吐蕃本西羌屬，蓋百有五十種，散處河、湟、江、岷間，有發羌、唐旄等，然未始與中國通。居析支水西。祖曰鶻提勃悉野，健武多智，稍并諸羌，據其地。蕃、發聲近，故其孫曰吐蕃，而姓勃窣野。或曰南涼禿髮利鹿孤之後，，曰樊尼，曰傉檀。傉檀嗣，乞佛熾盤所滅。樊尼挈殘部臣沮渠蒙遜，以臨松太守。蒙遜滅，樊尼率兵西濟河，逾積石，遂撫有羣羌云。其俗謂彊雄曰贊，丈夫曰普，故號君長曰贊普，贊普妻曰末蒙。其官有相曰論茞，副相曰論茞扈莽，各一人，亦號論、論；都護一人，曰悉編掣逋；有內相曰曩論掣逋，亦曰論莽熱，副相曰曩論覓零逋，相曰曩論充，各一人；有整相曰喻寒波掣逋，副整曰喻寒覓零逋，整曰喻寒波充：皆任國，總號曰尚論掣逋突瞿。地直京師西八千[06023]里，距鄯善五百里，勝兵數十萬。國多霆、電、風、雹，積雪，盛夏如中國春時，山谷常冰。地有寒癘，中人輒痞促而不害。其贊普居跋布川，或邏娑川，有城郭廬舍不肯處，聯毳帳以居，號拂廬，容數百人。其衛候嚴，而牙甚隘。部人處拂廬，多老壽至百餘歲者。衣率氊韋，以赭塗面好。婦人辮髮而縈之。其器屈木而韋底，或氊槃，凝麨盌，實羹酪并食之，手捧酒漿以飲。其官之章飾，最上瑟瑟，金次之，金塗銀次之，銀次之，最下至銅止，差，綴臂前以辨貴賤。屋皆平上，高至數丈。其稼有麥、青𪍯?麥、蕎麥、瑩豆。其獸，犛牛、名馬、犬、羊、彘，天鼠之皮可裘，獨峰駝日馳千里。其寶，金、銀、錫、銅。其死，葬冢，塈塗之。其吏治，無文字，結繩齒木約。其刑，雖罪必抉目，或刖、劓，以皮鞭抶之，從喜怒，無常筭。其獄，窟地深數丈，內囚于中，歲乃出。其宴賓客，必驅犛牛，使客自射，乃敢饋。其俗。重鬼右巫，羱羝神。喜浮屠法，習咒詛，國之政，必以桑門參決。多佩弓刀。飲酒不得及亂。婦人無及政。貴壯賤弱，[06024]母拜，倨父，出入前少而後老。重兵死，以累世戰沒甲門，敗懦者垂狐尾於首示辱，不得列于人。拜必手据地犬號，再揖身止。居父母喪，斷髮、黛面、墨衣，旣葬而吉。其舉兵，以七寸金箭契。百里一驛，有急兵，驛人臆前加銀鶻，甚急，鶻益多。告寇舉烽。其畜牧，逐水草無常所。其鎧冑精良，衣之周身，竅兩目，勁弓利刃不能甚。其兵法嚴，而師無餽糧，以鹵獲資。每戰，前隊盡死，後隊乃進。其四時，以麥熟歲首。其戲，棋、六博。其樂，吹螺、擊鼓。其君臣自友，五六人曰共命。君死，皆自殺以殉，所服玩乘馬皆瘞，起屋冢顛，樹衆木祠所。贊普與其臣歲一盟，用羊、犬、猴牲；歲一盟，夜肴諸壇，用人、馬、牛、閭牲。凡牲必折足裂腸陳于前，使巫告神曰：「渝盟者有如牲。」其後有君長曰瘕悉董摩，董摩生佗土度，佗土生揭利失若，揭利生勃弄若，勃弄生詎素若，詎素生論贊索，論贊生棄宗弄贊，亦名棄蘇農，亦號弗夜氏。其人慷慨才雄，常驅野馬、犛牛，馳刺之以樂，西域諸國共臣之。太宗貞觀八年，[06025]始遣使者來朝，帝遣行人馮德遐下臨撫。弄贊聞突厥、吐谷渾並得尚公主，乃遣使齎幣求昏，帝不許。使者還，妄語曰：「天遇我厚，幾得公主，會吐谷渾王入朝，遂不許，殆有以間我乎？」弄贊怒，率羊同共擊吐谷渾，吐谷渾不能亢，走青海之陰，盡取其貲畜。攻党項、白蘭羌，破之。勒兵十萬入寇松州，命使者貢金甲，且言迎公主，謂左右曰：「公主不至，我且深入。」都督韓威輕出覘賊，反所敗，屬羌擾，皆叛以應賊。乃詔吏部尚侯君集行軍總管，出當彌道，右領軍將軍執失思力出白蘭道，右武衛將軍牛進達出闊水道，右領軍將軍劉蘭出洮河道，並行軍總管，率步騎五萬進討。進達自松州夜鏖其營，斬首千級。初東寇，連歲不解，其臣請返國，不聽，自殺者八人。至是弄贊始懼，引而去，以使者來謝罪，固請昏，許之。遣論薛祿東贊獻黃金五千兩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通典卷一九〇同。舊書卷一九六上吐蕃傳謂「祿東，姓蒆氏」，唐會要卷九七「蒆」作「築」。張森楷校勘記疑「薛」爲「蒆」之誤，但字書無「蒆」字，未知孰是。它寶稱是，以聘。十五年，妻以宗女文成公主，詔江夏王道宗持節護送，築館河源王之國。弄贊率兵次柏海親迎，道宗，執婿禮恭甚，[06026]中國服飾之美，縮縮媿沮。國，自以其先未有昏帝女者，乃公主築一城以夸後世，遂立宮室以居。公主惡國人赭面，弄贊下令國中禁之。自褫氊罽，襲紈綃，華風。遣諸豪弟入國學，習詩、。請儒者典疏。帝伐遼還，使祿東贊上曰：「陛下平定四方，日月所照，並臣治之。高麗恃遠，弗率於禮，天自將度遼，隳城陷陣，指日凱旋，雖鴈飛于天，無是之速。夫鵝猶鴈，臣謹冶黃金鵝以獻。」其高七尺，中實酒斛。十年，右衛率府長史王玄策使西域，中天竺所鈔，弄贊發精兵從玄策討破之，來獻俘。高宗卽位，擢駙馬都尉、西海郡王。弄贊以詒長孫无忌曰「天初卽位，下有不忠者，願勒兵赴國共討之。」并獻金琲十五種以薦昭陵。進封賨王，賜餉蕃渥。請蠶種、酒人與碾磑等諸工，詔許。永徽初，死，遣使者弔祠。無，立其孫，幼不，故祿東贊相其國。顯慶年，獻金盎、金頗羅等，復請昏。未幾，吐谷渾內附，祿東贊怨忿，率銳兵擊之，而吐谷渾臣素和貴奔吐蕃，惎以虛實，故吐蕃能破其[06027]國。慕容諾曷缽與弘化公主引殘落走涼州，詔涼州都督鄭仁泰青海道行軍總管，率將軍獨孤卿雲等屯涼、鄯，左武候將軍蘇定方安集使，諸將節度，以定其亂。吐蕃使論仲琮入朝，表吐谷渾罪，帝遣使者譙讓，乃使來請與吐谷渾平憾，求赤水地牧馬，不許。會祿東贊死。東贊不知而性明毅，用兵有節制，吐蕃倚之，遂彊國。始入朝，占對合旨，太宗擢拜右衛將軍，以琅邪公主外孫妻之。祿東贊自言：「先臣聘婦，不敢奉詔。且贊普未謁公主，陪臣敢辭！」帝異其言，然欲懷以恩，不聽。有曰欽陵、曰贊婆、曰悉多于、曰勃論。祿東贊死，而兄弟並當國。自是歲入邊，盡破有諸羌羈縻十州。總章中，議徙吐谷渾部于涼州旁南山。帝刈吐蕃之入，召宰相姜恪閻立本、將軍契苾何力等議先擊吐蕃。立本曰：「民飢未可以師。」何力曰：「吐蕃介在西極，臣恐師到，獸竄山伏，捕討無所得，至春復侵吐谷渾。臣請勿救，使疑吾力困而驕之，一舉可滅。」恪曰：「不然，吐谷渾方衰，吐蕃負勝，以衰氣拒勝兵，戰必[06028]不亢，不救則滅。臣謂王師亟助之，使國幸存，後且徐圖可。」議不決，亦不克徙。咸亨元年，入殘羈縻十八州，率于闐取龜茲撥換城，於是安西四鎮並廢。詔右威衛將軍薛仁貴邏娑道行軍總管，左衛員外將軍阿史那道真、左衛將軍郭待封自副，出討吐蕃，并護吐谷渾還國。師凡十餘萬，至非川，欽陵所拒，王師敗績，遂滅吐谷渾而盡有其地。詔司戎太常伯、同東西臺品姜恪涼州道行軍總管出討，會恪卒，班師。吐蕃遣臣仲琮入朝。仲琮少游太學，頗知。帝召問曰「贊普孰與其祖賢？」對曰：「勇果善斷不逮，然勤以治國，下無敢欺，令主。且吐蕃居寒露之野，物產寡薄，烏海之陰，盛夏積雪，暑毼冬裘。隨水草以牧，寒則城處，施廬帳。器用不當中國萬分一。但上下一力，議自下，因人所利而行，是能久而彊。」帝曰：「吐谷渾與吐蕃本甥舅國，素和貴叛其主，吐蕃任之，奪其土地。薛仁貴等往定慕容氏，伏擊之，而寇我涼州，何邪？」仲琮頓首曰：「臣奉命來獻，它非所聞。」帝韙其荅。然以[06029]仲琮非用臣，故殺其禮。上元年，遣臣論吐渾彌來請和，且求與吐谷渾脩好，帝不聽。明年，攻鄯、廓、河、芳四州，殺略吏及馬牛萬計。乃詔周王顯洮州道行軍元帥，率工部尚劉審禮等十總管，以相王輪涼州道行軍元帥，率左衛將軍契苾何力、鴻臚卿蕭嗣業等軍討之。王不克行。吐蕃進攻疊州，破密恭、丹嶺縣，攻扶州，敗守將。乃高選尚左僕射劉仁軌洮河鎮守使，久之，無功。吐蕃與西突厥連兵攻安西，復命中令李敬玄洮河道行軍總管、西河鎮撫使、鄯州都督，代仁軌。下詔募猛士，毋限籍役痕負，帝自臨遣。敕益州長史李孝逸、巂州都督拓王奉益發劍南、山南士。先戰龍支，吐蕃敗。敬玄率劉審禮擊吐蕃青海上，審禮戰沒。敬玄頓承風嶺，礙險不得縱，吐蕃壓王師屯，左領軍將軍黑齒常之率死士五百，夜斧其營，虜驚，自相轥藉而死者甚衆，乃引去。敬玄僅脫。帝旣儒仁無遠略，諸將數敗，乃博咨近臣，求所以禦之之術。帝曰：「朕未始擐甲履軍，往者滅高[06030]麗、百濟，比歲用師，中國騷然，朕至今悔之。今吐蕃內侵，盍我謀？」中舍人劉禕之等具對，須家給人足可擊。或言賊險黠不可與和，或言營田嚴守便。惟中侍郎薛元超謂：「縱敵生患，不如料兵擊之。」帝顧黃門侍郎來恒曰：「自李勣亡，遂無善將。」恒卽言：「向洮河兵足以制敵，但諸將不用命，故無功。」帝殊不悟，因罷議。儀鳳四年，贊普死，器弩悉弄立，欽陵復擅政，使臣來告喪，帝遣使者往會葬。明年，贊婆、素和貴率兵萬攻河源，屯良非川，敬玄與戰湟川，敗績。左武衛將軍黑齒常之以精騎千夜擣其營，贊婆懼，引去。遂擢常之河源軍經略使。乃嚴烽邏，開屯田，虜謀稍折。初，劍南度茂州之西築安戎城，以迮其鄙。俄生羌導虜取之以守，因并西洱河諸蠻，盡臣羊同、党項諸羌。其地東與松、茂、巂接，南極婆羅門，西取四鎮，北抵突厥，幅圓餘萬里，、魏諸戎所無。永隆元年，文成公主薨，遣使者弔祠，我陳行焉之喪。初，行焉使虜，論欽陵欲拜己，臨以兵，不屈，留之十年。及是喪還，贈睦州刺[06031]史。贊婆復入良非川，常之擊走之。武后時，與蠻夷同朝賀。永昌元年，詔文昌右相韋待價安息道總管，安西都護閻溫古副之，以討吐蕃，兵逗留，坐死、徙。明年，復詔文昌右相岑長倩武威道行軍總管討之，兵半道罷。明年，首領曷蘇率貴川部與党項種十萬降，后以右玉鈐衛將軍張玄遇安撫使，率兵萬迎之，次度水，吐蕃禽曷蘇去。而它酋昝插率羌、蠻八千自來，玄遇卽其部置葉州，用昝插刺史，刻石度山以紀功。是歲，詔右鷹揚衛將軍王孝傑武威道行軍總管，率西州都督唐休璟、左武衛將軍阿史那忠節擊吐蕃，破其衆，復取四鎮，更置安西都護府於龜茲，以兵鎮守。議者請廢四鎮勿有，右史崔融獻議曰：「戎狄中國患尚矣，五帝、王所不臣。以百萬衆困平城，其後武帝赫然發憤，甘心四夷，張騫始通西域，列四郡，据兩關，斷匈奴右臂，稍稍度河、湟，築令居，以絕南羌。於是鄣候亭燧出長城數千里，傾府庫，殫士馬，行人使者歲月不絕，至作皮幣，筭緡[06032]法，稅舟車，榷酒酤。夫豈不懷，長久計然！匈奴於是孤特遠竄，遂開西域，置使者領護。光武中興，皆復內屬，至於延光，絕通。太宗文皇帝踐舊跡，並南山抵葱嶺，剖裂府鎮，煙火相望，吐蕃不敢內侮。高宗時，有司無狀，棄四鎮不能有，而吐蕃遂張，入焉耆之西，長鼓右驅，踰高昌，歷車師，鈔常樂，絕莫賀延磧，以臨燉煌。今孝傑一舉而取四鎮，還先帝舊封，若棄之，是自毀成功而破完策。夫四鎮無守，胡兵必臨西域，西域震則威憺南羌，南羌連衡，河西必危。且莫賀延磧袤千里，無水草，若北接虜，唐兵不可度而北，則伊西、北庭、安西諸蕃悉亡。」議乃格。於是首領勃論贊與突厥偽可汗阿史那俀南侵，與孝傑戰冷泉，敗走。碎葉鎮守使韓思忠破泥熟沒斯城。證聖元年，欽陵、贊婆攻臨洮，孝傑以肅邊道總管戰素羅汗山，虜敗還。攻涼州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按本書卷四則天紀及舊書卷一九六上吐蕃傳均謂唐軍敗績，與兩書王孝傑傳及婁師德傳相合。「虜」字疑衍，或當移至「又攻」上。殺都督。遣使者請和，約罷四鎮兵，求分十姓地。武后詔通泉尉郭元振往使，道與欽陵遇。元振曰：「東贊朝廷，誓好無窮，今猥自絕，歲擾邊，父通之，絕之，孝[06033]乎？父之，叛之，忠乎？」欽陵曰：「然！然天許和，得罷國戍，使十姓突厥、四鎮各建君長，俾其國自守若何？」元振曰：「唐以十姓、四鎮撫西土，列國主，道非有它，且諸部與吐蕃異，久唐編人矣。」欽陵曰：「使者意我規削諸部唐邊患邪？我若貪土地財賦，彼青海、湟川近矣，今捨不爭何哉？突厥諸部磧漠廣莽，去中國遠甚，安有爭地萬里外邪？且四夷唐皆臣并之，雖海外地際，靡不磨滅，吐蕃適獨在者，徒以兄弟心，得相保耳。十姓五咄陸近安西，於吐蕃遠，俟斤距我裁一磧，騎士騰突，不易旬至，是以憂。烏海、黃河，關源阻奧，多癘毒，唐必不能入；則弱甲孱將易以蕃患，故我欲得之，非闚諸部。甘、涼距積石道千里，其廣不數百，狹纔百里，我若出張掖、玉門，使國春不耕，秋不穫，不五六年，可斷其右。今棄不，亦無虞于我矣。青海之役，黃仁素約和，邊守不戒，崔知辯徑俟斤掠我牛羊萬計，是以求之。」使使者固請，元振固言不可許，后從之。欽陵專國久，常居中制，諸弟皆領方面兵，而贊婆專[06034]東境幾十年，邊患。兄弟皆才略沈雄，衆憚之。器弩悉弄旣長，欲自得國，漸不平，乃與臣論巖等圖去之。欽陵方提兵居外，贊普託言獵，卽勒兵執其親黨千餘人殺之，發使者召欽陵、贊婆，欽陵不受命，贊普自討之。未戰，欽陵兵潰，乃自殺，左右殉而死者百餘人。贊婆以所部及兄莽布支等款塞，遣羽林飛騎迎勞，擢贊婆特進、輔國將軍、德郡王，莽布支左羽林將軍、安國公，皆賜鐵券，禮尉良厚。贊婆卽領部兵戍河源，死，贈安西都護。遣左肅政臺御史夫魏元忠隴右諸軍總管，率隴右諸軍使唐休璟出討。方虜攻涼州，休璟擊之，斬首千級。於是論彌薩來朝請和。贊普自將萬騎攻悉州，都督陳慈四戰皆克。明年，乃獻馬、黃金求昏。而虜南屬帳皆叛，贊普自討，死于軍。諸爭立，國人立棄隸蹜贊贊普，始七歲，使者來告喪，且求盟。使臣悉董熱固求昏，未報。會監察御史李知古建討姚州蠻，削吐蕃向導，詔發劍南募士擊之。蠻酋以情輸虜，殺知古，尸以祭天，進攻蜀。[06035]詔靈武監軍右臺御史唐九徵姚巂道討擊使，率兵擊之。虜以鐵絙梁漾、濞水，通西洱蠻，築城戍之。九徵毀絙夷城，建鐵柱於滇池以勒功。中宗景龍年，還其昏使。或言彼來逆公主，且習聞華言，宜勿遣，帝以中國當以信結夷狄，不許。明年，吐蕃更遣使者納貢，祖母可敦遣宗俄請昏。帝以雍王守禮女金城公主妻之，吐蕃遣尚贊咄名悉臘等逆公主。帝念主幼，賜錦繒別數萬，雜伎諸工悉從，給龜茲樂。詔左衛將軍楊矩持節送。帝幸始平，帳飲，引羣臣及虜使者宴，酒所，帝悲涕歔欷，赦始平縣，罪死皆免，賜民繇賦一年，改縣金城，鄉曰鳳池，里曰愴別。公主至吐蕃，自築城以居。拜矩鄯州都督。吐蕃外雖和而陰銜怒，卽厚餉矩，請河西九曲公主湯沐，矩表與其地。九曲者，水甘草良，宜畜牧，近與唐接。自是虜益張雄，易入寇。玄宗開元年，其相坌達延上宰相，請載盟文，定境於河源，丐左散騎常侍解琬涖盟。帝令姚崇等報，命琬持神龍誓往。吐蕃亦遣尚欽藏、御史名悉臘獻載[06036]辭。未及定，坌達延將兵十萬寇臨洮，入攻蘭、渭，掠監馬。楊矩懼，自殺。有詔薛訥隴右防禦使，與王晙等并力擊。帝怒，下詔自將討之。會晙等戰武階，斬首萬七千，獲馬羊無慮十萬。戰長，豐安軍使王海賓戰死。乘之，虜敗，衆奔突不能去，相枕藉死，洮水不流。帝乃罷行。詔紫微舍人倪若水臨按軍實戰功，且弔祭戰亡士，敕州縣并瘞吐蕃露胔。宰相建言：「吐蕃本以河境，以公主故，乃橋河築城，置獨山、九曲軍，距積石百里。今旣負約，請毀穚，復守河如約。」詔可。遣左驍衛郎將尉遲瓌使吐蕃，慰安公主。然入犯邊無閑歲，於是郭知運、王君奐相繼節度隴右、河西，一以扞之。吐蕃遣宗俄因到洮水祭戰死士，且請和。然恃盛彊，求與天敵國，語悖傲。使者至臨洮，詔不內。金城公主上求聽脩好，且言贊普君臣欲與天共署誓刻。吐蕃遣使者上言：「孝和皇帝嘗賜盟，是時唐宰相豆盧欽望、魏元忠、李嶠、紀處訥等凡十人及吐蕃君臣同誓。孝和皇帝崩，太上皇嗣位，脩睦如舊。[06037]然唐宰相在誓刻者皆歿，今宰相不及前約，故須再盟。比使論乞力等前後七輩往，未蒙開許，且張玄表、李知古將兵侵暴甥國，故違誓而戰。今舅許湔貸前惡，於和，甥旣堅定，然不重盟未信，要待新誓。甥自總國，不牽于下，欲使百姓久安。舅雖及和，而意不專，於言何益？」言：「舅責乞力徐集兵，且兵以新故相代，非集。往者疆埸自白水皆閑壤，昨郭將軍屯兵而城之，故甥亦城。假令國和，以迎送；有如不通，因以守境。疑與突厥骨咄祿善者，舊與通聘，卽日舅甥如初，不與交矣。因奉寶瓶、杯以獻。」帝謂昔已和親，有成言，尋前盟可矣，不許復誓。禮其使而遣，且厚賜贊普，自是歲朝貢不犯邊。十年，攻勃律國，其王沒謹忙詒北庭節度使張孝嵩曰：「勃律，唐西門。失之，則西方諸國皆墯吐蕃，都護圖之。」孝嵩聽許，遣疏勒副使張思禮以步騎四千晝夜馳，與謹忙兵夾擊吐蕃，死者數萬，多取鎧仗、馬羊，復九城故地。始勃律王來朝，父帝。還國，置綏遠軍以扞吐蕃，故歲常戰。吐蕃每曰：「我非利[06038]若國，我假道攻四鎮爾。」及是，累歲不出兵。於是隴右節度使王君奐請深入取償。十年，破吐蕃，獻俘。後年，悉諾邏兵入斗拔谷，遂攻甘州，火鄉聚。王君奐勒兵避其銳，不戰。會雪，吐蕃皸凍如積，乃踰積石軍趨西道以。君奐豫遣諜出塞，燒野草皆盡，悉諾邏頓非川，無所牧，馬死過半。君奐率秦州都督張景順約齎窮躡，出青海西，方冰合，師乘而度。于時虜已踰非山，留輜重疲弱濱海，君奐縱兵俘以旋。時中令張說以吐蕃出入數十年，勝負略相當，甘、涼、河、鄯之人奉調發困甚，願聽其和。帝方寵君奐，不聽。未幾，悉諾邏恭祿、燭龍莽布支入陷瓜州，毀其城，執刺史田元獻及君奐父，遂攻玉門軍，圍常樂，不能拔，回寇安西，副都護趙頤貞擊却之。會君奐回紇所殺，功不遂。帝乃用蕭嵩河西節度使，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瓜州刺史，復城之。嵩縱反間，殺悉諾邏恭祿。明年，將悉末朗攻瓜州，守珪擊走之；鄯州都督張志亮戰青海西，破莫門城，焚橐它橋；隴右節度使杜賓客以彊弩四[06039]千射虜，破之祁連城下，斬副將一，上級五千首。虜敗，慟而走山。明年，守珪率伊、沙等州兵破虜同軍；信安王禕出隴西，拔石堡城，卽之置振武軍，獻俘於廟。帝以賜將軍裴旻曰：「敢有掩戰功不及賞者，士自陳，將吏皆斬。戰有逗留，舉隊如軍法。能禽其王者，授將軍。」於是士益奮。吐蕃令曩骨委塞下，言：「論莽熱、論泣熱皆萬人將，以贊普命，謝都督刺史：國有舅甥好，昨彌不弄羌、党項交構國，故失懽，此不聽，唐亦不應聽。」都督遣腹心吏與曩骨還議盟。曩骨，猶千牛官。於是忠王友皇甫惟明並言約和便。帝曰：「贊普向上悖慢，朕必滅之，毋議和！」惟明曰：「昔贊普幼，是必邊將好功之人之，以激怒陛下。且國交惡必興師，師興則隱盜財利，詐功級，希陛下過賞，以甘心焉。今河西、隴右貲耗力窮，陛下幸詔金城公主許贊普約，以紓邊患，息民之上策。」帝采其言，敕惟明及中人張元方往聘，以賜公主。惟明贊普言天意，贊普喜，因悉出貞觀以來詔示惟明，厚饋獻。使名[06040]悉臘隨使者入朝，奉表言：「甥，先帝舅顯親。曩張玄表、李知古交鬬，遂成釁。甥以文成、金城公主，敢失禮乎？特以沖幼，枉邊將讒亂。如蒙澄亮，死且萬足，千萬歲不敢先負盟。」且獻怪寶。使者至，帝御前殿，列羽林仗內之。悉臘略通華文，旣宴與語，禮甚厚，賜紫服、金魚。悉臘受服辭魚，曰：「國無是，不敢當。」帝遣御史夫崔琳報聘。吐蕃請交馬於赤嶺，互市於甘松嶺。宰相裴光庭曰：「甘松中國阻，不如許赤嶺。」乃聽以赤嶺界，表以碑，刻約其上。請五經，敕祕寫賜，并遣工部尚李暠往聘，賜物萬計。吐蕃遣使謝，且言：「唐、吐蕃皆國，今約和久長計，恐邊吏有妄意者，請以使人對相曉敕，令昭然具知。」帝令金吾將軍李佺監赤嶺樹碑，詔張守珪與將軍李行禕、吐蕃使者莽布支分諭劍南、河西州縣曰「自今國和好，無相侵暴。」乃使悉諾勃海納貢，并以幣器遍遺執政。明年，上寶器數百具，制冶詭殊，詔置提象門示羣臣。其後吐蕃西擊勃律，勃律告急，帝諭令罷兵，不聽，卒殘其國。於是崔希[06041]逸河西節度使，鎮涼州，故時疆畔皆樹壁守捉，希逸謂虜戍將乞力徐曰：「兩國約好，而守不廢，云何？請皆罷，以便人。」乞力徐曰：「公忠誠，無不可，恐朝廷未皆信，脫掩吾不，其可悔？」希逸固邀，乃許。卽共刑白犬盟，而後悉徹障壁，虜畜牧被野。明年，傔史孫誨奏，妄言「虜無，可取」。帝采之，詔內豎趙惠琮共往按狀。人欲徼幸，至涼州，因共矯詔，詔希逸發兵襲破吐蕃青海上，斬獲不貲，乞力徐遁走。吐蕃恚，不朝。十六年，入河西，希逸拒破之。鄯州都督杜希望拔新城，更號威戎軍。希逸顧失信，悒悒悵恨，召拜河南尹。旣而與惠琮俱犬祟，疑而死，誨亦及它誅。蕭炅代河西節度留後，杜希望隴右節度留後，王昱劍南節度使，分道經略，碎赤嶺碑。希望發鄯州兵奪虜河橋，並河築鹽泉城，號鎮西軍，破吐蕃兵萬。昱以劍南兵入攻安戎城，築少壘左右之，兵次蓬婆嶺，輸劍南粟餉軍。吐蕃悉銳來救，昱敗，少壘皆沒，士死凡數萬。昱貪妄，非將選，故敗，貶死高要。明年，吐蕃攻白草、安人軍，[06042]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白草」，舊書卷一九六上吐蕃傳及通鑑卷二一四同。通鑑胡注：白草軍在原州蕭關縣蔚茹水之西，其時吐蕃兵不能至。今考本書卷四〇地理志、通典卷一七二及元和志卷三九，鄯州有白水軍與安人軍，位河源軍西，觀本卷及舊書吐蕃傳下文接敍臼水軍使高柬宇拒守，則「白草」當是「臼水」之訛。詔臨洮、朔方分援。虜絕臨洮道，白水軍使高柬于拒守，虜引去。炅遣將追尾，有雲出軍上，白兔舞，破吐蕃。昱之敗，以張宥代節度劍南，以章仇兼瓊益州司馬。宥，文吏，不知兵，委兼瓊。兼瓊因得入奏，天果其議，拔兼瓊代宥節度。兼瓊諜誘吐蕃安戎城主應，導官軍入，盡殺虜戍，以監察御史許遠守之。吐蕃圍安戎，絕水泉，會石裂泉涌，虜驚引去。復攻維州，不得志。詔乃改安戎曰平戎云。是歲，金城公主薨。明年，發哀，吐蕃使者朝，因請和，不許。虜乃悉衆四十萬攻承風堡，抵河源軍，西入長寧橋、安仁軍，渾崖烽騎將臧希液以銳兵五千破之。吐蕃襲廓州，敗一縣，屠吏人。攻振武軍石堡城，蓋嘉運不能守。天寶元年，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破虜嶺軍；戰青海，破莽布支，斬首萬級。明年，破洪濟城，戰石堡，不克，副將諸葛誗死之。明年，惟明破虜，獻俘京師。帝以哥舒翰節度隴右，翰攻拔石堡，更號神武軍。禽其相兀論樣郭。十載，安西節度使高仙芝俘酋以獻。是時，吐蕃與蠻閤羅[06043]鳳聯兵攻瀘南，劍南節度使楊國忠方以姦罔上，自言：「破蠻衆六萬於雲南，拔故洪州等城，獻俘口。」哥舒翰破洪濟、莫門諸城，收九曲故地，列郡縣，實天寶十載。於是置神策軍於臨洮西、澆河郡於積石西、及宛秀軍以實河曲。後年，蘇毗悉諾邏來降，封懷義王，賜李氏。蘇毗，彊部。是歲，贊普乞黎蘇籠臘贊死，挲悉籠臘贊嗣，遣使者脩好，詔京兆少尹崔光遠持節齎冊弔祠。還而安祿山亂，哥舒翰悉河、隴兵東守潼關，而諸將各以所鎮兵討難，始號行營，邊候空虛，故吐蕃得乘隙暴掠。至德初，取巂州及威武等諸城，入屯石堡。其明年，使使來請討賊且脩好。肅宗遣給中南巨川報聘。然歲內侵，取廓、霸、岷等州及河源、莫門軍。使數來請和，帝雖審其譎，姑務紓患，乃詔宰相郭儀、蕭華、裴遵慶等與盟。寶應元年，陷臨洮，取秦、成、渭等州。明年，使散騎常侍李之芳、太左庶崔倫往聘，吐蕃留不遣。破西山合水城。明年，入震關，取蘭、河、鄯、洮等州，於是隴右地盡亡。進圍涇州，入之，降刺史高[06044]暉。破邠州，入奉天，副元帥郭儀禦之。吐蕃以吐谷渾、党項兵十萬東略武功，渭北行營將呂日將戰盩厔西，破之。戰終南，日將走。代宗幸陝，儀退趨商州。高暉導虜入長安，立廣武王承宏帝，改元，擅作赦令，署官吏。衣冠皆南奔荊、襄，或逋棲山谷，亂兵因相攘鈔，道路梗閉。光祿卿殷仲卿率千人壁藍田，選百騎度滻，或紿虜曰：「郭令公軍且來！」吐蕃震。會少將王甫與惡少年伐鼓譟苑中，虜驚，夜引去。儀入長安，高暉東奔至潼關，守將李日越殺之。吐蕃留京師十五日乃走，天還京。吐蕃退圍鳳翔，節度使孫志直拒守，鎮西節度使馬璘以千騎戰却之，吐蕃屯原、會、成、渭間，自如。是歲，南入松、維、保等州及雲山新籠城。明年，還使人李之芳等。劍南嚴武破吐蕃南鄙兵七萬，拔當狗城。會僕固懷恩反，自靈武遣其將范志誠、任敷合吐蕃、吐谷渾兵攻邠州，白孝德、郭晞嬰壘守，乃入居奉天西。儀入奉天，按軍不戰。郭晞以銳士夜擣其營，斬首數千級，奪馬五百，取四將，吐蕃引去。是時嚴[06045]武拔鹽州，中華書局本校勘曰：「鹽州」，本書卷一二九嚴武傳作「鹽川」，卷六代宗紀及舊書卷一一七嚴武傳、通鑑卷二二三均作「鹽川城」。通鑑胡注：「鹽川城在當狗城西北。」按當狗城與鹽川城俱在劍南維州。嚴武傳謂武「破吐蕃七萬眾于當狗城，遂收鹽川」，明鹽川與當狗密近；而鹽州相距千里，豈所易及？「鹽州」當爲「鹽川」之訛。戰西山，取其衆八萬。虜圍涼州，河西節度使楊志烈不能守，跳保甘州，而涼州亡。永泰元年，吐蕃請和，詔宰相元載、杜鴻漸與虜使者同盟。懷恩不得志，導虜與回紇、党項羌、渾、奴剌犯邊，吐蕃酋尚結息、贊摩、尚悉東贊等衆十萬至醴泉、奉天，邠將白孝德不能亢，任敷以兵略鳳翔、盩厔，於是京師戒嚴。朔方兵馬使渾日進、孫守亮屯奉天，詔儀以河中兵屯涇陽，李忠臣屯東渭橋，李光進屯雲陽，馬璘、郝廷玉屯便橋，駱奉先、李日越屯盩厔，李抱玉屯鳳翔，周智光屯同州，杜冕屯坊州，天自率六軍屯于苑。吐蕃逼奉天，日進以單騎馳之，士百踵進，左右擊刺，射皆應弦仆，虜驚辟易。日進挾虜一將躍出，舉軍望而譟，士還，無一矢著身者。明日，虜薄城，日進發機石勁弩，故兵多死。凡日，虜斂軍入壁，日進知虜曲折，卽夜斫其營，斬千餘級，生禽五百。戰馬嵬，凡七日，破賊萬人，斬首五千，獲馬、橐它、幟械甚衆。帝欲自討賊，下詔搜馬，京師始置團練，都人震擾，鑿垣亡去者十八，[06046]詔中人戶都門，不能止。吐蕃游騎四百略武功，鎮西節度使馬璘使健士五十擊之，殲，士氣益奮。虜徙營九嵕之陰，掠醴泉居人數萬，焚室廬，田皆赤地。周智光與虜戰澄城，破之。吐蕃至邠北，復與回紇合，還攻奉天，抵馬嵬。任敷以兵五千掠白水，殘同州。於是城中渭橋、鄠以屯兵。會懷恩死，虜謀無主，遂與回紇爭長。回紇怒，詣儀請擊吐蕃自效，儀許之，使白元光合兵攻吐蕃於靈臺西，破之，降僕固名臣，帝乃班師。
吐蕃列傳第一百四十一上[06047] [06048]
