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之善治其國而愛養斯民者，必立經常簡易之法，使上愛物以養其下，下勉力以其上，上足而下不困。故量人之力而授之田，量地之產而取以給公上，量其入而出之以用度之數。是者常相須以濟而不可失，失其一則不能守其。及暴君庸主，縱其佚欲，而苟且之吏從之，變制合時以取寵於其上。故用於上者無節，而取於下者無限，民竭其力而不能供，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，則財利之說興，而聚斂之臣用。記曰：「寧畜盜臣。」盜臣誠可惡，然一人之害爾。聚斂之臣用，則經常之法壞，而下不勝其弊焉。唐之始時，授人以口分、世業田，而取之以租、庸、調之法，其用之有節。蓋其畜兵以府衛之制，故兵雖多而無所損；設官有常員之數，故官不濫而易祿。雖不及代之盛時，然亦可以經常之法。及其弊，[01402]兵冗官濫，之蠹。自天寶以來，盜屢起，方鎮數叛，兵革之興，累世不息，而用度之數，不能節矣。加以驕君昏主，姦吏邪臣，取濟一時，屢更其制，而經常之法，蕩然盡矣。由是財利之說興，聚斂之臣進。蓋口分、世業之田壞而兼并，租、庸、調之法壞而兩稅。至於鹽鐵、轉運、屯田、和糴、鑄錢、括苗、搉利、借商、進奉、獻助，無所不矣。蓋愈煩而愈弊，以至於亡焉。唐制：度田以步，其闊一步，其長百四十步畝，百畝頃。凡民始生黃，四歲，十六中，十一丁，六十老。授田之制，丁及男年十八以上者，人一頃，其八十畝口分，十畝永業；老及篤疾、廢疾者，人四十畝，寡妻妾十畝，當戶者增十畝，皆以十畝永業，其餘口分。永業之田，樹以榆、棗、桑及所宜之木，皆有數。田多可以足其人者寬鄉，少者狹鄉。狹鄉授田，減寬鄉之半。其地有薄厚，歲一易者，倍授之。寬鄉易者，不倍授。工商者，寬鄉減半，狹鄉不給。凡庶人徙鄉及貧無以葬者，得賣世業田。自狹鄉而徒寬鄉者，得[01403]并賣口分田。已賣者，不復授。死者收之，以授無田者。凡收授皆以歲十月。授田先貧及有課役者。凡田，鄉有餘以給比鄉，縣有餘以給比縣，州有餘以給近州。
凡授田者，丁歲輸粟斛，稻斛，謂之租。丁隨鄉所出，歲輸絹匹，綾、絁丈，布加五之一，綿兩，麻斤，非蠶鄉則輸銀十四兩，謂之調。用人之力，歲十日，閏加日，不役者日絹尺，謂之庸。有而加役十五日者免調，十日者租、調皆免。通正役不過五十日。自王公以下，皆有永業田。太皇太后、皇太后、皇后緦麻以上親，內命婦一品以上親，郡王及五品以上祖父兄弟，職、勳官品以上有封者若縣男父，國、太學、四門學生、俊士，孝、順孫、義夫、節婦同籍者，皆免課役。凡主戶內有課口者課戶。若老及男廢疾、篤疾、寡妻妾、部曲、客女、奴婢及視九品以上官，不課。凡里有手實，歲終具民之年與地之闊狹，鄉帳。鄉成於縣，縣成於州，州成於戶部。有計帳，具來歲課役以報度支。國有所須，先奏而斂。凡稅斂之數，于縣門、村坊，[01404]與衆知之。水、旱、霜、蝗耗十四者，免其租；桑麻盡者，免其調；田耗十之六者，免租調；耗七者，課役皆免。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課」，各本原作「諸」。舊書卷四八食貨志、唐會要卷八三及冊府卷四八七俱作「損七已上，課役俱免」。據改。凡新附之戶，春以月免役，夏以六月免課，秋以九月課役皆免。徙寬鄉者，縣覆於州，出境則覆于戶部，官以閒月達之。自畿內徙畿外，自京縣徙餘縣，皆有禁。四夷降戶，附以寬鄉，給復十年。奴婢縱良人，給復年。沒外蕃人，一年還者給復年，年者給復四年，年者給復五年。浮民、部曲、客女、奴婢縱良者附寬鄉。貞觀中，初稅草以給諸閑，而驛馬有牧田。太宗方銳意於治，官吏考課，以鰥寡少者進考，如增戶法；失勸導者以減戶論。配租以斂穫早晚、險易、遠近差。庸、調輸以八月，發以九月。同時輸者先遠民。皆自概量。州府歲市土所出貢，其價視絹之上下，無過五十匹。異物、滋味、口馬、鷹犬，非有詔不獻。有加配，則以代租賦。其凶荒則有社倉賑給，不足則徙民就食諸州。尚左丞戴冑建議：「自王公以下，計墾田，秋熟所在義倉，歲凶以給民。」太宗善之，乃詔：「畝稅升，粟、麥、粳、稻，隨土地所宜。[01405]寬鄉斂以所種，狹鄉據青苗簿而督之。田耗十四者免其半，耗十七者皆免之。商賈無田者，以其戶九等，出粟自五石至于五斗差。下下戶及夷獠不取焉。歲不登，則以賑民；或貸種，則至秋而償。」其後洛、相、幽、徐、齊、并、秦、蒲州置常平倉，粟藏九年，米藏五年，下濕之地，粟藏五年，米藏年，皆著于令。貞觀初，戶不及百萬，絹一匹易米一斗。至四年，米斗四五錢，外戶不閉者數月，馬牛被野，人行數千里不齎糧，民物蕃息，四夷降附者百十萬人。是歲，天下斷獄，死罪者十九人，號稱太平。此高祖、太宗致治之略，及其成效如此。高宗承之，海內艾安。太尉長孫无忌等輔政，天下未失德。數引刺史入閤，問民疾苦。卽位之歲，增戶十五萬。及中令李義府、侍中許敬宗旣用，役費並起。永淳以後，給用益不足。加以武后之亂，紀綱壞，民不勝其毒。玄宗初立求治，蠲傜役者給蠲符，以流外及九品京官蠲使，歲再遣之。開元八年，頒庸調法于天下，好不過精，惡不至濫，闊者一尺八[01406]寸，長者四丈。然是時天下戶未嘗升降。監察御史宇文融獻策：括籍外羨田、逃戶，自占者給復五年，每丁稅錢千五百，以攝御史分行括實。陽翟尉皇甫憬上言其不可。玄宗方任用融，乃貶憬盈川尉。諸道所括得客戶八十餘萬，田亦稱是。州縣希旨張虛數，以正田羨，編戶客，歲終，籍錢數百萬緡。十六年，乃詔每歲以九等定籍。而庸調折租所取華好，州縣長官勸織，中門下察濫惡以貶官吏，精者褒賞之。十年，詔男十五女十以上得嫁娶。州縣歲上戶口登耗，採訪使覆實之，刺史、縣令以課最。初，永徽中禁買賣世業、口分田。其後豪富兼并，貧者失業，於是詔買者還地而罰之。先是楊州租、調以錢，嶺南以米，安南以絲，益州以羅、紬、綾、絹供春綵。因詔江南亦以布代租。中令李林甫以租庸、丁防、和糴、春綵、稅草無定法，歲旨符，遣使一告，費紙五十餘萬。條目旣多，覆問踰年，乃與採訪朝集使議革之，長行旨，以授朝集使及送旨符使，歲有所[01407]支，進畫附驛以達，每州不過紙。凡庸、調、租、資課，皆任土所宜，州縣長官涖定粗良，具上中下物之樣輸京都。有濫惡，督中物之直。十五年，以江、淮輸運有河、洛之艱，而關中蠶桑少，菽粟常賤，乃命庸、調、資課皆以米，凶年樂輸布絹者亦從之。河南、北不通運州，租皆絹，代關中庸、課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庸」，舊書卷四八食貨志、唐會要卷八三及冊府卷四八七均作「調」。詔度支減轉運。明年，詔民歲以下黃，十五以下，十以下中。以民間戶高丁多者，率與父母別籍異居，以避征戍，乃詔十丁以上免丁，五丁以上免一丁，侍丁孝者免傜役。天寶載，更民十八以上中男，十以上成丁。五載，詔貧不能自濟者，每鄉免十丁租庸。男七十五以上、婦人七十以上，中男一人侍；八十以上以令式從。是時，海內富實，米斗之價錢十，青、齊間斗纔錢，絹一匹錢百。道路列肆，具酒食以待行人，店有驛驢，行千里不持尺兵。天下歲入之物，租錢百餘萬緡，粟千九百八十餘萬斛，庸、調絹七百四十萬匹，綿百八十餘萬屯，布千十五萬餘端。天驕於[01408]佚樂而用不知節，抵用物之數，常過其所入。於是錢穀之臣，始朘刻。太府卿楊崇禮句剝分銖，有欠折漬損者，州縣督送，歷年不止。其慎矜專知太府，次慎名知京倉，亦以苛刻結主恩。王鉷戶口色役使，歲進錢百億萬緡，非租庸正額者，積百寶盈庫，以供天燕私。及安祿山反，司空楊國忠以正庫物不可以給士，遣侍御史崔衆至太原納錢度僧尼道士，旬日得百萬緡而已。自兩京陷沒，民物耗弊，天下蕭然。肅宗卽位，遣御史鄭叔清等籍江淮、蜀富商右族訾畜，十收其，謂之率貸。諸道亦稅商賈以贍軍，錢一千者有稅。於是北海郡參軍第五琦以錢穀得，請於江淮置租庸使，吳鹽、蜀麻、銅冶皆有稅，市輕貨繇江陵、襄陽、上津路，轉至鳳翔。明年，鄭叔清與宰相裴冕建議，以天下用度不充，諸道得召人納錢，給空名告身，授官勳邑號；度道士僧尼不可勝計；納錢百千，賜明經出身；商賈助軍者，給復。及兩京平，於關輔諸州，納錢度道士僧尼萬人。而[01409]百姓殘於兵盜，米斗至錢七千，鬻籺糧，民行乞食者屬路。乃詔能賑貧乏者，寵以爵袟。故，天下財賦左藏，而太府以時上其數，尚比部覆其出入。是時，京師豪將假取不能禁，第五琦度支鹽鐵使，請皆盈庫，供天給賜，主以中官。自是天之財人君私藏，有司不得程其多少。廣德元年，詔一戶丁者免一丁，凡畝稅升，男十五成丁，五十五老，以優民。而彊寇未夷，民耗斂重。及吐蕃逼京師，近甸屯兵數萬，百官進俸錢，率戶以給軍糧。至曆元年，詔流民還者，給復年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二」，本書卷六代宗紀、冊府卷四八七均作「三」。田園盡，則授以逃田。天下苗一畝稅錢十五，市輕貨給百官手力課。以國用急，不及秋，方苗青卽征之，號「青苗錢」。有「地頭錢」，每畝十，通名青苗錢。詔上都秋稅分等，上等畝稅一斗，下等六升，荒田畝稅升。五年，始定法：夏，上田畝稅六升，下田畝四升；秋，上田畝稅五升，下田畝升；荒田如故；青苗錢畝加一倍，而地頭錢不在焉。初，轉運使掌外，度支使掌內。永泰年，分天下財賦、鑄錢、常平、轉運、鹽鐵，置使。東都畿[01410]內、河南、淮南、江東西、湖南、荊南、山南東道，以轉運使劉晏領之；京畿、關內、河東、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東」，各本原作「南」。按本卷上文，劉晏已領「河南」。查舊書卷四九食貨志、唐會要卷八八及通鑑卷二二四，第五琦所領有河東，無河南，明「南」爲「東」之訛。據改。劍南、山南西道，以京兆尹、判度支第五琦領之。及琦貶，以戶部侍郎、判度支韓滉與晏分治。時回紇有助收西京功，代宗厚遇之，與中國婚姻，歲送馬十萬匹，酬以縑帛百餘萬匹。而中國財力屈竭，歲負馬價。河、湟六鎮旣陷，歲發防秋兵萬戍京西，資糧百五十餘萬緡。而中官魚朝恩方恃恩擅權，代宗與宰相元載日夜圖之。及朝恩誅，帝復與載貳，君臣猜間不協，邊計兵食，置而不議者幾十年。而諸鎮擅地，結表裏，日治兵繕壘，天不能繩以法，顓留意祠禱、焚幣玉、寫浮屠，度支稟賜僧巫，歲以鉅萬計。然帝性儉約，身所御衣，必浣染至再，欲以先天下。然生日、端午，四方貢獻至數千萬者，加以恩澤，而諸道尚侈麗以自媚。朝多留，經歲不能遣，置客省以居，上封不足采者、蕃夷貢獻未報及失職未敘者，食度支數千百人。德宗卽位，用宰相崔祐甫，拘客省者出之，食度支者遣之，歲省費萬計。
食貨志第四十一[01411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