原作「人」，據御覽卷一一三改。懷光初與泚往復通好甚密，以錢穀金帛互相饋遺。泚與，之如兄，約云：「削平關中，當割據山河，永鄰國。」及懷光決計背叛，逼乘輿遷幸，泚乃下偽詔，待懷光以臣禮，[06011]仍徵兵馬。懷光旣所賣，慚怒憤恥，遂領衆遁河中。月，李晟、駱元光、尚可孤之衆，悉於城東累敗泚衆。四月，泚使韓旻、宋朝、張庭芝等寇武功，渾瑊以衆及吐蕃論莽羅敗朝，殺逆党萬餘人于武亭川。五月，泚使仇敬忠寇藍田，尚可孤擊之，破泚衆，擒敬忠斬之。李晟、駱元光、尚可孤遂悉師齊進，晟屯光泰門，逆徒拒官軍，王師累捷。十八日，官軍入苑，收復京師，逆黨潰。泚與姚令言、張庭芝、源休、李平、朱遂以數千人西走，其餘黨或奔竄，或來降。泚衆緣路潰散，乃奔涇州，才百餘騎。田希鑒閉門登陴，泚令謂鑒曰：「我與爾節度，何故背恩？」希鑒乃使人自城上擲泚所送旌節于外，續投火焚之。泚遂過數里，息於逆旅。泚將梁庭芬入涇州說田希鑒曰：「公比日殺馮河清背叛，今雖順，國家必不能久容，公他日不免受禍。何如開門納朱公，與共成！」希鑒以然。庭芬乃追及泚言之，泚悅，使庭芬却往涇州。庭芬請授己尚、平章，泚不從。梁庭芬旣求宰相不得，不復往涇州，從泚至寧州彭原縣西城屯，復與泚心腹朱[06012]惟孝共射泚。泚走，墜故窖中。泚左右韓旻、薛綸、高幽嵓、武震、朱進卿、董希芝共斬泚，使宋膺傳首以獻。泚死時年四十。姚令言投涇州，源休、李平走鳳翔，尋並斬獲。宋朝之敗武功，降于李懷光，送興元斬之。唯不獲朱遂，傳野人所殺，或云與泚婿偽金吾將軍馬悅潛走党項部落，數月得達幽州。泚之僭逆，宦豎朱重曜頗親密用，泚每呼之兄。時賊中以臘月雨，偽星官謂泚曰：「當以宗中年長者禳其災變。」泚乃毒殺重曜，而以王禮葬焉。及京師平，亦出其屍而斬之。姚令言自有傳。
黃巢，曹州冤句人，本以販鹽。乾符中，仍歲凶荒，人饑盜，河南尤甚。初，里人王仙芝、尚君長聚盜，起于濮陽，攻剽城邑，陷曹、濮及鄆州。先有謠言云：「金色蛤蟆爭努眼，翻却曹州天下反。」及仙芝盜起，時議畏之。詔左金吾衛上將軍齊克讓兗州節度使，「詔」字各本原無，據御覽卷一一六補。以本軍討仙芝。仙芝懼，引衆曆陳、許、襄、鄧，無少長皆虜之，衆號十萬。年七月，陷江陵。十月，遣將徐唐莒陷洪州。「唐」字各本原作「君」，據御覽卷一一六、新書卷二二五下黃巢傳、通鑑卷二五三考異引舊傳改。時仙芝表請符節，不允。以神策統軍[06013]使宋威荊南節度招討使，中使楊復光監軍。復光遣判官吳彥宏諭以朝廷釋罪，別加官爵，仙芝乃令尚君長、蔡溫球、楚彥威相次詣闕請罪，且求恩命。時宋威害復光之功，並擒送闕，敕於狗脊嶺斬之。賊怒，悉精銳擊官軍，威軍敗，復光收其餘衆以統之。朝廷以王鐸代招討。五年八月，收復荊州，「荊」字各本原作「毫」，據御覽卷一一六，通鑑卷二五三考異引舊傳改。斬仙芝首獻于闕下。先是，君長弟讓以兄奉使誅，率部衆入嵖岈山。黃巢、黃揆昆仲八人，率盜數千依讓。月餘，衆至數萬。陷汝州，虜刺史王鐐，掠關東。官軍加討，屢所敗，其衆十餘萬。尚讓乃與羣盜推巢王，號沖天將軍，仍署官屬，籓鎮不能制。時天下承平日久，人不知兵。僖宗以幼主臨朝，號令出於臣下。南衙北司，迭相矛盾，以至九流濁亂，時多朋黨，人才勝，君道消，賢豪忌憤，退之草澤。旣一朝有變，天下離心。巢之起，人士從而附之。或巢馳檄四方，章奏論列，皆指目朝政之弊，蓋士不逞者之辭。巢徒党旣盛，與仙芝形援。及仙芝敗，東攻亳州不下，乃襲破沂州據之。仙芝餘黨悉附焉。時王鐸雖銜招討之權，緩于攻取。[06014]時高駢鎮淮南，表請招討賊，許之，議加都統。巢乃渡淮，偽降於駢。駢遣將張璘率兵受降於天長鎮。巢擒璘殺之，因虜其衆。尋南陷湖、湘，遂據交、廣。托越州觀察使崔璆奏乞天平軍節度，朝議不允。乞除官，時宰臣鄭畋與樞密使楊復恭奏，欲請授同正員將軍。「將軍」，各本原作「軍將」，據通鑑卷二五三考異引舊傳改。盧攜駁其議，請授率府率，如其不受，請以高駢討之。及巢詔，詬執政，自表乞安南都護、廣州節度，亦不允。然巢以士衆烏合，欲據南海之地，永窠穴，坐邀朝命。是歲自春及夏，其衆疫，死者十四。衆勸請北，以圖利。巢不得已，廣明元年，北逾五嶺，犯湖、湘、江、浙，進逼廣陵，高駢閉門自固，所過鎮戍，望風降賊。九月，渡淮。十一月十七日，陷洛陽，留守劉允章率分司官迎之。繼攻陝、虢，逼潼關，陷華州，留將喬鈐守之。「喬」字各本原作「奮」，據御覽卷一一六、通鑑卷二五四改。河中節度使李都詐進表于賊。朝廷以田令孜率神策、博野等軍十萬守潼關。時禁軍皆長安富族，世籍兩軍，豐給厚賜，高車馬，以權豪，自少迄長，不知戰陣。初聞科集，父聚哭，憚於出征。各于兩市出值萬計，傭雇負販屠沽及病坊窮人，以戰士，操刀載戟，[06015]不知䥞銳。「䥞」字合鈔卷二六〇下黃巢傳作「鐓」。復任宦官將帥，驅以守關。關之左有谷，可通行人，平時捉稅，禁人出入，謂之禁穀。及賊至，官軍但守潼關，不防禁谷，以穀旣官禁，賊無得而逾。尚讓、林言率前鋒由禁谷而入，夾攻潼關。官軍潰，博野都徑還京師，燔掠西市。十月日，僖宗夜自開遠門出，趨駱谷，諸王官屬相次奔命。觀軍容使田令孜、王若儔收合禁軍扈從。四日，賊至昭應，金吾將軍張直方率在京兩班迎賊灞上。五日，賊陷京師。時巢衆累年盜，行伍不勝其富，遇窮民于路，爭行施遺。旣入春明門，坊市聚觀，尚讓慰曉市人曰：「黃王生靈，不似李家不恤汝輩，但各安家。」巢賊衆競投物遺人。十日，賊巢僭位，國號齊，年稱金統，仍御樓宣赦，且陳符命曰：「唐帝知朕起義，改元廣明，以文字言之，唐已無天分矣。『唐』去『醜』、『口』而安『黃』，天意令黃在唐下，乃黃家日月。土德生金，予以金王，宜改年金統。」賊搜訪舊宰相不獲，以前浙東觀察使崔璆、楊希古、尚讓、趙章四相，孟楷、蓋洪左右軍中尉，費傳古樞密使，王璠京兆尹，許建、朱實、劉塘軍庫使，[06016]朱溫、張言、彭攢、季逵諸衛將軍、四面游奕使。選驍勇形體魁梧者五百人，曰功臣。令其甥林言軍使，比之控鶴。中和元年月，尚讓寇鳳翔，鄭畋出師禦之，敗賊于龍尾坡，畋乃馳檄告喻天下籓鎮。四月，涇原行軍唐弘夫之師屯渭北，河中王重榮之師屯沙苑，易定王處存之師屯渭橋，鄜延拓拔思恭之師屯武功，鳳翔鄭畋之師屯盩至。六月，邠寧朱玫之師屯興平，忠武之師千屯武功。是歲諸侯勤王之師，四面俱會。十月，宰相王鐸率荊、襄之師自行在至，鄭畋帳下校竇玫者，驍勇無敵，每夜率敢死之士百人，直入京師，放火燔諸門，斬級而還，賊人悚駭。時京畿百姓皆砦于山谷，累年廢耕耘，賊坐空城，賦輸無入，穀食騰踴，米斗十千。官軍皆執山砦百姓，鬻于賊食，人獲數十萬。朝士皆往來同、華，或以賣餅業，因奔於河中。宰相崔沆、豆盧瑑扈從不及，「瑑」字各本原作「瓚」，據本書卷一七七豆盧瑑傳、新書卷一八三劉鄴傳、通鑑卷二五四改。下同。匿之別墅，所由搜索嚴急，乃微行入永寧里張直方之家。朝貴怙直方之豪，多依之。旣而或告賊云：「直方謀反，納亡命。」賊攻其第，直方族誅，沆、瑑數百人皆遇害。自此賊[06017]始酷虐，族滅居人。遣使傳命召故相駙馬都尉于琮於其第。琮曰：「吾唐室臣，不可佐黃家草昧，加之老疾。」賊怒，令誅之。廣德公主並賊號咷而謂曰：「并」字聞本、懼盈齋本，廣本同，局本作「抱」；合鈔卷二六〇下黃巢傳作「拒」。「予卽天女，不宜復存，可與相公俱死。」是日並遇害。年，王處存合忠武之師，敗賊將尚讓，乘勝入京師，賊遁去。處存不，是夜復賊寇襲，官軍不利。賊怒坊市百姓迎王師，乃下令洗城，丈夫丁壯，殺戮殆盡，流血成渠。九月，賊將同州刺史朱溫降重榮。十一月，李克用率代北之師，自夏陽渡河，屯沙苑。年正月，敗黃揆于沙苑，進營乾坑。月，賊將林言、趙章、尚讓率衆十萬援華州。克用合河中、易定、忠武之師，戰于梁田坡，敗賊軍，俘斬數萬，乘勝攻華州，塹柵以環之。克用騎軍在渭北，令薛志勤、康君立每夜突入京師，燔積聚，俘級而旋。黃揆棄華州，官軍收城。四月八日，克用合忠武騎將龐從遇賊于渭南，決戰捷，敗賊軍。十日夜，賊巢散走。詰旦，克用由光泰門入，收京師。巢賊出藍田、七盤路，東走關東。天下兵馬都監押楊復光露布獻捷於行在，陳破賊狀曰：頃者妖興霧市，盜嘯叢[06018]祠，而岳牧籓侯，盜不謹。謂同之運，常可容奸；謂無之秋，縱其長惡。賊首黃巢，因得充盈窟穴，蔓延萑蒲，驅我蒸黎，徇其凶逆。展鉏鶴以成鋒刃，殺耕牛以恣燔砲，魑魅晝行，虺蜴夜噬。「夜」字各本原作「反」，據本書卷一九下僖宗紀、冊府卷四三四改。自南海失守，湖外喪師，養虎災深，馴梟逆，物無不害，惡靡不，豺狼貽朝市之憂，瘡磐及腹心之痛。遂至毒流萬姓，盜汙兩京。衣冠銜塗炭之悲，郡邑起丘墟之歎。萬方共怒，十道齊攻，伏九廟之威靈，殄積年之凶醜。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神資壯烈，天付機謀，誓立功名，志安家國。至於屯田待敵，率士當沖，收百姓十萬餘家，降賊党萬餘衆。法當持重，功遂晚成，久稽原野之刑，未快雷霆之怒。自收同、華，逼近京師，夕烽高照于國門，遊騎俯臨於灞岸。旣知四隅斷絕，百計奔沖，如窮鳥觸籠，似飛蛾赴燭。雁門節度使李克用神傳將畧，天付忠貞，機謀與武藝皆優，臣節共本心相稱。殺賊無非手刃，入陣率以身先，可謂雄才，得名飛將。自統本軍南下，與臣同力前驅，雖在寢餐，不忘寇孽。今月八日，遣衙隊前鋒楊守宗、河中騎將白志遷、橫野軍使滿存、躡雲都將[06019]丁行存、朝邑鎮將康師貞、忠武黃頭軍使龐從等十都，隨李克用自光泰門先入京師，力摧凶寇。遣河中將劉讓、王環、冀君武、孫珙，忠武將喬從遇，鄭滑將韓從威，荊南將申屠悰，滄州將賈滔，易定將張仲慶，壽州將張行方，天德將顧彥朗，左神策弩手甄君楚、公孫佐，橫沖軍使楊守亮，躡雲都將高周彝，忠順都將胡真，絳州監軍毛宣伯、聶弘裕等七十都繼進。賊尚堅陣，來抗官軍。雁門李克用率勵驍雄，整齊金革，呌噪而聲將動瓦，喑嗚而氣欲吞沙，寬列戈矛，密張羅網。於是麾軍背擊，分騎橫沖，日明而劍躍飛輪，風急而旗開走電。使賊如浪，便可塞流；使賊如山，亦須折角。蹂踐則橫屍入地，騰淩則積血成塵，不煩卽墨之牛，若駕昆陽之象。楊守宗等齊驅直入，合勢夾攻，從卯至申，羣凶潰。自望春宮前蹙殺，至昇陽殿下攻圍，戈不濫揮，矢無虛發。其賊一時奔走，南入商山，徒延漏刃之生，佇作飲頭之器。自收平京闕，面皆立功，若破敵摧凶，李克用實居其首。其餘將佐，同效驅馳。兼臣所部領萬餘人，數歲櫛風沐雨。旣茲平蕩，並[06020]以聞。五月，巢賊先鋒將孟楷攻蔡州，節度使秦宗權以兵逆戰，賊所敗。攻城急，宗權乃稱臣於賊。遂攻陳、許，營于溵水。陳州刺史趙犨迎戰，敗賊前鋒，生擒孟楷，斬之。黃巢素寵楷，悲惜之。乃悉衆攻陳州，營於城北五里，宮闕之制，曰八仙營。於是自唐、鄧、許、汝、孟、洛、鄭、汴、曹、濮、徐、兗數十州，畢罹其毒。賊圍陳郡百日，「三」字各本原無，據御覽卷一一六、通鑑卷二五五補。關東仍歲無耕稼，人餓倚牆壁間，賊俘人而食，日殺數千。賊有舂磨砦，巨碓數百，生納人於臼碎之，合骨而食，其流毒若是。趙犨求援於太原。四年月，李克用率山西諸軍，由蒲、陝濟河，會關東諸侯，赴援陳州。月，諸侯之師復集。四月，官軍敗賊于太康，俘斬萬計，拔其四壁。敗賊將黃鄴于西華，拔其壁。巢賊恐，收軍營于故陽里，官軍進攻之。五月，雨震雷，平地水深尺，壞賊壘，賊自離散，復聚于尉氏，逼中牟。翌日，營汴水北。是日，復雨震電，溝塍漲流。賊分寇汴州，李克用自鄭州引軍襲擊，敗之，獲賊將李用、楊景。殘衆保胙縣、冤句，官軍追討，賊無所保。其將李讜、楊能、霍存、「能」字「存」字各本原無，據新書卷二二五下黃巢傳補。葛從周、張厚、張霸各率部下降于梁，[06021]尚讓率部下萬人時薄。賊自相猜間，相殺於營中，「中」字各本原作「州」，御覽卷一一六作「中」；按黃巢未至營州，據改。所殘者千人，中夜遁去。克用追擊至濟陰而還。賊散於兗、鄆界。黃巢入泰山，徐帥時薄遣將張友與尚讓之衆掩捕之。至狼虎谷，巢將林言斬巢及弟鄴、揆等七人首，並妻皆送徐州。是月賊平。
秦宗權者，許州人，郡牙將。廣明元年十月，巢賊渡淮而北。十一月，忠武軍亂，逐其帥薛能。是月，朝廷授別校周岌許帥。初軍城未變，宗權因調發至蔡州，聞府軍亂，乃閱集蔡州之兵，欲赴難。俄聞府主殂，周岌未至，巢賊充斥，日寇郡城，宗權乃督勵士衆，登城拒守。洎岌至，卽令典郡。天幸蜀，姑務翦寇，上蔡有勁兵萬人，宗權卽與監軍楊復光同議勤王，出師破賊，以蔡牧授之，仍置節度之號。中和年，巢賊走關東，宗權逆戰不利，因與合從盜。巢賊旣誅，宗權復熾，僭稱帝號，補署官吏。遣其將秦彥亂江淮，秦賢亂江南，秦誥陷襄陽，孫儒陷孟、洛、陝、虢至於長安，張眰陷汝、鄭，盧塘攻汴州。賊首皆慓銳慘毒，所至屠殘人物，燔燒郡邑。西至關內，東極青、齊，南出江淮，北至[06022]衛滑，魚爛鳥散，人煙斷絕，荊榛蔽野。賊旣乏食，啖人儲，軍士四出，則鹽屍而從。關東郡邑，多被攻陷。唯趙犨兄弟守陳州，朱溫保汴州，城門之外，賊疆場。汴帥與兗、鄆合勢，屢敗賊軍，凶勢日削。龍紀元年月，其愛將申叢執宗權，撾折其足，送於汴。朱溫出師迎勞，接之以禮。謂之曰：「下官屢以天命達于公，如前年中翻然改圖，與下官同力勤王，則豈有今日之乎？」宗權曰：「僕若不死，公何以興？天以僕霸公。」畧無懼色，乃檻送京師。昭宗御延喜樓受俘，京兆尹孫揆以組練礫之，十七史商榷卷九二：「以組練磔之，当作缚之，字稍相似而誤。」徇於兩市。宗權檻中引頸謂揆曰：「尚明鑒，宗權豈反者耶！但輸忠不效耳。」衆笑。與妻趙氏俱斬于獨柳之下。
史臣曰：我唐之受命，置器于安，千年惟永，百蠻響化，萬國來王。但否泰之無恆，故夷險之不一。百算祀，十帝王。雖時有竊邑叛君之臣。乘危徼幸之輩，莫不才興兵革，卽就誅夷。其間沸騰，盜發，安祿山、朱泚、黃巢是。夫謀危社稷，將害君親，轘裂瀦宮，未塞其罪，故不俟于多談。然盜之所起，必有其來，且無問于天時，宜決之於[06023]人。祿山母巫者，身是牙郎，偶緣微立邊功，遂至加寵用，總知馬牧，特委兵權。愛天之獨尊，與國忠之相忌，故不能以義制，以禮制心，遂稱向闕之兵，以期非望之福，此所以亂！朱泚家本漁陽，性惟凶狡，耳習聞於篡奪，心本之于忠貞。暨弟亂階，身留京邑，不如意，別懷異圖。但樂荒雞之鳴，唯幸和鑾之動，緣幽帥之嘗因亂得，謂神器之可以徼求。黃巢亹茸微人，萑蒲賤類，因饑饉之歲，躡王、尚之蹤，志在奪攘，謀非遠。一旦長驅江表，徑入關中，五輅之蒙塵，謂寶命之在我。必若玄宗采九齡之語，行令之威，不然使祿山名位不高，委任得所，則羣黎未必陷於塗炭，萬乘未必越於岷、峨。德宗能含垢匿瑕，不佳兵尚勇，不然則取李承之言，不委希烈伐叛，不然則取公輔之諫，早令朱泚就行，如此則未必有涇原之亂兵，未必有奉天之危急！僖宗能知人疾苦，惠彼困窮，不然則從鄭畋之謀，赦羣偷之罪，如此則黃巢不必能犯順，鑾禦未必須省方。蓋差之毫釐，失之千里。蛇螫不能斷腕，蟻穴所以壞堤。後之帝王，足殷鑒！史[06024]朝義、秦宗權乘彼亂離，肆行暴虐，虔劉我郡邑，僭竊我衣裳，終雖滅亡，害斯甚，茲亦沴氣之餘。
贊曰：天地否閉，反逆亂常。祿山犯闕，朱泚稱皇。賊巢陵突，羣豎披攘。征其所以，存乎慢藏！
唐列傳卷第一百五十下[06025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