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祿山，營州柳城胡，本姓康。母阿史德，覡，居突厥中，禱於軋犖山，虜所謂鬬戰神者，旣而妊。及生，有光照穹廬，野獸盡鳴，望氣者言其祥，范陽節度使張仁愿遣搜廬帳，欲盡殺之，匿而免。母以神所命，遂字軋犖山。少孤，隨母嫁虜將安延偃。開元初，偃攜以國，與將軍安道買亡偕來，得依其家，故道買安節厚德偃，約兩家兄弟，乃冒姓安，更名祿山。及長，忮忍多智，善億測人情，通六蕃語，互市郎。張守珪節度幽州，祿山盜羊而獲，守珪將殺之，呼曰：「公不欲滅兩蕃邪？何殺我？」守珪壯其語，偉而皙，釋之，與史思明俱捉生。知山川水泉處，嘗以五騎禽契丹數十人，守珪異之，稍益其兵，有討輒剋，拔偏將。守珪醜其肥，由是不敢飽，因養。後以平盧兵馬使擢特進、幽州節度副使。於是御史中丞張利貞採訪河北，祿山百計諛媚，多出金諧結左右私恩。利貞入朝，盛言祿山能，乃授營州都督、平盧軍使、順化州刺史。使者往來，陰以賂中其嗜，一口更譽，玄宗始才之。天寶元年，以平盧節度，祿山之使，兼柳城太守，押兩蕃、渤海、黑水四府經略使。明年，入朝，奏對稱旨，進驃騎將軍。明年，代裴寬范陽節度、河北採訪使，仍領[06396]平盧軍。祿山北還，詔中門下尚省正員長官、御史中丞餞鴻臚亭。四載，奚、契丹殺公主以叛，祿山幸邀功，肆其侵，於是兩蕃貳。祿山起軍擊契丹，還奏：「夢李靖、李勣求食於臣，乃祠北郡，芝生于梁。」其詭誕敢言不疑如此。席豫河北黜陟使，言祿山賢。時宰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戰功進，尊寵間己，乃請顓用蕃將，故帝寵祿山益牢，羣議不能軋，卒亂天下，林甫啟之。祿山陽愚不敏蓋其姦，承間奏曰：「臣生蕃戎，寵榮過甚，無異材可用，願以身陛下死。」天以誠，憐之。令皇太，不拜，左右擿語之，祿山曰：「臣不識朝廷儀，皇太何官？」帝曰：「吾百歲後付以位。」謝曰：「臣愚，知陛下不知太，罪萬死。」乃再拜。時楊貴妃有寵，祿山請妃養兒，帝許之。其拜，必先妃後帝，帝怪之，荅曰：「蕃人先母後父。」帝悅，命與楊銛及夫人約兄弟。繇是祿山有亂天下意，令麾下劉駱谷居京師，伺朝廷隙。六載，進御史夫，封妻段夫人，有國。林甫以宰相貴甚，羣臣無敢鈞禮，惟祿山倚恩，入謁倨。林甫欲諷寤之，使與王鉷偕，鉷亦位夫，林甫鉷，鉷趨拜卑約，祿山惕然，不覺自罄折。林甫與語，揣其意，迎剖其端，祿山駭，以神，每，雖盛寒必流汗。林甫稍厚之，引至中，覆以己袍。祿山德林甫，呼十郎。駱谷每奏還，先問：「十郎何如？」有好言輒喜；若謂「夫好檢校」，則反手據床曰：「我且死！」優人李龜年帝[06397]學之，帝以樂。晚益肥，腹緩及膝，奮兩肩若挽牽者乃能行，作胡旋舞帝前，乃疾如風。帝視其腹曰：「胡腹中何有而？」荅曰：「唯赤心耳！」每乘驛入朝，半道必易馬，號「夫換馬臺」，不爾，馬輒仆，故馬必能負五石馳者乃勝載。帝祿山起第京師，以中人督役，戒曰「善部署，祿山眼孔，毋令笑我。」瑣戶交疏，臺觀沼池華僭，帟幕率緹繡，金銀篣筐、爪籬，抵服御雖乘輿不能過。帝登勤政樓，幄坐之左張金雞障，前置特榻，詔祿山坐，褰其幄，以示尊寵。太諫曰：「自古幄坐非人臣當得，陛下寵祿山過甚，必驕。」帝曰：「胡有異相，我欲厭之。」時太平久，人忘戰，帝春秋高，嬖豔鉗固，李林甫、楊國忠更持權，綱紀亂。祿山計天下可取，逆謀日熾，每過朝堂龍尾道，南北睥睨，久乃去。更築壘范陽北，號雄武城，峙兵積穀。養同羅、降奚、契丹曳落河八千人假，教家奴善弓矢者數百，畜單于、護真馬萬，牛羊五萬，引張通儒、李廷堅、平洌、李史魚、獨孤問俗署幕府，以高尚典記，嚴莊掌簿最，阿史那承慶、安太清、安守忠、李仁、孫孝哲、蔡希德、牛廷玠、向潤客、高邈、李欽湊、李立節、崔乾祐、尹奇、何千年、武令珣、能元皓、田承嗣、田乾真皆拔行伍，署將。潛遣賈胡行諸道，歲輸財百萬。至會，祿山踞重床，燎香，陳怪珍，胡人數百侍左右，引諸賈，陳犧牲，女巫鼓舞于前以自神。陰令羣賈市錦綵朱紫服數萬[06398]叛資。月進牛、橐駝、鷹、狗、奇禽異物，以蠱帝心，而人不聊。自以無功而貴，天盛開邊，乃紿契丹諸酋，置酒，毒焉，旣酣，悉斬其首，先後殺數千人，獻馘闕下。帝不知，賜鐵券，封柳城郡公。贈延偃范陽都督，進祿山東平郡王。九載，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，賜永寧園邸。入朝，楊國忠兄弟姊弟迋之新豐，給玉食；至湯，將校皆賜浴。帝幸望春宮以待，獻俘八千，詔賜永穆公主池觀游燕地。徙新第，請墨敕召宰相宴。是日，帝將擊毬，乃置會，命宰相皆赴。帝獵苑中，獲鮮禽，必馳賜。詔上谷郡置五鑪，許鑄錢。求兼河東，遂拜雲中太守、河東節度使。旣兼制道，意益侈。男凡十一，帝以慶宗太僕卿，慶緒鴻臚卿，慶長祕監。十一載，率河東兵討契丹，告奚曰：「彼背盟，我將討之，爾助我乎？」奚出徒兵千鄉導。至土護真河，祿山計曰：「道雖遠，我疾趨賊，乘其不，破之固矣。」乃敕人持一繩，欲盡縛契丹，晝夜行百里，次天門嶺，會雨甚，弓弛矢脫不可用，祿山督戰急，將何思德曰：「士方疲，宜少息，使使者盛陳利以脅賊，賊必降。」祿山怒，欲斬以令軍，乃請戰。思德貌類祿山，及戰，虜叢矛注矢邀取之，傳言祿山獲矣。奚聞亦叛，夾攻祿山營，士略盡。祿山中流矢，引奚兒數十，棄衆走山而墜，慶緒、孫孝哲掖出之，夜走平盧，部將史定方以兵鏖戰，虜解圍去。祿山不得志，乃悉兵號十萬討契丹以報。帝聞，詔朔方節[06399]度使阿布思以師會。布思者，九姓首領，偉貌多權略，開元初，默啜所困，內屬，帝寵之。祿山雅忌其才，不相下，欲襲取之，故表請自助。布思懼而叛，轉入漠北，祿山不進，輒班師。會布思回紇所掠，奔葛邏祿，祿山厚募其部落降之。葛邏祿懼，執布思送北庭，獻之京師。祿山已得布思衆，則兵雄天下，愈偃肆。皇太及宰相屢言祿山反，帝不信。是時國忠疑隙已深，建言追還朝，以驗厥狀。祿山揣得其謀，乃馳入謁，帝意遂安，凡國忠所陳，無入者。十載，來謁華清宮，對帝泣曰：「臣蕃人，不識文字，陛下擢以不次，國忠必欲殺臣以甘心。」帝慰解之。拜尚左僕射，賜實封千戶，奴婢第產稱是，詔還鎮。請閑廄、隴右羣牧等使，表吉溫自副。其軍中有功位將軍者五百人，中郎將千人。祿山之還，帝御望春亭以餞，斥御服賜之。祿山驚，不自安，疾驅去，至淇門，輕艫循流下，萬夫挽繂而助，日百里。旣總閑牧，因擇良馬內范陽，奪張文儼馬牧，反狀明白。人告言者，帝必縛與之。明年，國忠謀授祿山同中門下平章，召還朝。制未下，帝使中官輔璆琳賜柑，因察非常。祿山厚賂之，還言無它，帝遂不召。未幾洩，帝託它罪殺之，自是始疑。然祿山亦懼朝廷圖己，每使者至，稱疾不出，嚴衛然後。黜陟使裴士淹行部至范陽，再旬不，旣而使武士挾引，無復臣禮。士淹宣詔還，不敢言。帝賜慶宗娶宗室[06400]女，手詔祿山觀禮，辭疾甚。獻馬千匹，騶靮自倍，車百乘，乘士，因欲襲京師。河南尹達奚珣極言毋內騶兵，詔可。帝賜曰：「卿別治一湯，可會十月，朕待卿華清宮。」使至，祿山踞床曰：「天安穩否？」乃送使者別館。使還，言曰：「臣幾死！」冬十一月，反范陽，詭言奉密詔討楊國忠，騰榜郡縣，以高尚、嚴莊謀主，孫孝哲、高邈、張通儒、通晤腹心，兵凡十五萬，號十萬，師行日六十里。先日，合將置酒，觀繪圖，起燕至洛，山川險易攻守悉具，人人賜金帛，并授圖，約曰：「違者斬！」至是，如所素。祿山從牙門部曲百餘騎次城北，祭先冢而行。使賈循主留務，呂知誨守平盧，高秀巖守同。燕老人叩馬諫，祿山使嚴莊好謂曰：「吾憂國之危，非私。」禮遣之。因下令：「有沮軍者夷族！」凡七日，反聞，帝方在華清宮，中外失色。車駕還京師，斬慶宗，賜其妻康死，榮義郡主亦死。下詔切責祿山，許自。祿山荅慢甚，叵可忍。賊遣高邈、臧均以射生騎十馳入太原，劫取尹楊光翽殺之，以張獻誠守定州。祿山謀逆十餘年，凡降蕃夷皆接以恩，有不服者，假兵脅制之，所得士，釋縛給湯沐、衣服，或重譯以達，故蕃夷情偽悉得之。祿山通夷語，躬自尉撫，皆釋俘囚戰士，故其下樂輸死，所戰無前。邈最有謀，勸祿山取李光弼左司馬，不納，旣而悔之，憂顏色，久而曰：「史思明可當之。」賊之未反，邈謀，聲進生口，直取洛陽，[06401]無殺光翽，天下當未有知者，賊不從。何千年亦勸賊令高秀巖以兵萬出振武，下朔方，誘諸蕃，取鹽、夏、鄜、坊，使李仁、張通儒以兵萬道雲中，取太原，團弩士萬五千入蒲關，以動關中；勸祿山自將兵五萬梁河陽，取洛陽，使蔡希德、賈循以兵萬絕海收淄、青，以搖江淮；則天下無復矣。祿山弗用。時兵暴起，州縣發官鎧仗，皆穿朽鈍折不可用，持梃鬬，弗能亢，吏皆棄城匿，或自殺，不則就禽，日不絕。禁衛皆市井徒，旣授甲，不能脫弓襡、劍䌘，乃發左藏庫繒帛募兵。以封常清范陽、平盧節度使，郭儀朔方節度、關內支度副使，右羽林將軍王承業太原尹，衛尉卿張介然汴州刺史，金吾將軍程千里潞州長史，以榮王元帥，高仙芝副之，馳驛討賊。祿山至鉅鹿，欲止，驚曰：「鹿，吾名。」去之沙河，或言如高祖不宿柏人以佞賊。賊投草頹樹於河，以長繩維舟集槎以結，冰一昔合，遂濟河，陷靈昌郡。日，下陳留、滎陽。次甖谷，將軍荔非守瑜邀之，殺數百人，流矢及祿山輿，乃不敢前，更出谷南。守瑜矢盡，死於河。敗封常清，取東都，常清奔陝。殺留守李憕、御史中丞盧奕。河南尹達奚珣臣于賊。時高仙芝屯陝，聞常清敗，棄甲保潼關，太守竇廷芝奔河東。常山太守顏杲卿殺賊將李欽湊，禽高邈、何千年，於是趙郡、鉅鹿、廣平、清河、河間、景城六郡皆國守，祿山所有纔盧龍、密雲、漁陽、[06402]汲、鄴、陳留、滎陽、陝郡、臨汝而已。賊之據東京，宮闕尊雄，銳情僭號，故兵久不西，而諸道兵得稍集。尹奇屯陳留，欲東略，會濟南太守李隨、單父尉賈賁、濮陽人尚衡、東平太守嗣吳王祗、真源令張巡相繼起兵，旬日衆數萬。奇至襄邑而還。明年正月，僭稱雄武皇帝，國號燕，建元聖武，慶緒王晉，慶和王鄭，達奚珣左相，張通儒右相，嚴莊御史夫，署拜百官。復取常山，殺顏杲卿。安思義屯真定，會李光弼出土門救常山，思義降，博陵亦拔，唯稾城、九門縣賊守。史思明、李立節、蔡希德圍饒陽，不克，引軍攻石邑，張奉璋固守。朔方節度使郭儀自雲中引兵與光弼合，敗思明於九門，李立節死，希德奔鉅鹿；思明奔趙郡，自鼓城襲博陵，復據之。光弼拔趙郡，還圍博陵，軍恒陽。希德請濟師於賊，賊以萬騎涉滹沱入博陵，牛廷玠發媯、檀等兵萬人來助，思明益彊，與光弼戰，敗于嘉山，光弼收郡十，河南諸郡皆嚴兵守，潼關不開。祿山懼，欲還范陽，召嚴莊、高尚責曰：「我起，而曹謂萬全。今四方兵日盛，自關以西，不跬步進，爾謀何在，尚我？」遣尚等出。凡數日，田乾真自潼關來，勸祿山曰：「自古興王，戰皆有勝負，乃成業，無一舉而得者。今四方兵雖多，非我敵。有如不成，吾擁數萬衆，尚可橫行天下，十年計。且高尚、嚴莊，佐命元勳，陛下何遽絕之，使自患邪？」祿山喜，道其字曰：[06403]「阿浩，非汝孰悟我！然則奈何？」乾真曰：「召而尉安之。」乃內尚等，與飲宴，祿山自歌，君臣如初。卽遣孫孝哲、安神威西攻長安。會高仙芝等死，哥舒翰守潼關，乾祐所敗，囚之。賊不謂天能遽去，駐兵潼關，十日乃西。時行在已至扶風，於是汧、隴以東，皆沒於賊。祿山以張通儒守東京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按是時祿山方攻據長安，舊書卷二〇〇上及通鑑卷二一八並謂以張通儒爲西京留守。乾真京兆尹，使安守忠屯苑中。祿山未至長安，士人皆逃入山谷，東西駱驛百里，宮嬪散匿行哭，將相第家委寶貨不貲，羣不逞爭取之，累日不能盡。剽左藏盈庫，百司帑藏竭，乃火其餘。祿山至，怒，乃索日，民間財貲盡掠之，府縣因株根牽連，句剝苛急，百姓愈騷。祿山怨慶宗死，乃取帝近屬自霍國長公主、諸王妃妾、孫姻婿等百餘人害之，以祭慶宗。羣臣從天者，誅滅其宗。虜性得所欲則肆殘虐，人益不附。諸將欲有咨決，皆因嚴莊以。御下少恩，雖腹心雅故，皆仇敵。郡縣相與殺守將，迎王師，前後反覆十數，城邑墟矣。肅宗治兵靈武，天下日跂首待，長安相傳太西來矣，人聞輒東走，闤里至空，都畿豪桀殺賊吏自者無虛日，賊斬刈懲之不能止。賊將類慓勇無遠謀，日縱酒，嗜聲色財利，車駕危得入蜀，終無進躡之患。帳下李豬兒者，本降豎，幼祿山謹甚，使閹人，愈親信。祿山腹垂膝，每易衣，左右共舉之，豬兒結帶，雖華清賜浴，亦許自隨。及老，愈肥，曲隱常瘡。旣叛，不能無恚懼，至[06404]是目復盲，俄得疽疾，尤卞躁，左右給侍，無罪輒死，或箠掠何辱，豬兒尤數，雖嚴莊親倚，時時遭笞靳，故人深怨祿山。初，慶緒善騎射，未冠鴻臚卿。賊僭號，嬖段夫人，愛其慶恩，欲立之。慶緒懼不立，莊亦疑難作不利己，私語慶緒曰：「君聞義滅親乎？自古固有不得已而者。」慶緒陰曉曰：「唯唯。」語豬兒曰：「汝上罪可數乎？不行，死無日！」遂與定謀。至德載正月朔，祿山朝羣臣，創甚，罷。是夜，莊、慶緒持兵扈門，豬兒入帳下，以刀斫其腹。祿山盲，捫佩刀不得，振幄柱呼曰：「是家賊！」俄而腸潰于床，卽死，年五十餘，包以氊罽，埋床下。因傳疾甚，偽詔立慶緒皇太，矯稱祿山傳位慶緒，乃偽尊太上皇。旣襲偽位，改載初元年，卽縱樂飲酒，委政於莊而兄之，以張通儒、安守忠等屯長安，史思明領范陽，鎮恒陽軍，牛廷玠屯安陽，張志忠戍井陘，各募兵。於是廣平王率師東討，李嗣業將前軍，郭儀將中軍，王思禮將後軍，回紇葉護以兵從。通儒等裒兵十萬陣長安中，賊皆奚，素畏回紇，旣合，驚且囂。王分精兵與嗣業合擊之，守忠等敗，引而東，通儒棄妻奔陝郡。王師入長安，思禮清宮。僕固懷恩以回紇、南蠻、食兵前驅，王悉師追賊，莊自將兵十萬與通儒合，鉦鼓震百餘里。尹奇已殺張巡，悉衆十萬來，并力營陝西，次曲沃。先是回紇傍南山設伏，按軍北崦以待。莊戰新店，以騎挑戰，六[06405]遇輒北，王師逐之，入賊壘，賊張兩翼攻之，追兵沒，王師亂，幾不能軍。嗣業馳，殊死鬬，回紇自南山繚擊其背，賊驚，遂亂，王師復振，合攻之，殺掠不勝筭，賊敗，追奔五十餘里，尸髀藉藉滿阬壑，鎧仗狼扈，自陝屬于洛。莊跳還，與慶緒、守忠、通儒等劫殘軍走鄴郡。王入洛陽，陳兵天津橋，偽侍中陳希烈等百人素服叩頭待罪，王勞曰：「公等脅汙，非反，天有詔赦罪，皆復而官。」衆喜。於是陳留殺賊將尹奇以降。莊妻薛舍獲嘉，紿言永王女，詣營，及王，辭曰：「莊欲降，願得一信。」王與儀謀，莊若至者，餘黨可諭而下，乃約莊賜鐵券。莊乃降，乘馹至京師，肅宗引，釋其死，授司農卿。阿史那承慶以其衆萬奔恒、趙，或趨范陽，其從慶緒者，痍卒纔千餘。會蔡希德自上黨，田承嗣自潁川，武令珣自南陽，各以衆來，邢、衛、洺、魏募兵稍稍集，衆六萬，賊復振。以相州成安府，太守尹，改元天和，以高尚、平洌宰相，崔乾祐、孫孝哲、牛廷玠將，以阿史那承慶獻城郡王，安守忠左威衛將軍，阿史那從禮左羽林將軍。然部黨益攜解，由是能元皓以偽淄青節度使、高秀岩以河東節度使並納順。德州刺史王暕、貝州刺史宇文寬皆背賊自，河北諸軍各嬰城守，賊使蔡希德、安雄俊、安太清等以兵攻陷之，戮于市，膾其肉。慶緒懼人之貳己，設壇加載、柈血與羣臣盟。然承慶等十餘人送密款，有詔[06406]以承慶太保、定襄郡王，守忠左羽林軍將軍、德郡王，從禮太傅、順義郡王，蔡希德德州刺史，李廷訓邢州刺史，苻敬超洺州刺史，楊宗太左諭德，任瑗明州刺史，獨孤允陳州刺史，楊日休洋州刺史，薛榮光岐陽令；自裨校等，數數國間賊。而慶緒治宮室、觀榭、塘沼，汎樓舡水嬉，長夜飲。通儒等爭權不能一，凡有建白，衆共訾沮之。希德最有謀，剛狷，謀殺慶緒內應，通儒以它斬之，麾下數千皆亡去。希德素得士，舉軍恨歎。慶緒以乾祐天下兵馬使，權震中外，愎悍少恩，士不附。乾元元年秋九月，帝詔郭儀率九節度兵凡十萬討慶緒，攻衛州，遂度河，師背水壁而待。慶緒遣安太清拒戰，聞衛州已圍，則鼓而南，作軍：乾祐將上軍，雄俊、王福德佐之；田承嗣將下軍，榮敬佐之；慶緒自將中軍，孫孝哲、薛嵩佐之。旣戰，王師偽却，慶緒逐之，遇伏而潰，慶緒走，獲其弟慶和，斬于京師。儀引軍躡賊，戰愁思崗，賊復敗，自是銳兵盡矣。因嬰鄴自固，使薛嵩以厚幣求救於史思明。思明遣李仁將兵萬千壁滏陽，未進，而王師圍已固，築城濬隍周，決安陽水灌城。城中棧而處，糧盡，易口以食，米斗錢七萬餘，一鼠錢數千，屑松飼馬，隤牆取麥秸，濯糞取芻；城中欲降不得。賊更以太清代乾祐將。於是思明有衆十萬，分其軍趨鄴。明年月，營安陽。慶緒急，乃遣太清奉皇帝璽綬讓思明，[06407]思明以示軍中，咸呼萬歲，乃約慶緒兄弟，還其，慶緒悅。王師不利，九節度奔還，儀斷河陽橋，戍穀水。思明進屯鄴南。慶緒收官軍餘饟，尚十餘萬石。召孝哲等謀拒思明，諸將皆曰：「今日安得復背史王乎？」通儒、尚、洌皆請自往謝思明，慶緒許諾。思明，流涕，厚禮遣還。日，慶緒未出，思明請慶緒歃血盟，不得已，以五百騎詣思明軍。先此，思明令軍中擐甲待，慶緒至，再拜伏地謝曰：「臣不克負荷，棄兩都，陷重圍，不意王以太上皇故，暴師遠來，臣之罪，唯王圖之。」思明恚曰：「兵利不利亦何，而人，殺父求位，非逆邪？吾乃太上皇討賊。」顧左右牽出斬之。慶緒數目周萬志，萬志進曰「慶緒君矣，宜賜死。」乃并四弟縊。誅尚、孝哲、乾祐，殊而膊之。思明改葬祿山以王禮，偽謚燕剌王。祿山父僭位凡年而滅。初，祿山陷東京，以張萬頃河南尹，士人宗室賴以免者衆，肅宗嘉其仁，拜濮陽太守。帝以賊國讎，惡聞其姓，京師坊里有「安」字者，悉易之。
高尚者，雍奴人。母老，丐食自給，尚客河朔不肯。與令狐潮相善，淫其婢，生一女，遂留居。然篤學善文辭，嘗喟然謂汝南周銑曰：「吾當作賊死，不能齕草根求活。」李齊物新平太守，薦諸朝，贐錢萬，介之高力士，力士以才，置門下，家一咨之，諷近臣表其能，擢左領軍倉曹參軍。力士語祿山，表[06408]平盧掌記，因出入卧內。祿山喜睡，尚嘗執筆侍，通昔不寢，繇是親愛。遂與嚴莊語圖讖，導祿山反。陷東都，偽拜中侍郎。抵賊所下赦令，皆尚之。嚴莊降後，尚獨典政，至偽侍中。
孫孝哲者，契丹部人。母冶色，祿山通之，故孝哲得狎近。長七尺，伉健有謀。祿山對側門俟召，衣帶絕，不知所，孝哲箴縷素具，徐紉䘺，祿山悅。尤能先取情。祿山魁，非孝哲縫衣不能勝。天寶末，官將軍。賊僭位，偽拜殿中監、閑廄使，爵王，與嚴莊爭寵不平。裘馬光侈，食輒珍滋。賊令監張通儒等守長安，人皆目之。殺妃、主、宗室百餘人，窮誅楊國忠、高力士黨與及與賊忤者不勝計，剔首析肢，流離道衢。祿山死，莊奪其使以與鄧季陽。慶緒之奔，莊懼所圖，因降。有商胡康謙者，天寶中安南都護，附楊國忠，官將軍。上元中，出家貲佐山南驛稟，肅宗喜其濟，許之，累試鴻臚卿。婿在賊中，有告其畔，坐誅。連莊，繫獄，貶難江尉。京兆尹劉晏發吏防其家，莊恨之。俄詔釋罪，莊入代宗，誣晏常矜功怨上，漏禁中，晏遂貶云。
史思明，寧夷州突厥種，初名窣于，玄宗賜其名。姿癯露，鳶肩傴背，廞目側鼻，寡須髮，躁健譎狡。與安祿山共鄉里，生先祿山一日，故長相善。少特進烏知義，以輕騎覘賊，多所禽馘。通六蕃譯，亦互市郎。頃之，負官錢，無以償，將走奚，[06409]未至，邏騎所困，欲殺之，紿曰：「我使人，若聞殺天使者，其國不祥，不如以我王，王活我，功自汝得。」邏以然，送至王所，不拜，曰「天使國君不拜，禮。」王怒，然疑真使者，卒授館，待以禮。將還，令百人從入朝。奚有部將瑣高者，名聞國中，思明欲禽以贖罪，訹王曰：「從我者雖多，無足與天者，惟高材，可與至中國。」王悅，命高將帳下百俱。旣至平盧，遣謂戍主曰：「奚兵數百，外稱入朝，內實盜，請之。」主潛師迎犒，殺其衆，囚高以獻。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奇其功，表折衝，與祿山俱捉生。天寶初，累功至將軍、知平盧軍。入奏，帝賜坐與語，奇之，問年，曰：「四十矣。」撫其背曰：「爾貴在晚，勉之！」遷將軍、北平太守。從祿山討契丹，祿山敗，單騎走師州，殺其下左賢哥解、魚承仙自解。思明逃山中，再閱旬，裒散卒得七百，追祿山平盧，祿山喜，握手曰：「計而死矣，今故在，吾何憂！」思明語親密曰：「吾聞進退在時，向蚤出，隨哥解地下矣。」契丹取師州，守捉使劉客奴亡去，祿山使思明擊走之，表平盧兵馬使。思明少賤，鄉里易之。豪辛氏有女，方求婿，窺思明，告其親曰：「必嫁我思明。」宗屬不可，女固以。思明亦負曰：「自我得婦，官不休，生男多，殆且貴乎！」祿山反，使思明略定河北，會賈循死，留思明守范陽，而常山顏杲卿等傳檄拒賊，祿山使向潤客等代，遣思明攻常山，九日執杲卿。進薄饒陽，盧全誠拒守，河間、景[06410]城、平原、樂安、清河、博平六郡稍募兵自固。河間李奐以兵七千救饒陽，景城李暐持兵八千助河間，平原顏真卿以兵六千助清河，悉思明所敗，暐杞死之，饒陽愈堅。會李光弼收常山，思明遽解圍迎戰，晝夜行百里，相持久不決。郭儀取趙郡，合兵攻賊。凡再戰，皆敗，走入博陵。光弼追傅城，幾拔。屬潼關潰，肅宗召朔方、河東兵，光弼引還，使王俌守常山。賊尾追光弼於井陘，敗。攻平盧，劉正臣輕之，不設，敗保北平，兵貲千乘皆沒。思明得其銳卒，張甚，謀攻常山。俌欲降，諸將殺之，遣使至信都迎刺史烏承恩鎮守，不聽。思明攻土門，城中伏甲詭降，賊登城，伏起，賊殲，思明中戟，扶以免，復攻陷之，焚廬舍，種誅其人。取稾城，守將白嘉祐走趙郡，思明圍之五日，入之，嘉祐奔太原，思明再陷常山。賊別帥尹奇圍河間，顏真卿遣和琳將兵萬餘往救之。於是北風號勁，鼓之，士不進。賊縱擊，敗，執琳，引衆攻城，禽李奐。拔景城，李暐赴河死。招樂安，降之。遂攻平原，未至，真卿棄郡去。進破清河，執太守王懷忠，入博平，遂圍信都。初，賊先獲承恩母、妻及，故承恩降，而兵尚五萬，騎千。擊饒陽，李系自燔死。思明兵所嚮，縱其下椎剽，淫奪人妻女，以是士最奮。是時，舉河北悉入賊，生人貲產掃地，壯齎負，老嬰則殺之，殺人以戲。祿山偽署范陽節度使。始，麾下騎纔千，同羅步曳落河止千，旣數勝，[06411]兵最彊，狺然有噬江、心。以精卒五萬畀尹奇，度河劫北海以震淮、徐。會回紇襲范陽，范陽閉不出，奇乃還救，遂不克。至德載，與蔡希德、高秀巖合兵十萬攻太原。是時，李光弼使部將張奉璋以兵守故關，思明攻陷之，奉璋走樂平。思明取攻具山東，奉璋匿士廣陽，改服紿賊使者，責其後期，斬數人，引衆得還太原。時光弼固守且十月，不能拔。而安慶緒襲位，賜姓安，名榮國，爵媯川郡王。賊之陷兩京，常以橐它載禁府珍寶貯范陽，如丘阜然。思明富彊，憪然驕，欲自取之。已而慶緒敗走相州，殘士萬北，無所屬，思明擊殺數千人，降之。慶緒知其貳，使阿史那承慶、安守忠、李立節詣思明議，且共圖之。判官耿仁智欲以誼動賊，請間曰「公貴且賢，無待下之謀，然請一言而死。」思明曰：「我言之。」對曰：「方祿山彊，誰敢不服，夫之，固無罪。今天聦明勇智，有少康、宣王風，公誠發使輸誠，無不納，此轉禍入福之秋。」思明曰：「善。」承慶等未知，以五千騎來，思明介而勞，前謂曰：「公等至，士不勝喜，然邊兵素憚使者威，不自安，請弛弓以入。」從之。思明從承慶等飲，卽拘之，收其兵，給貲以遣，斬守忠、立節以徇。李光弼聞其絕慶緒，使人招之。前此烏承恩已國，帝遣鑴諭之，思明使牙門金如意奉十郡兵八萬籍于朝，於是高秀巖以河東自。有詔思明義郡王、范陽長史、河北節度使，[06412]諸并列卿，以秀巖雲中太守，亦官其諸。遣承恩與中人李思敬尉撫，趣討殘賊。思明乃遣張忠志守幽州，假薛崿以恒州刺史，招趙州刺史陸濟使降，授朝義兵五千守冀州，假令狐彰博州刺史，戍滑州。然思明外順命，內實通賊，益募兵。帝知之，以其常承恩父知義，冀其無嫌，卽擢承恩河北節度副使，使圖思明。承恩至范陽，羸服夜過諸將，陰諗以謀，諸將返以告思明，疑未有以驗。會承恩與思敬奏還，思明留館之，幃所寢床，伏人焉。承恩入，因留卧。夜半，語其曰：「吾受命除此逆胡。」人白思明，乃執承恩，探衣囊得賜阿史那承慶鐵券及光弼牒，得薄紙數番，皆當誅將士姓名，賊詬曰：「我何負於爾，至是邪！」故荅曰：「此太尉光弼謀，上不知。」思明召官吏于廷，西嚮哭曰：「臣赤心不負國，何至殺臣？」因搒殺承恩父及支黨百餘人，囚思敬以聞。帝遣使諭曰：「出承恩，非朕與光弼意。」聞司議陳希烈等死，思明懼曰：「希烈等皆臣，上皇棄而西，旣復位，此等宜勞，返殺之，況我本從祿山反乎？」諸將皆勸賊表天誅光弼，思明使耿仁智、張不矜上疏請斬光弼，不然，且攻太原。疏入于函，仁智輒易去，左右密白思明，執人曰：「若負我邪！」命斬之。旣欲貸死，復召責曰：「仁智我十年，今日我忘爾邪？」仁智怒曰：「人固有死，夫納邪說，再圖反，我雖生不如死！」思明[06413]怒，捶殺之。九節度圍相州急，慶緒間道求救，思明懼王師，未敢進。俄而蕭華舉魏州天，崔光遠代守，思明乃引兵擊魏，拔之，殺數萬人。乾元年正月朔，築壇，僭稱聖周王，建元應天，以周贄司馬；救相州，却王師，殺慶緒，并其衆，欲遂西略，虞根本未固，卽留朝義守相州，自引還。夏四月，更國號燕，建元順天，自稱應天皇帝。妻辛皇后，以朝義懷王，周贄相，李仁將；號范陽燕京，洛陽周京，長安秦京。更以州郡，鑄「順天得一」錢。欲郊及藉田，聘儒生講制度，或上言：「北有兩蕃，西有都，勝負未可知，而太平，難矣。」思明不悅，遂祠祀上帝。是日風，不能郊。留朝清守幽州，使阿史那玉、向貢、張通儒、高如震、高久仁、王東武等輔之。兵四出寇河南，身出濮陽，使令狐彰絕黎陽，朝義出白高，周萬志自胡良度河圍汴州。於是節度使許叔冀，濮州刺史董秦，梁浦、田神功皆附賊，卽命叔冀與李祥守汴州，徙秦等家屬平盧，使浦、神功下江、淮，約曰：「得地，人取貲艫。」思明乘勝鼓行，西陷洛陽，破汝、鄭、滑州，圍李光弼河陽，不能拔。使安太清取懷州以守，光弼攻之，太清降。思明遣田承嗣擊申、光等州，王同芝擊陳，許敬釭擊兗、鄆，薛崿擊曹。上元年月，思明以計敗光弼兵於北邙，王師棄河陽、懷州，京師震恐，益兵屯陝州。思明遂西，使朝義先鋒，身自宜陽繼進。
朝義攻陝，敗于姜[06414]阪，退壁永寧。思明怒，召朝義并駱悅、蔡文景、許季常，將誅而釋之，詫曰：「朝義怯，不能成我！」欲追朝清自副。敕朝義築角城居糧，終日畢，未塓而思明至，怒不如約，辭曰：「士疲少息耳。」思明曰：「汝惜士而違我令邪？」據鞍畢塓乃去，顧曰：「朝下陝，夕斬是賊。」朝義懼。思明居傳舍，令所愛曹將軍擊刁斗呵衛。駱悅等被讓，卽共說朝義曰：「向兵敗，悅與王死無日，不如召曹將軍同計。」朝義面不應，悅曰：「王誠不忍，吾等且唐，不得王矣。」朝義許之，令季常以言動曹將軍。曹將軍畏諸將，不敢拒。思明愛優諢，寢食常在側，優者以其忍，恨之。是夜思明驚，據床叱吒，優問故，荅曰：「我夢羣鹿度水，鹿死而水乾，云何？」俄如匽，優相謂曰：「胡命盡乎！」少選，悅以兵入，問思明所在，未對，輒殺數人，共指匽。思明知有亂，踰垣出，至廄下，將乘馬走，悅麾下周俊射其臂，墜，問難所起，曰：「懷王。」思明曰：「旦日失言，宜有此。然殺我太早，使我不得至長安。」呼懷王，曰：「囚我可，無取殺父名！」復罵曹將軍曰：「胡誤我！」左右反接縛之，送柳泉傳舍。悅還報，朝義曰：「驚聖人否？損聖人否？」悅曰：「無有。」時周贄、許叔冀以後軍屯福昌，季常，叔冀，朝義令告之。贄聞，驚仆地。賊領兵還，贄等出迎，悅惡其貳，乃殺贄。次柳泉，悅畏衆不厭，縊殺思明，以氊裹尸，橐它負還東京。朝義乃卽位，建元顯聖。初，思明諸無嫡庶分，以少者尊。朝義，孽[06415]長，寬厚，下多附者。及難起，陰令向貢、阿史那玉圖朝清。朝清喜田獵，戕虐似思明，淫酗過之，養帳下千人，皆剽賊輕死。貢紿計曰：「聞上欲以王太，且車駕在遠，王宜入侍。」朝清謂然，趣帳下出治裝，貢使高久仁、高如震率壯士入牙城。朝清問其故，或曰：「軍叛矣。」乃擐甲登樓，責貢等，士陣樓下，朝清自射殺數人，阿史那玉軍偽北，朝清下，被執，與母辛俱死。張通儒不知，引兵戰城中，數日不克，亦死。貢攝軍，未幾，玉襲殺之，自長史，治殺朝清罪，乃梟久仁，徇于軍。如震懼，擁兵拒守。五日，玉敗走武清，朝義使人招之，至東都，凡胡面者，無長少悉誅。以李懷仙幽州節度使，斬如震，幽州乃定。朝義虛懷禮下，皆決臣，然無經略才。當此時，洛陽諸郡人相食，城邑榛墟，諸將皆祿山舊臣，與思明故輩行，恥朝義屈，召兵輒不至，欲還幽州。會雍王以河東、朔方、回紇兵十餘萬討賊，僕固懷恩與回紇左殺先鋒，魚朝恩、郭英乂殿，入自黽池，李抱玉薄河陽，李光弼徑陳留，合兵。始，代宗召南北軍諸將問所以討賊計，開府儀同司管崇嗣曰：「我得回紇，無不勝。」帝曰：「未。」右金吾將軍薛景仙曰：「我若不勝，請以勇士萬椎鋒死賊。」帝曰：「壯矣！」右金吾將軍長孫全緒曰：「賊若背城戰，破之必矣；若閉城留死，未可取。且回紇短於攻城，持久勢且沮。我若休士張勢以綴賊，使光弼取陳留，抱玉擣河北，先斷[06416]其手足，然後縱間賊中，彼脅從者相疑，則滅可待。」帝曰：「善。」命潼關、陝戒嚴。師次洛陽，馳兵下懷州，王師部伍靜嚴，賊有懼色。朝義以師十萬距橫水，戰敗，俘馘凡六萬，委牛馬器甲不可計。朝義燒明堂，東奔汴州，偽節度使張獻誠不納，自濮北趣幽州。東都再更亂，英乂、朝恩等不能戢軍，與回紇縱掠，延及鄭、汝，閭井至無煙。方冽寒，人皆連紙褫裳褕。賊走至下博，僕固瑒追及之，朝義復敗。河東戍將李竭誠、成德李令崇皆背賊掎角戰。至漳水，無舟，諸將勸降，朝義不悅。田承嗣請環車營，內女車中，以輜重次之，伏兵以待。旣戰而却，王師逐之，爭貲寶，賊引奇兵繞出，伏發，王師却數十里止。朝義遂走莫州，瑒追圍之。閱四旬，賊八戰八奔。明年正月，閱精兵，欲決死。承嗣謂朝義：「不如身將驍銳還幽州，因懷仙悉兵五萬還戰，聲勢外張，勝可萬全。臣請堅守，雖瑒之彊，不遽下。」朝義然納，以騎五千夜出，比行，握承嗣手，以存亡託，承嗣頓首流涕。將行，復曰：「闔門百口，母老稚，今付公矣。」承嗣聽命。少選，集諸將曰：「吾與公等燕，下河北百五十餘城，發人冢墓，焚人室廬，掠人玉帛，壯者死鋒刃，弱者填溝壑，公門華冑，我廝隸，齊姜、宋，我掃除。今天降鑒，吾等安所命？自古禍福亦不常，能改往脩今，是轉危卽安矣。旦日且出降，公等謂何？」衆咸曰：「善。」邌明，使人號城上曰：「朝義夜半走矣，胡不追賊？」瑒未信，[06417]承嗣將朝義母及妻孺詣瑒壘，於是諸軍率輕兵追之。朝義至范陽，懷仙部將李抱忠閉壁不受，曰：「頃旣受命天，一年之中，且降且叛，孰甚焉！」朝義告飢，抱忠饋于野。朝義飯，軍亦飯，飯已，軍弟稍稍辭去。朝義流涕罵承嗣曰：「老奴誤我！」去至梁鄉，拜思明墓，東走廣陽，不受。謀奔兩蕃，懷仙招之，自漁陽回止幽州，縊死醫巫閭祠下。懷仙斬其首傳長安，召故將收其屍。懷仙改服出次哭之，士皆號慟。及葬，莫知其所。偽恒州刺史張忠志、趙州刺史盧俶、定州刺史程元勝、徐州刺史劉如伶、相州節度使薛嵩及懷仙、承嗣等皆舉其地以。思明父僭號凡四年滅。朝義死，部送將士妻口百餘于官，有司請隸司農，帝曰：「是皆良家，脅掠至此。」命稟食還其親，無所者，官資遣。
贊曰：祿山、思明興夷奴餓俘，假天恩幸，遂亂天下。彼能以臣反君，而其亦能賊殺其父，之好還，天道固然。然生民厄會，必假手于人者，故賊暴興而亟滅。張謂譏劉裕「近希曹、馬，遠棄桓、文，禍徒及於兩朝，福未盈於載，八葉傳其世嗣，六君不以壽終，天之報施，其明驗乎！」杜牧謂：「相工稱隋文帝當帝者，後篡竊果得之。周末，楊氏八柱國，公侯相襲久矣，一旦以男偷竊位號，不十年，壯老嬰兒皆不得其死。彼知相法者，當曰此必楊氏之禍，乃可善相人。」張、杜確論，至今多稱誦之。如祿山、思明，希劉裕、楊堅[06418]而不至者，是以著其論。
逆臣列傳第一百五十上[06419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