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夷行字周道，其先江左諸陳，世客潁川。由進士第，擢累起居郎、史館脩撰。以勞遷司封員外郎，凡再歲，以吏部郎中翰林學士。莊恪太在東宮，夷行兼侍讀，五日一謁，太講說。數遷至工部侍郎。開成年，進同中門下平章。而楊嗣復、李珏相次輔政，夷行介特，雅不與合，每議論天前，往往語相侵短。夷行不能堪，輒引疾求去，文宗遣使者尉勞起之。會以王彥威忠武節度使，史孝章領邠寧，議皆出嗣復。及夷行對延英，帝問：「除鎮當否？」對曰：「苟自聖擇，無不當者。」嗣復曰：「若用人盡出上意而當，固善，如不稱，下安得嘿然？」夷行曰：「比姦臣數干權，願陛下無倒持阿，以鐏授人。」嗣復曰：「古者任則不疑，齊桓公器管仲於讎虜，豈有倒持慮邪？」帝以其面相觸，頗不悅。仙韶樂工尉遲璋授王府率，右[05302]拾遺竇洵直當衙論奏，鄭覃、嗣復嫌以細故，謂洵直近名。夷行曰：「諫官當衙，正須論宰相得失，彼賤工安足言者？然亦不可置不用。」帝卽徙璋光州長史，以百縑賜洵直。進門下侍郎。帝常怪天寶政不善，問：「姚元崇、宋璟于時在否？」李珏曰：「姚亡而宋罷。」珏因推言：「玄宗自謂未嘗殺一不辜，而任李林甫，種夷數十族，不亦惑乎？」夷行曰：「陛下今亦宜戒以權屬人。」嗣復曰：「夷行失言，太宗易暴亂仁義，用房玄齡十有六年，任魏徵十有五年，未嘗失道。人主用忠良久益治，用邪佞一日多矣。」時用郭薳坊州刺史，右拾遺宋邧論不可，薳果坐贓敗，帝欲賞邧，夷行曰：「諫官論是其職，若一善輒進官，恐後不免有私。」夷行蓋專詆嗣復。素善覃，陰助其力，以排折朋黨。是時，雖天亦惡其太過，恩禮遂衰，罷吏部尚，尋拜華州刺史。武宗卽位，召御史夫，俄還門下侍郎平章，進位尚左僕射。夷行與崔珙俱拜，乃奏：「僕射始視，受四品官拜，無著令。比日左右丞、吏部侍郎、御史中丞皆僕射拜階下，謂[05303]之『隔品致敬』。準禮，皇太上臺羣官，羣官先拜而後荅，以無上。僕射與四品官並列朝廷，不容獨優。前日鄭餘慶著僕射上儀，謂隔品官無亢禮。時竇易直任御史中丞，議不可。及易直自僕射，乃忘前議，當時鄙厭之。臣等不願以失禮速誚於時，且開元元年，以左右僕射左右丞相，位次公，公上日荅拜，而僕射受之，非是。望敕所司約公上儀，著定令。」詔可。始，累朝紛議不決，至夷行遂定。以足疾乞身，罷太太保，以檢校司空河中節度使，卒。
李紳字公垂，中令敬玄曾孫。世宦南方，客潤州。紳六歲而孤，哀等成人。母盧，躬授之學。人短精悍，於詩最有名，時號「短李」。蘇州刺史韋夏卿數稱之。葬母，有烏銜芝墜輤車。
元和初，擢進士第，補國助教，不樂，輒去。客金陵，李錡愛其才，辟掌記。錡寖不法，賓客莫敢言，紳數諫，不入；欲去，不許。會使者召錡，稱疾，留後王澹具行，錡怒，陰教士臠食之，卽脅使者衆奏天，幸得留。錡召[05304]紳作疏，坐錡前，紳陽怖栗，至不能字，下筆輒塗去，盡數紙，錡怒罵曰：「何敢爾，不憚死邪？」對曰：「生未嘗金革，今得死幸。」卽注以刃，令易紙，復然。或言許縱能軍中，紳不足用。召縱至，操如所欲，卽囚紳獄中，錡誅乃免。或欲以聞，謝曰：「本激于義，非市名。」乃止。久之，從辟山南觀察府。穆宗召右拾遺、翰林學士，與李德裕、元稹同時，號「俊」。累擢中舍人。稹宰相，而李逢吉教人告于方，稹遂罷；欲引牛僧孺，懼紳等在禁近沮解，乃授德裕浙西觀察使。僧孺輔政，以紳御史中丞，顧其氣剛卞，易疵累，而韓愈勁直，乃以愈京兆尹，兼御史夫，免臺參以激紳。紳、愈果不相下，更持臺府故，論詰往反，詆訐紛然，繇是皆罷之，以紳江西觀察使。帝素厚遇紳，遣使者就第勞賜，以樂外遷，紳泣言逢吉中。入謝，自陳所以然，帝悟，改戶部侍郎。逢吉終欲陷之。紳族虞，有文學名，隱居華陽，自言不願仕，時來省紳，雅與柏耆、程昔範善。及耆拾遺，虞以求薦，紳惡其無立操，痛誚之。虞失望，後[05305]至京師，悉暴紳所言於逢吉。逢吉滋怒，乃用張新、李續等計，擢虞、昔範與劉栖楚皆拾遺，以伺紳隙，內結中人王守澄自助。會敬宗立，逢吉知紳失勢可乘，使守澄從容奏言：「先帝始議立太，杜元穎、李紳勸立深王，獨宰相逢吉請立陛下，而李續、李虞助之。」逢吉乘間言紳嘗不利於陛下，請逐之。帝初卽位，不能辨，乃貶紳端州司馬。栖楚等怒得善地，皆切齒。詔下，百官賀逢吉，唯右拾遺吳思不往，逢吉斥思，令告行喪於吐蕃。此時，人無敢言者，惟韋處厚屢言紳枉，折逢吉之姦。後天於禁中得先帝手椷一笥，發之，裴度、元穎、紳疏請立帝嗣，始感悟，悉焚逢吉黨所上謗。始，紳南逐，歷封、康間，湍瀨險澀，惟乘漲流乃濟。康州有媼龍祠，舊傳能致雲雨，紳以禱，俄而漲。寶曆赦令不言左降官與量移，處厚執爭，詔追定，得徙江州長史，遷滁、壽州刺史。霍山多虎，擷者病之，治機阱，發民跡射，不能止。紳至，盡去之，虎不暴。以太賓客分司東都。和中，李德裕當國，擢紳浙東觀[05306]察使。李宗閔方得君，復以太賓客分司。開成初，鄭覃以紳河南尹。河南多惡少，或危帽散衣，擊毬，戶官道，車馬不敢前。紳治剛嚴，旨望風遁去。遷宣武節度使。旱，蝗不入境。武宗卽位，徙淮南，召拜中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，進尚右僕射、門下侍郎，封趙郡公。居位四年，以足緩不任朝謁，辭位，以檢校右僕射平章，復節度淮南。卒，贈太尉，謚文肅。始，澧人吳汝納者，韶州刺史武陵兄。武陵坐贓貶潘州司戶參軍死，汝納家被逐，久不調。時李吉甫任宰相，汝納怨之，後遂附宗閔黨中。會昌時，永寧尉，弟湘江都尉。部人訟湘受贓狼籍，身娶民顏悅女。紳使觀察判官魏鉶鞫湘，罪明白，論報殺之。時，議者謂吳氏世與宰相有嫌，疑紳內顧望，織成其罪。諫官屢論列，詔遣御史崔元藻覆按，元藻言湘盜用程糧錢有狀，娶部人女不實，按悅嘗青州衙推，而妻王故衣冠女，不應坐。德裕惡元藻持兩端，奏貶崖州司戶參軍。宣宗立，德裕去位，紳已卒。崔鉉等久不得志，導汝納使湘訟，言：「湘素[05307]直，人誣衊，校重牢，五木被體，吏至以娶妻資媵結贓。」且言：「顏悅故士族，湘罪皆不當死，紳枉殺之。」言：「湘死，紳令卽瘞，不得葬。按紳以舊宰相鎮一方，恣威權。凡戮有罪，猶待秋分；湘無辜，盛夏被殺。」崔元藻銜德裕斥己，卽翻其辭，因言：「御史覆獄還，皆對天別白是非，德裕權軋天下，使不得對，具獄不付有司，但用紳奏而寘湘死。」是時，德裕已失權，而宗閔故黨令狐綯、崔鉉、白敏中皆當路，因是逞憾，以利誘動元藻等，使司結紳杖鉞作藩，虐殺良平，準神龍詔，酷吏歿者官爵皆奪，孫不得進宦，紳雖亡，請從春秋戮死者之比。詔削紳官，孫不得仕。貶德裕等，擢汝納左拾遺，元藻武功令。始，紳以文藝節操用，而屢怨仇所拫却，卒能自伸其才，以名位終。所至務威烈，或陷暴刻，故雖沒而坐湘冤云。
李讓夷字達心，系本隴西。擢進士第，辟鎮國李絳府判官。從西川杜元穎幕府。與宋申錫善，申錫翰林學士，薦讓夷右拾遺，俄拜學士。素善薛廷老，廷老不飭細檢，數飲酒不治職，罷去，坐是亦[05308]奪職。累進諫議夫。開成初，起居舍人李褒免，文宗謂李石曰：「褚遂良以諫議夫兼起居郎，今諫議誰歟？可言其人。」石以馮定、孫簡、蕭俶、李讓夷對，帝曰：「讓夷可。」李固言請用崔球、張次宗。鄭覃曰「球故與李宗閔善，且記注操筆在赤墀下，所後世法，不可用黨人。若裴中孺、李讓夷，臣不敢有言。」乃決用讓夷，進中舍人。旣而李珏、楊嗣復以覃之薦，終帝世不得遷。武宗初，李德裕復入，遷至尚右丞，拜中侍郎、同中門下平章。潞州平，檢校尚右僕射。宣宗立，進司空、門下侍郎，行山陵使。未復土，拜淮南節度使。以疾願還，卒于道，贈司徒。讓夷廉介不妄交，位雖顯劇，以儉約自將，世咨美。
曹確字剛中，河南河南人。擢進士第，歷踐中外官，累拜兵部侍郎。懿宗咸通中，以本官同中門下平章，俄進中侍郎。確邃儒術，器識方重，動循法度。時帝薄於德，昵寵優人李可及。可及者，能新聲，自度曲，辭調悽折，京師媮薄少年爭慕之，號「拍彈」。同昌公[05309]主喪畢，帝與郭淑妃悼念不已，可及帝造曲，曰歎百年，教舞者數百，皆珠翠襐飾，刻畫魚龍地衣，度用繒五千，倚曲作辭，哀思裴回，聞者皆涕下。舞闋，珠寶覆地，帝以天下之至悲，愈寵之。家嘗娶婦，帝曰：「第去，吾當賜酒。」俄而使者負銀榼與之，皆珠珍。可及憑恩橫甚，人無敢斥，遂擢威衛將軍。確曰：「太宗著令，文武官六百四十，謂房玄齡曰：『朕設此待天下賢士。工商雜流，假使技出等夷，正當厚給以財，不可假以官，與賢者比肩立、同坐食。』文宗欲以樂工尉遲璋王府率，拾遺竇洵直固爭，卒授光州長史。今而位將軍，不可。」帝不聽。至僖宗立，始貶死。方幸時，惟確屢言之。而神策中尉西門季玄者，亦剛骾，謂可及曰：「汝以巧佞惑天，當族滅。」嘗其受賜，謂曰：「今載以官車，後籍沒亦當爾。」確居位六年，進尚右僕射，以同平章出鎮海節度使，徙河中，卒。始，畢諴與確同宰相，俱有雅望，世謂「曹畢」云。弟汾以忠武軍節度使入戶部侍郎，判度支，卒。[05310]
劉瞻字幾之，其先出彭城，後徙桂陽。舉進士、博學宏詞，皆中。徐商辟署鹽鐵府，累遷太常博士。劉瑑執政，薦翰林學士，拜中舍人，進承旨。出河東節度使。咸通十一年，以中侍郎同中門下平章。同昌公主薨，懿宗捕太醫韓宗紹等送詔獄，逮繫宗族數百人。瞻喻諫官，皆依違無敢言，卽自上疏固爭：「宗紹窮其術不能效，情有可矜。陛下徇愛女，囚平民，忿不顧難，取肆暴不明之謗。」帝怒，卽日賜罷，以檢校刑部尚、同平章荊南節度使。路巖、韋保衡從惡言聞帝，俄斥廉州刺史。於是，翰林學士鄭畋以責詔不深切，御史中丞孫璜、諫議夫高湘等坐與瞻善，分貶嶺南。巖等殊未慊，按圖視驩州道萬里，卽貶驩州司戶參軍，命李庾作詔極詆，將遂殺之。天下謂瞻鯁正，特讒擠，舉以冤。幽州節度使張公素上疏申解，巖等不敢害。僖宗立，徙康、虢州刺史，以刑部尚召，復以中侍郎平章，居位月卒。瞻人廉約，所得俸以餘濟親舊之窶困者，家不留儲。無第舍，四方獻饋不及[05311]門，行己終始完潔。弟助，字元德，性仁孝，幼時與諸兄游，至食飲，取最下者。及長，能文辭，喜黃老言。年十卒。
李蔚字茂休，系本隴西。舉進士、判拔萃，皆中，拜監察御史，擢累尚右丞。懿宗惑浮屠，常飯萬僧禁中，自贊唄。蔚上疏切諫，引狄仁傑、姚元崇、辛替否所言，譏病時弊。帝不聽，但以虛禮褒荅。俄拜京兆尹、太常卿。出宣武節度使，徙淮南。代還，民詣闕請留，詔許一歲。僖宗乾符初，以吏部尚同中門下平章。罷東都留守。河東亂，殺其帥崔季康，用邠寧李侃代之，士不附，以蔚嘗在太原府有惠政，人所懷，拜河東節度使，同平章。至鎮日，卒。
始，懿宗成安國祠，賜寶坐，度高丈，構以沈檀，塗髤，鏤龍鳳葩蘤，金釦之，上施複坐，陳經几其前，四隅立瑞鳥神人，高數尺，磴道以升，前被繡囊錦襜，珍麗精絕。咸通十四年春，詔迎佛骨鳳翔，或言：「昔憲宗嘗此，俄晏駕。」帝曰：「使朕生之，死無恨！」乃以金銀剎，珠玉帳，孔鷸周飾之，者尋丈，高至倍，刻檀檐注，陛墄塗黃[05312]金，每一剎，數百人舉之。香輿前後係道，綴珠瑟瑟幡蓋，殘綵以幢節，費無貲限。夏四月，至長安，綵觀夾路，其徒導衛。天御安福樓迎拜，至泣下。詔賜兩街僧金幣，京師耆老及元和者，悉厚賜之。不逞人至斷臂指，流血滿道。所過鄉聚，皆裒土剎，相望于塗，爭以金翠抆飾。傳言剎悉震搖，若有光景云。京師高貲相與集衢，作繒臺縵闕，注水銀池，金玉樹木，聚桑門羅像，考鼓鳴螺繼日夜，錦車繡輿，載歌舞從之。秋七月，帝崩。方人主甘心篤向，如蔚言者甚多，皆不能救。僖宗立，詔其骨，都人耆耋辭餞，或嗚咽流涕。
贊曰：人之惑怪神，甚哉！若佛者，特西域一槀人耳。裸顛露足，以乞食自資，癯辱其身，屏營山樊，行一概之苦，本無求于人，徒屬稍稍從之。然其言荒茫漫靡，夷幻變現，善推不驗無實之，以鬼神死生貫一條，據之不疑。掊嗜欲。棄親屬，抵與黃老相出入。至十四葉，入中國。蹟夫生人之情，以耳目不際奇，以不可知[05313]神，以物理之外畏，以變化無方聖，以生而死、死復生、回復償報、歆豔其間或然，以賤近貴遠憙。鞮譯差殊，不可研詰。華人之譎誕者，攘莊周、列禦寇之說佐其高，層累架騰，直出其表，以無上不可加勝，妄相夸脅而倡其風。於是，自天逮庶人，皆震動而祠奉之。初，宰相王縉以緣業佐代宗，於是始作內道場，晝夜梵唄，冀禳寇戎，作盂蘭，肖祖宗像，分供塔廟，賊臣嘻笑。至憲宗世，遂迎佛骨於鳳翔，內之宮中。韓愈指言其弊，帝怒，竄愈瀕死，憲亦弗獲天年。幸福而禍，無亦左乎！懿宗不君，精爽奪迷，復陷前車而覆之。興哀無知之場，丐庇百解之胔，以死自誓，無有顧藉，流淚拜伏，雖宗廟上帝，無以進焉。屈萬乘之貴，自等太古胡，數千載而遠，以身徇。嗚呼，運痑祚殫，天告之矣！懿不月而徂，唐德之不競，厥有來哉，悲夫！
陳李曹劉列傳第一百六[05314] [05315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