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臨字本德，京兆長安人。周內史瑾之孫。其先自北海內徙。武德初，隱太討王世充，臨以策進說，太引直典坊，授右衛率府鎧曹參軍。太廢，出萬泉丞。有輕囚久繫，方春，農興，臨說令可且出囚，使就畎畝，不許。臨曰：「有所疑，丞執其罪。」令移疾，臨悉縱，與之約，囚如期還。再遷侍御史。夫韋挺責著位不肅，明日，挺越次與江夏王道宗語，臨進曰：「王亂班。」道宗曰：「與夫語，何至爾！」臨曰：「夫亦亂班。」挺失色，衆皆悚伏。俄持節按獄交州，出冤繫千人。累遷理卿。高宗嘗囚，臨占對無不盡，帝喜曰：「國之要在用法，刻則人殘，寬則失有罪，惟是折中，以稱朕意。」它日復訊，餘司斷者輒紛訴不臣，獨臨所訊無一言。帝問故，荅曰：「唐卿斷囚不冤，所以絕意。」帝歎曰：「獄者固當若是。」乃自述其考曰「形如死灰，[04027]心若鐵石」云。永徽元年，拜御史夫。蕭齡之嘗任廣州都督，受賕當死，詔羣臣議，請論如法，詔戮于朝堂。臨建言：「羣臣不知天所以議之之意。在律有八。王族戮于隱，議親；刑不上夫，議貴。今齡之貪贓狼扈，死有餘咎。陛下以異於它囚，故議之有司，令入死，非堯、舜所以用刑者，不可後世法。」帝然之。齡之，齊高帝五世孫，由是免死。臨累遷吏部尚。初，來濟謫台州，李義府謫普州，臨奏許褘江南巡察使，張倫劍南巡察使。褘與濟善，而倫與義府有隙。武后常右義府，察知之，謂臨遣所私督其過，坐免官。起潮州刺史，卒，年六十。臨儉薄寡欲，不好治第宅。性旁通，專務掩人過。妻，必正衣冠。兄皎，武德初，秦王府記室，從王征討，掌檄。貞觀中，官吏部侍郎。先是，選集四時補擬，不限。皎請以冬初集，盡季春止，後遂法。終益州長史，贈太常卿。之奇，給中。坐章懷太屬徙邊。後除括蒼令，與徐敬業起兵，誅
臨孫紹。
紹，神龍時太常博士。遷左臺侍御史、度支員外郎，常兼博士。韋[04028]庶人請妃、公主、命婦以上葬給鼓吹，詔可。紹曰：「鼓吹本軍容，黃帝戰涿鹿，以警衛，故曲有靈夔吼、鵰鶚爭、石墜崖、壯士怒之類。惟功臣詔葬，得兼用之。男有四方功，所以加寵。雖郊祀天地，不參設，容得接閨閫哉？在令，五品官昏葬，無給鼓吹者，唯京官五品則假四品，蓋班秩在夫若。請置前詔，用舊典。」不省。中宗始郊，國祭酒祝欽明等知韋后能制天，欲迎諂之，卽奏以皇后亞獻，安樂公主終獻，四時及列帝誕日，遣使者詣陵如生。紹以非禮，引正誼固爭。帝詔武氏陵及諸武墓皆置守戶，紹謂：「昊、順陵守戶五百，與昭陵同。在令，先世帝王陵戶十，今雖崇奉外家，宜準附常典。親王墓戶十，梁、魯乃追贈，不可踰真王。褒德衛卒，至踰宗廟，不可明甚，請罷之。」言：「比羣臣務厚葬，以俑人象驂眩耀相矜，下逮衆庶，流宕成俗。願按令切敕裁損，凡明器不許列衢路，惟陳墓所。昏家盛設障車，擁道戲樂，邀貨捐貲動萬計，甚化紊禮，不可示天下。」雖不從，議者美歎。
睿宗卽位，數言政損益，[04029]再遷給中，兼太常少卿。先天年，玄宗講武驪山，紹以典儀坐失軍容，當斬。帝怒甚，執纛下，左右猶冀少貸，金吾將軍李邈遽傳詔斬之。時深咎邈，帝亦悔，俄詔罷邈官，擯于家。
張文瓘字稚圭，貝州武城人。隋業末，徙家魏州之昌樂。幼孤，母、兄以孝友聞。貞觀初，第明經，補并州參軍。時李勣長史，嘗歎曰：「稚圭，今之管、蕭，吾所不及。」勣入朝，文瓘與屬僚人皆餞，勣贈人以佩刀、玉帶，而不及文瓘。文瓘以疑請，勣曰：「無嫌。若某，冘豫少決，故贈以刀，欲其果於斷；某放誕少檢，故贈以帶，俾其守約束。若才，無施不可，焉用贈？」因極推引。再遷水部員外郎。時兄文琮戶部侍郎，於制，兄弟不並臺閣，出雲陽令。累授東西臺舍人，參知政。乾封年，遷東臺侍郎、同東西臺品，遂與勣同宰相。俄知左史。時高宗造蓬萊、上陽、合璧等宮，復征討四夷，京師養廄馬萬匹，帑廥寖虛。文瓘諫曰：「王者養民，逸則富以康、勞則怨以叛。秦、廣四夷，造宮室，至世土崩，武帝末年戶口減[04030]半。夫制治於未亂，保邦於未危。人罔常懷，懷于有仁。臣願撫之，無使勞而生怨。隋監未遠，不可不察。」帝善其言，賜繒錦百段，減廄馬數千。改黃門侍郎，兼太右庶，兼理卿。不旬日，斷疑獄四百，抵罪者無怨言。嘗有疾，囚相與齋禱，願亟視。時以執法平恕方戴冑。後拜侍中，兼太賓客。諸囚聞其遷，皆垂泣，其得人心如此。性嚴正，未嘗回容，諸司奏議，悉心糾駁，故帝委之。或時移疾，佗宰相奏，帝必問與文瓘議未。若不者，曰；「往共籌之。」或曰：「已議。」卽皆報可。新羅叛，帝將出兵討之。時文瓘病卧家，自力請，曰：「吐蕃盜邊，兵屯境未解，新羅復叛，議者欲出師，虜俱，臣恐人不堪弊，請息兵脩德，以懷異俗。」詔可。初，同列以堂饌豐餘，欲少損。文瓘曰：「此天所以重樞務、侍賢才，吾等若不任職，當自引避，不宜節減，以自取名。」衆乃止。卒，年七十，贈幽州都督，謚曰懿。以嘗孝敬皇帝，詔陪葬恭陵。四：潛，魏州刺史；沛，同州刺史；洽，衛尉卿；涉，殿中監。父皆至品，時謂「萬石張家」。韋溫誅，涉亂兵[04031]所殺。
文琮，好自寫，筆不釋手。弟諫止，曰：「吾好此，不倦。」貞觀中，治侍御史，遷亳州刺史。永徽初，獻文皇帝頌，優制褒美，拜戶部侍郎。坐房遺愛從母弟，出建州刺史。州尚淫祀，不立社稷，文琮下教曰：「春秋社本于農，今此州廢不立，尚何觀？比歲田畝卒荒，或未之思乎！神在于敬，可以致福。」於是始建祀場，民悅從之。卒于官。錫，久視初，鳳閣侍郎、同鳳閣鸞臺平章，代其甥李嶠宰相。請還廬陵王，不張易之所右。與鄭杲俱知選，坐洩禁中語，賕謝鉅萬，時蘇味道亦坐，同被訊，繫鳳閣，俄徙司刑品院。錫按轡專道，神氣不懾，日膳豐鮮，無損貶。味道徒步赴逮，席地菜食。武后聞之，釋味道，將斬錫，旣而流循州。神龍中，累遷工部尚，兼脩國史，東都留守。韋后臨朝，詔同中門下品，旬日，出絳州刺史。累封平原郡公，卒。文琮從父弟文收，終太率更令。善音律，著新樂十餘篇。[04032]
徐有功名弘敏，避孝敬皇帝諱，以字行，國博士文遠孫。舉明經，累補蒲州司法參軍，襲封東莞縣男。政仁，不忍杖罰，民服其恩，更相約曰：「犯徐參軍杖者，必斥之。」訖代不辱一人。累遷司刑丞。時武后僭位，畏唐臣謀己。於是周興、來俊臣、丘神勣、王弘義等揣識后指，置總監牧院諸獄，捕將相，俾相鉤逮，掩搦護送，楚掠凝慘。汙引天下豪桀，馳使者卽按，一切以反論。吏爭以周內窮詆相高，后輒勸以官賞，於是以急變相告言者無虛日。朝野震恐，莫敢正言，獨有功數犯顏爭枉直，后厲語折抑，有功爭益牢。時博州刺史琅邪王沖，責息錢于貴鄉，遣家奴督斂，與尉顏餘慶相聞知，奴自市弓矢還。會沖坐逆誅，魏州人告餘慶豫沖謀，后令俊臣鞫治，以反狀聞。有司議：「餘慶更永昌赦，法當流。」侍御史魏元忠謂：「餘慶沖督償、通，合謀明甚，非曰支黨，請殊死，籍其家。」詔可。有功曰：「永昌赦令：『與虺貞同惡，魁首已伏誅，支黨未發者原之。』曰：『殲厥渠魁』，律以『造意首』，尋赦已伏語，則魁首無遺。餘慶赦後被言，是[04033]謂支黨。今以支首，是以生入死。赦而復罪，不如勿赦；生而復殺，不如勿生。竊謂朝廷不當爾。」后怒曰：「何謂魁首？」荅曰：「魁者，帥；首者，元謀。」后曰；「餘慶安得不魁首？」荅曰：「若魁首者，虺貞是已。旣已伏誅，餘慶今方論罪，非支黨何？」后意解，乃曰：「公更思之。」遂免死。當此時，左右及衛仗在廷陛者數百人，皆縮項不敢息，而有功氣定言詳，巀然不橈。有韓紀孝者，受徐敬業偽官，前已物故，推使顧仲琰籍其家，詔已報可。有功追議曰：「律，謀反者斬。身亡卽無斬法，無斬法則不得相緣。所緣之人亡，則所因之罪減。」詔從之，皆以更赦免，如此獲宥者數十百姓。累轉秋官郎中。鳳閣侍郎任知古、冬官尚裴行本等七人被誣當死，后謂宰相曰：「古人以殺止殺，我今以恩止殺，就羣公丐知古等，賜以再生，可乎？」俊臣、張知默固請如法，后不許。俊臣獨引行本更驗前罪。有功奏曰：「俊臣違陛下再生之賜，不可以示信。」於是悉免死。道州刺史李仁褒兄弟人誣構，有功爭不能得。秋官侍郎周興劾之曰：「法，附下罔上者斬，面欺者[04034]亦斬。在古，析言破律者殺。有功故出反囚，罪當誅，請按之。」后不許，猶坐免官。俄起左肅政臺侍御史，辭曰：「臣聞鹿走山林而命繫庖廚者，勢固自然。陛下以法官用臣，臣守正行法，必坐此死矣。」后固授之。天下聞有功復進，洒然相賀。時有詔：「公坐流、私坐徒以上會赦免，踰百日不首者，復論。」有功奏曰：「陛下寬殊死罪，已發者原之，是通改過之心、自新之路。故律，告赦前，以其罪坐之。若無告言，所犯終不自發；如告言赦前，則與律乖。今赦前之罪，不自言者，還以法論，卽恩雖布天下，而一罪不能貸，臣竊陛下不取。」后更詔五品以上議可。上疏曰：「天下員有定，比選者日多，選曹諉囑公行，囂謗滿路。唐季人多逆節，鞫訊結斷，刑慘獄嚴，革命歲久，其流弗改。表生情，法外構理，而刻薄吏驅扇成姦。雖朝堂進表，列匭內牒，呌閽弗聽，叩鼓弗聞，使申其冤，正增其枉。誠令天官銓注有所不平、法司推斷舞法深詆、司理匭受所上章擁塞不白者皆許臣按驗劾發，奪祿貶勞，不越月踰時，可致刑措。」后納[04035]之。竇孝諶妻龐其奴怖以妖祟，教夜解，因告以厭詛。給中薛季昶鞫之，龐當死。希瑊訟冤，有功明其枉。季昶劾有功黨惡逆，當棄市。有功方視，令史泣以告。有功曰：「豈吾獨死，而諸人長不死邪？」安步去。后召詰曰：「公比斷獄多失出，何耶？」對曰：「失出，臣過；好生，陛下德。」后默然。龐得減死，有功免民。起拜左司郎中，轉司刑少卿。與皇甫文同按獄，誣有功縱逆黨。久之，文坐下獄，有功出之。或曰：「彼嘗陷君於死，今生之，何？」對曰：「爾所言者私忿，我所守者公法，不可以私害公。」嘗謂所親曰：「理，人命所繫，不可阿旨詭辭，以求苟免。」故有功獄，常持平守正，以執據冤罔，凡坐辟，將死，泰然不憂，赦之，亦不喜，后以此重之。所全活甚衆，酷吏少衰，然疾之如讎矣。改司僕少卿。卒，年六十八，贈司刑卿。中宗卽位，加贈越州都督，遣使就第弔祭，賜物百段，授一官。開元初，竇希瑊等請以己官讓有功惀，以報舊德，由是自理司直遷恭陵令。會昌中，追謚忠正。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考異卷五三云：「謚法無『正』字，宋時避仁宗嫌名，改『貞』爲『正』。」初，鹿城主簿潘好禮慕[04036]有功人，論之曰：「昔稱張釋之廷尉，天下無冤人，今有功斷獄，亦天下無冤人。然釋之當文帝時，中外無，守法而已。有功居革命之際，周興、來俊臣等掩義隱賊，崇飾惡言，以誣盛德，有功守死明道，身濱殆者數矣，此其賢於釋之明甚。」或稱有功仁恕過于、張。起居舍人盧若虛曰：「徐公當雷霆之震，而能全仁恕，雖千載未其比。」五世孫商。
贊曰：徐有功不以唐、周貳其心，惟一於法，身蹈死以救人之死，故能處猜后、酷吏之間，以恕自將，內挫虐焰，不使天下殘於燎，可謂仁人哉！議者謂過于、張，渠不信夫！
商字義聲，或字秋卿，客新鄭再世，因新鄭人。幼隱中條山。擢進士第。中時，擢累尚左丞。宣宗詔巡邊使，使有指，拜河中節度使。突厥殘種保特峨山，以千帳度河自，詔商綏定。商表處山東寬鄉，置征軍，凡千人，襞紙鎧，勁矢不能洞。徙節山南東道，襄多山棚，票賊，商取材卒捕盜將，別屯營，寇所發，輒跡[04037]捕，捕必得，遂精兵。江西都將反，韋宙乘傳抵山南發兵，商命部將韓季友以捕盜營士往。賊平，宙表留季友所部綱紀。咸通初，以刑部尚諸道鹽鐵轉運使，封東莞縣。四年，進同中門下平章，出荊南節度使。累進太太保，卒。彥若，僖宗中舍人。昭宗立，再用御史中丞。張濬師敗太原，以彥若戶部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。俄代李茂貞鳳翔節度使，不得入，還御史夫。乾寧初，復當國，進位太保、齊國公。崔胤專政，以彥若位己右，不悅，以平章清海軍節度使，卒於鎮，而行軍司馬劉隱因主留務。方時多難，彥若最信于帝，有以自陳者，帝曰：「汝當問彥若。」其所倚任如此。
唐張徐列傳第十八[04038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